作者：吞噬药师的宝木德里奇
因为她的采访问题某种程度算得上是刁钻，毕竟她一直都说不想做那种和稀泥的外勤记者，而是想要成为揭露真相，深入第一线，挖掘社会症结的调查记者。
只不过调查没调查到，小题大做的笑话倒是闹了不少。
要不是亲爹是台长，她这种搞事情的小改改哪里会被派到外勤，早就搁办公室里当可爱的小家雀儿了。
她没来由地想起自己的理想，然后看了看风尘仆仆的这个露露姐，叹了口气。
看她的样子，恐怕完全不能理解什么叫调查记者吧？
毕竟看起来就是个不懂记者的游客呢——
摄影大哥指着艾丽娅亲妈，对小菜鸟说着话，甚至音调都在抖：“她的真名没多少人知道，但是她的笔名你肯定听说过。”
小菜鸟喉咙滚了滚，感觉嗓子有点发干。
摄像大哥的表情过于激动，虔诚得像是面对自己的信仰。
实际上他语气确实如同朝圣般虔诚，发音都是腔体共鸣的咏叹调：“共和国的传奇调查记者，新闻界的无冕之王，明月天涯。”
明月天涯·陆无瑕。
……
……
在茶餐厅的单间里，小菜鸟看着艾丽娅亲妈狼吞虎咽的吃饭姿态，双手捧着脸，眼里冒着小星星。
哇，陆姐姐吃饭的样子都好真实好不做作的啊——
本来艾丽娅亲妈是想要拒绝他们请客的，但是采访需要安静的地方，再加上又是饭点，抱着‘这个后生仔有点萌’和遇到多年未见的老朋友的心态，艾丽娅亲妈还是同意了。
还能蹭个车不是？
当然，她无视掉了小菜鸟那傻笑着摸出银行卡，准备宰掉她可怜的卡儿请客最高档酒店的提议，反而是找了家茶餐厅。
这家茶餐厅在东山市的东城区中心商圈，算得上是黄金地段，周边都是写字楼，属于是口碑很好的白领午餐觅食地。
从这里甚至还能够看到挺有名的国际商贸大厦，据说那足有五十二层的写字楼里塞满了东山市这个大都市里赫赫有名的国内国外企业，光是这一幢楼的老板缴纳的税款，就承包了整个东山市5%的GDP。
艾丽娅亲妈嚼着最后一口煲仔饭，眯着眼睛透过百叶窗，看着商贸大厦顶楼那深蓝色的落地玻璃反射出天上的云彩，神色漠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菜鸟面前的菜一口没动，白饭刨了两碗半——她觉得光是看着陆姐姐的样子她就能再下两碗饭。
明月天涯诶！
被称颂为‘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的明月天涯！
吃饱了饭，艾丽娅亲妈吔了口港式茶餐厅的自制柠檬茶，笑道：“都吃完啦？要开始采访了吗？”
虽然对她来说这只是一件小事，而对于如今日益丰富的信息时代来说，这件事情本身也是小事——铁定会瞬间淹没在流量明星花边新闻，亦或者海量更新的资讯里面。
但她态度却很认真，就像她在加尔各答采访一位红灯区的从业者，不会和她采访米国那身价千亿的世界级富豪有什么区别一样。
小菜鸟想拖延时间多舔舔自己梦寐以求的陆姐姐，所以笑眯了眼，忙道：“不急，不急，您才回来，休息会儿——”
艾丽娅亲妈看了看时间，确实还有空余，所以端着柠檬茶和摄像大哥聊起了天：“陈仔，我记得你不是混外勤的么，怎么干起摄像了？”
被称为陈仔的摄影大哥脸色有点黯然地笑了笑：“不敢出去做了，觉得当摄影安稳一点，而且这几年纸媒衰落，很多老朋友都转行了……我没他们的本事，只能老老实实混口饭吃。”
十多年前，在艾丽娅母亲在国内当调查记者的那个时代，纸媒正当兴盛，记者也还挂着真正意义上无冕之王的头衔。
那会儿的坏蛋其实都怕记者，有调查记者依靠报纸扳倒了背景深厚的恶霸；有调查记者全程卧底了牵连数百名应试考生的大型舞弊案；更有记者悍然掀开了一连串的不作为人员，当时的调查记者是真的有不少做到了两肩担道义的职责，相比起如今的狗仔队来说不知道强出多少。
那个时候纸媒广告收入过亿，艾丽娅的母亲也已经月收入过万，要知道那时候全国城镇员工平均工资才不倒八百块，一名好记者可谓是名利双收。
在崇高的荣誉感和高薪的激励之下，一大批深度报道记者活跃于心爱的祖国广袤大地上，急速崛起的现代化经济确实带来了诸多光芒四射的成就，但也不可避免地催生了许多黑暗的罅隙。
那时候的媒体为了扩大社会影响力，鼓励记者去发掘真相，做深入的调研，关注民生关注时事，为媒体增加公信力。
