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次男
老李咂摸咂摸嘴，这次的胜利没有让他感觉到什么喜悦情绪，该说是赢得太轻易了呢，还是赢得太滑稽了，总有一种不真实感，不是自己流血流泪打下来的阵地，横竖就觉着少了点儿什么东西，跟没打赢一样，反而是想起塔露拉过往的种种，心里似乎就有一个地方空落落的，让他想找个房间，一个人把门关起来，吸上两口闷烟。
明明打赢了这场仗，结果一点儿不高兴，反而难受得不行，你说这事儿闹得，当年打了平安县城丢了媳妇儿，论憋屈劲儿好像都有些不如今日今时。
至少那时候想哭，还知道该去找谁哭，现在就连男儿有泪，都不知道该往哪儿弹。
自己和塔露拉之间真的有那么深的感情么？
老李质询着自己的内心，短短几天时间的相处，和一个明知道是敌非友的女人，这样的感情究竟合不合适？可惜他得不到答案，甚至连这份感情究竟存在与否，都得先打上一个问号，他觉得自己是在为塔露拉的死而伤心，可回头一想想，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儿，到底有什么可伤心的呢，难道就因为她喜欢咱老李？
唯独这一点老李是可以肯定的，自己对塔露拉绝对没什么非分之想，更别谈爱情了，不仅仅因为两者之间是敌人，哪怕两人是朋友，那也只会是普通的朋友。
或许，这份伤感，是在缅怀一个曾经的英雄吧。
“可惜？是啊，有些可惜。”凯尔希破天荒的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嘲讽老李，反而表示赞同，塔露拉的死，或许值得庆贺，但绝对算不上是一个喜剧。
她本应崇高如英雄。
却最终扭曲如蛆虫。
造化弄人，不过如此。
但无论遗憾与否，可惜与否，人总还是要向前看的，过去可以缅怀，可以感慨，却不应该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走吧，还有很多工作，还不到休息的时候。”凯尔希温柔地说道，忽的眉头一皱，挣扎着直起身子，环顾四周，眉头深锁，“爱国者……他去哪里了？”
“刚才还在这儿呢？”虽然不明白凯尔希为啥突然要找鹿头怪，老李还是帮着一起找了，那样高壮的身板儿理论上是没地方隐藏的，刚才的战斗中，他就在旁边指挥游击队炮击怪物，巨大的身影存在感拉满，可现在看去，到处都是默默收拾武器装备的炮兵，哪还有那个老温迪戈的身影，“是不是去厕所了，你这会儿找他干嘛啊？”
“不对，他是去追天箭了！那个老顽固，榆木脑袋！！”凯尔希挣扎着跳下地，结果脚下没力，险些摔倒，“别管我了，去找叶莲娜，带她去追天箭的方向，快！”
“这婆娘先交给你了！”老李不明就里，但凯尔希河东狮吼的样子委实有点儿可怕，他只能先把老猞猁塞给亚叶，自己匆匆向战地医院的方向跑去、
那老同志怎么就去追天箭了，难道塔露拉还没死么？
“老师，你怎么……”凯尔希突然大发雷霆，拔亚叶也给吓了一跳。
“你也一起去！！”凯尔希深吸一口气，稍微按捺了一下火气，“无论如何，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把那个自作主张的老顽固给我带回来！”
第五百三十二章 孤问今朝不问归途
塔露拉真的就这样死了么？
排除那些不明真相的吃瓜小兵不谈，凡是看到天箭贯穿怪物的人，心中其实都不免有着这样的疑问。
并非对天箭的威力有所怀疑，实在是塔露拉反复横跳的表现太过搞人心态，老李经常嚷嚷着要去揪阎王爷的胡子，然而正经看见阎王爷的次数其实也没几回，龙女才算是在阎王爷面前跳进来又跳出去，还高呼着有本事你就来打我啊，看着她就糟心，参与此战的所有人都因此留下了沉重的心理阴影，不亲眼看到塔露拉死透的尸体，他们是没办法彻底安下心来的。
不过这种时候，没人会提出这个糟心的问题，累了，毁灭吧，赶紧的，管她究竟死没死呢，反正仗已经打完了，就当压根儿不知道这事儿不行么？
这种时候装装糊涂，不仅是高情商的表现，也有益于保护自己的身心健康，哪怕塔露拉真是不死小强转世，转眼又杀了回来，那也先等她杀回来再说。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所有人一起装糊涂的默契，就更为难得了。
然而即便所有人都取得了这样的默契，世界上也总会有这么一种人，他们从来都不知道应该如何装糊涂，不明白什么叫得过且过，他们的一生都不曾有过妥协，从来都没有放松过自己，所为的，不过是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求一个清楚，他们众叛亲离，得一个明白，他们满身疮痍，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也在所不惜。
从罗德岛发射，疾驰上百公里，贯穿切城中央塔顶的怪物之后，天箭去势不减，又飞行了上百公里，逐渐暗淡的金光最终坠落在了荒野上一个小小的山坳中。
待金光彻底消散之后，黑衣白发的身影躺在天箭坠落的坑底，黑底金瞳的双眼凝望着漆黑的天空。
好痛！
好痛！！
好痛！！！
全身无一处不在痛，仿佛遭受了千刀万剐之刑，又好似被千针穿体，所有的疼痛都深及骨髓，若是换个人在这里，怕是会因为这要命的疼痛而当场休克。
但是对女孩儿来说，比起遍及全身的疼痛，她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要解决。
我……是谁？
今夜的天色不是很好，似乎有厚重的雨云在堆积，本来所剩不多的几颗星星也隐去了踪迹，凝望着那片深沉的黑暗，女孩儿发现，自己居然想不起自己的身份了。