而不是关注今天谁谁谁出轨的花边新闻……
陈仔细细碎碎地说着艾丽娅亲妈离开这些年的变化，他知道艾丽娅亲妈知道这些，与其说是跟她讲，倒不如说是给自己怀念一下，给容易热血上头的小菜鸟讲。
那个年代，调查记者给共和国留下了很多教科书式的深度调查案例，那些如同刀锋般犀利的文字，时至今日都让人热血沸腾，而当年洛阳纸贵、一报难求的盛况，依然历历在目，宣告着艾丽娅亲妈那一代调查记者的辉煌高光时刻。
小菜鸟听得血脉贲张，当即把自己的理想也一股脑说了出来，心心念念地想要艾丽娅亲妈给个鼓励。
『明月天涯』说的话，她敢裱起来直接摁自己老爹办公室房门上。
于是在她期待的目光里，艾丽娅亲妈晃了晃只剩下半透明冰块的杯子，听着里面的‘哐啷’声，沉吟了好片刻，摇了摇头：“孩子，记住一句话，叫韬光养晦。”
“……哈？”
第67节 067-艾丽娅亲妈的人脉收集爱好
小菜鸟嗫嚅着，似乎是不可置信：“可是——可是您……”
艾丽娅亲妈笑了：“除了真正我信得过的人，比如陈仔这种，你觉得有多少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她指了指自己：“哪怕是陈仔，也只知道我姓陆而已。”
小菜鸟转过头，看着摄影大哥，他面色严肃地点点头：“当年的调查记者风头一时无二，但危险性也很高，资本和权势都是会吃人的，这也是台长为什么不允许你去做调查记者的原因……更别说现在了，资本崛起，信息爆炸，想做事情……很难。”
和从当年一直到如今都保持着神秘的『明月天涯』不同，小菜鸟的身份过于简单，出去搞事情得罪人不说，甚至还会牵连到很多亲友。
艾丽娅亲妈点了点头：“所以我欣赏你的理想，但是不赞同你的选择。”
小菜鸟脸色慢慢苦了下来，就连先前挺直了的脊梁也弯倒了，似乎一下子失去了精气神。
她失魂落魄地呢喃道：“我学这个这么久……第一天入门，老师就跟我们说，做记者要客观公正……”
好似人生信条被砍断，她有些无所适从，失却了未来的方向。
有时候这些事情真的很简单，简单到只要日夜崇拜的那个人说一句实实在在的话，于是光环不再，一切跌落神坛。
艾丽娅亲妈放下杯子，语气诚恳：“记者从来没有客观的，你所认知到的事实，来自于你采访到的人，那些人给你的信息已经加上了主观意向，而你自己报道出来的事情，也会有一定的偏向性——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艾丽娅亲妈是个很简单的人，她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与其说是一个出色的调查记者，倒不如说是一个合格的故事讲述者。
她知道这个世界有灰色地带，但不代表她就能认可灰色地带的存在，她是个性子倔强并且性烈如火的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普世价值观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大众需要这样的东西。
践踏道德不可怕，可怕的是践踏道德的人得不到惩罚，黑暗被社会刻意忽视，甚至于纵容。
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她没学会这些，也不想学会——当年她师傅孑然一身行走在大江南北，无非也是因为同样的倔强和坚守。
养育养育，养一个孩子容易，教育一个孩子难，她师傅带出了她们三姐妹，但她自认做不到如同师傅那般将自己的女儿也教育成一个卫道者。
甚至在经历了一些事情时候，她发自内心不想自己的孩子如同自己这般，所以选择离开。
然而离开不代表放弃……
人需要有底线，就像她当年背着小小的包袱，离开那生活了十多年的小道观。
“不要放弃。”
她看着小菜鸟，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只不过相比于当初鲁莽的自己，她显得更加柔弱。
她还年轻，才刚进社会，甚至于还带着象牙塔里的无忧无虑，所以并不懂得太多这个物欲横流社会的悲哀——艾丽娅亲妈见过太多这样的孩子，顶着传统婚姻文化和求职工作生活的压力，努力地去追寻着自己的梦想。
这一切就像是光鲜亮丽的出租屋，屋内盛装打扮，用精致装饰着她的梦，屋外却是逼仄压抑的小走廊，每天出门和回来，甚至需要小步快跑，伴随着砰砰的心跳宛如逃离噩梦。
但是她还是认真地看着小菜鸟，轻轻敲了敲桌子，重复自己的话：“可以换一种方式，但是不要放弃。”
小菜鸟略带错愕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既然已经承认了那些现实，却又提起缥缈的理想。
“有些时候，事情要做，但是要做得有方法。”
她拿过小菜鸟的那杯奶茶，抿了一口：“我在墨西哥采访一个毒枭，他不想再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选择了发展**相对较低的文化产业——”
小菜鸟眨了眨眼，这就是所谓的有方法？
“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你知道他之所以会选这条路，是谁的建议吗？”
艾丽娅亲妈竖起一根手指：“一个留学生，共和国的留学生。”
“他在米国读书，却在闲暇时间把周边的几个国家都走了一遍，我不知道他哪来的底气，但是毫无疑问，他是个想要改变什么的人，而目前他成功地改变了一个大毒枭。”
小菜鸟讶异不已：“学生？！”
“对，他把相关的产业资料、未来的发展前景都调查好了，收集信息调查筛选目标，最后选到了那个相对温和的大毒枭，并且成功把对方带到了另一条路上。”
艾丽娅亲妈双手交叠在下巴上，摆出碇司令的姿势：“说服别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赞同他，并且帮助他，而不是去单纯地反驳，毕竟谁都是要面子的。”
小菜鸟懵懂点头，依旧没有反应过来。
所以说艾丽娅亲妈就觉得这货是个可爱的小萌新，只能是瞥了眼陈仔，在用眼神警告对方之后换回对方正襟危坐的严肃回应。
【我待会儿说的话你一个字也别说出去】
【陆姐您放心，规矩我懂】
“今天我说的话，你听进去就可以了，不要太激进。”
艾丽娅亲妈微微眯了眯眼，语气放缓，飘乎乎地像是从远方传来：“你父亲不愿意你去涉险，是因为他们担心你，你也要考虑后退一步——比如你不会亲自去调查，或者不会用自己的名义亲自揭发，亦或者你可以迂回作战，使用你父亲的人脉来帮你完成一些事情，而不是莽撞地单打独斗。”
小菜鸟眼前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
“国内是有调查记者的，甚至于现在的深度调查报道也不少，但是因为某些原因，想要阅读到这些资料本身就存在一个信息准入门槛，但你父亲是门槛里面的人，所以你可以借势。”
陈仔脑门冷汗下来了，陆姐这是摆明了要带坏小菜鸟。
小菜鸟回想起一些内部报刊以及文献资料，忙不迭点头。
“你甚至可以问问身边同事的意见，比如这个扛着摄像机，曾经也算是有名的调查记者的家伙。”
艾丽娅亲妈老神在在地扭过视线望着陈仔：“你妈身体好点没有？六年前我去拜访她老人家，刚好遇上她不舒服，好在医院离得近。”
陈仔愣了：“六……那次救我妈的是你？”
“对啊。”
陈仔眼眶红了：“我妈一直在念叨当年的救命恩人……陆姐你怎么不造告诉我呢？！”
“我帮人又不是为了要你们报答什么，我是为了自我满足，有啥好说的。”
艾丽娅亲妈翻了个白眼：“如果你想报答我点啥，那就带带这闺女，这次我算是当面施恩了，以后说不定这孩子能帮到我大忙。”
小菜鸟不曾经历过这种峰回路转，顿时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我偶像亲自告诉我该怎么猥琐发育，闷声发大财，还给我解锁了一个随身老爷爷？？
艾丽娅亲妈看了看表：“好啦，赶紧完成采访，我还得去办点小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