她是如此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以至于连身上的疼痛都忽略了。
我是谁？
我到底是谁？
我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可是……我想不起我是谁了。
我到底有什么事情要做？！
很重要的事情！
是什么事？
脑海中回荡着无数的问题，却都得不到解答，身体上的疼痛渐渐缓解了一些，女孩儿挣扎着爬起身，身上的衣裙早已破破烂烂，距离衣不蔽体只差最后一哆嗦，暴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仿佛刀片切割一般的细小伤口，女孩儿随手一招，一些宛如黑曜石的石片凭空凝结出来，填补了衣物缺损的地方。
做出这样的事，女孩儿随即一怔，低头看向自己不满伤口的手，疑惑地握握拳，似乎不明白自己的技能从何而来。
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我是谁？
我要去哪里？
我要做什么？
三个问题徘徊于少女的脑海中，似乎成了挥之不去的魔障，她感觉自己即将抓到真相，但眼前总有一层厚实的迷雾阻拦，不让自己看到其实显而易见的答案。
回应着心中的呐喊，少女无意识地迈出了脚步，她的双眼毫无焦距，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只是单纯觉得自己应该行动起来。
不论自己是谁。
不论自己究竟要去哪儿。
不论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先行动起来。
只要能行动起来，一切问题最终都会得到解答，没有人给予提示，但少女心中似乎有着这样的声音。
前进，前进……
只要前进……
向前走，不要听下脚步……
不要回看过去……
不要让过去追上你……
塔……露拉……
塔露拉？
我是……塔露拉么？
不，你不是！
你是……罪人！
你是……命运的傀儡！
你是……不死的黑蛇！
不，我是塔露拉！
不，你是不死的黑蛇！
我要……终结所有的苦难……
你要……清除所有的愚者……
他们……不是敌人……
他们……不配活着……
“啊————！！！”女孩儿仰天长啸，在荒野中心发出痛苦的呐喊，混乱的思绪令她痛苦不堪，这痛苦远胜身体上的疼痛，无形无质的力量从那娇小的身躯中爆发开来，小小的山坳中仿佛迎来了一次小型的天灾，乱石飞舞，山壁崩裂，一丛又一丛源石结晶仿佛呼应着少女的召唤，凭空从地上、山壁上、乃至稀疏的植物上生长出来。
无根而生的烈焰引燃了山坳中的枯枝败叶，为这片区域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光芒。
我到底是谁？
我是……塔露拉-雅特利亚斯！
我是……不死的黑蛇！
我要……终结一切！
一道破空之声袭来，女孩儿下意识地挥手反击，漆黑龙鳞浮现，铿然声中，来袭的黑影倒飞而回，被巨力所慑，女孩儿也不自觉地后退两步，每一脚都是一个遍布裂纹的深坑，困顿于混乱思绪的少女抬起头来，视线跟着飞旋而回的黑影一路延伸，看那黑影一路飞到山坳的入口处，最终落入了一个高大不似人类的身影手中。
你是……是你？！
“你，果然，活着。”那身影开口说话，声音嘶哑而晦涩，仿佛年久失修的破风箱，每发出一个清晰的音调，对他来说都是一种艰难的挑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片刻愣怔之后，女孩儿大笑出声，两滴鲜红的血泪自眼角流出，顺着脸庞的轮廓滑落，虽是在笑，但人皆能体会到她的悲伤，虽是在哭，但人皆能意识到她的狂放，两种对立的极端情绪粗暴的堆砌在一张脸上，却实现了完美的和谐统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挡在我的面前？！”
“由吾，培养你；便由吾，杀了你！”山岳般的重盾砸落地面，地面随之震颤，爱国者倒提长戟，走出了遮蔽身形的黑暗，微弱的火光照耀下，狰狞宛如恶魔。
野兽颅骨一般可怖的头盔下，飘出粗重的喘息声，回荡在小小的山坳中。
对他现在业已年迈，兼且重病缠身的身体来说，用双脚追赶这上百公里的距离，已经是一个很考验体力的任务了，但他终究还是再一次做到了。
因为他有着不得不来的理由。
这是自己的罪，也是整合运动的罪，如果一定要有个人将之彻底终结，将过去与未来的枷锁彻底斩断，那个人就应当是自己，也只能是自己。
这个可怕的梦魇，由自己亲手培养，那么，也就应该由自己亲手诛杀。
他……就是个不会装糊涂的人。
他这一生，棱角分明，既伤害他人，也伤害自己，他曾无数次反思过，自己是否应该学得圆滑一些，学会与那些看不惯的事务妥协，但最终，他的选择一如往昔。
两百年的漫长生命，也是两百年的抗争史，这一回，面对命运的无情作弄，他将再一次高举抗争的旗帜。
于此，向神明与命运证明，人类，绝非他们可以肆意玩弄的道具！
“哈哈哈哈哈……很好！！”一阵狂笑之后，癫狂的少女眼神一凛，思绪虽然依旧混乱不堪，但这已经不再重要了，她的眼前，只有唯一的身影。
击败他！
杀死他！
脑海中有着这样的身影，无论他是谁，无论他要做什么，自己的回应只有一个——凡是挡在自己面前的，皆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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