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琏玉凤钗 第17章

作者:耶律承基

贾链自吹自擂,李纨带着三春也来了。

“今儿人到得挺齐,好像我是上刑场似的。”

贾链抬腿便走。

到了梦坡斋,里边有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

“公等虽然暂时沉寂下僚,也无需妄自菲薄。须知时势如砺,有才者越见光华,无才者苦心琢磨,亦有水滴石穿的一天。”

程日兴、詹光、单聘仁、卜固修几个清客相公皆执弟子礼,侍立一边,“老大人所言,学生等时刻铭记在心,砥砺心性学问,不敢一时或忘。”

贾链深呼一口气,昂首进去。

当中是一个面容瞿瘦,精神矍铄的老者,花白胡须,两只眼睛炯炯有神。

此人便是贾守中了。

贾政陪坐一边。

贾链拱手见礼道:“晚辈贾链拜见贾老爷。”

贾守中见贾链相貌俊朗,风度不比寻常,也不说别的,只有一句:“上不怨天,下不尤人。”

贾链无需细想,应声答道:“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

贾守中又问:“何意?”

贾链沉吟道:“这句话出自《中庸·第十四章》,意谓对上不抱怨老天,对下不责怪别人。所以,君子处在安全的地位而等待天命,小人则冒险以期侥幸成功。

所谓‘居易以俟命’即是指处于平易而无危险的境地,素位而行以等待天命。

不欺凌弱小,不攀附权贵,不怨天,不尤人,这应该就是君子修身正己的德行,君子与小人两种不同心态的比较,更可见君子胸中风光霁月、洒落晶莹,全然没有半点私累。

中庸不仅有迫切求进、积极用世的一面,还有顺时知命、宠辱不惊的一面,作为君子处世之道两者相为表里自然能得以长久。

只可惜众多读书人一旦任事,总要过多关注前者而遗落后者,只知进是儒者勇气,不知适时的退更是儒者智慧,一旦受挫便掉头往道、释二家寻求解脱,久而久之,世人眼里洒脱与旷达似乎只有借助于佛老思想才能实现,且几乎一律等同于放任自然、忘怀世事了,这实在是有失偏颇。”

贾守中抚掌笑道:“你能有此见识,足可谓读懂了书的。”

贾链笑道:“老大人面前,不敢说懂这个字,只是胡乱想的,偶有所得罢了。”

“好个偶有所得!”贾守中捻须又问道:“楚灭息囚蔡侯,谁之过?”

贾链略不迟疑,“蔡侯有过,以其无礼在先,构陷在后,不知唇亡齿寒,以至于被楚文王逐个击破,实在愚蠢至极。息侯有过,兵者国之大事,擅动刀兵,与邻为仇,不仅国家灭了,妻子归于他人,实在罪有应得。楚王有过,兼并列国,设计过深,让一个女子背负千百年的骂名,所谓红颜祸水,谬误至今。”

贾守中问道:“以你看来,只有息夫人没错?”

贾链摇头道:“严格来说,她也有错。当初息侯动怒的时候就该阻止,但她没有;国破家亡的时候应该殉节,她也没有。而她最大的过错就在于她的美。但这如何能怪的了她?”

贾政听了,满脸不悦,“既不能相夫教子,又不能守贞全节,此等女子,纵然美若天仙,也必然是妹喜妲己一流。”

贾守中击节而叹,“存周兄所言甚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却以纺绩女红为要,只不过将些《女四书》、《列女传》读读,认得几个字罢了,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了。链哥儿以后为人处世,不能为外物所惑,需立身持正,方能有所成就。”

贾政接着说到:“老大人谆谆教诲,你要记牢了,不可行差踏错一步。听见了没有?”

贾链奇怪了,明明说好是考较学问,怎么越来越像一堂思想教育课?教他为人处世,叫他不要沉迷女色?

其实这就是真相了!

贾政压根没有想过贾链会考个举人,只是借着这个由头,好好敲打他一番。

尤其是他父亲又因这个瘫痪在床,生死难料,贾政觉得很有必要让贾链走上正道,不要成天东游西逛,给祖宗丢脸。

可这番话,要是让贾链知道了,肯定会吐槽,全红楼里边,最无所事事,最沉迷女色不能自拔的正是他的好儿子宝玉好不好?

只是贾链稍显生冷不忌。

当然。这都是往事了。

贾链只有点头挨训的分。

贾守中也早听说贾链是个不成器的,只是碍于亲家面子,又再三再四的恳求,方才拨冗前来。

本打算随便考问几个,想必是绝答不上来的。没成想贾链的回答让他眼前一亮。

惊艳倒不至于,还勉强算是读了书的。

只听贾守中道:“链哥儿,四书五经读到哪一部了?”

四书五经当然是有学习顺序的,大致应该先读《大学》,再读《论语》、《孟子》、《中庸》,这是《四书》,然后《易经》、《尚书》、《诗经》、《春秋》、《礼记》,这是五经。

可惜没有人告诉贾链这个,他是按照书籍摆在案几上的远近和字数的多少来记诵的。

“回老大人的话,才翻了几页《诗经》。”贾链的确翻了两页,就丢开了。拢共记住了一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而贾守中以为他进学到了《诗经》呢!况且之前还能对《左传》侃侃而谈,想必四书五经也差不多熟悉了。

其实误会了,贾链《中庸》都没有背完,更何况之后的?

于是贾守中又问道:“可曾试过时文?”

时文就是八股文。

好像迎春给过一本的?

贾链答道:“只看过一些。”

贾守中笑道:“你以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试做一文。”

这就是命题作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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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兼美少女和哥哥贾链领了题,自有人摆上笔墨纸砚。

他一边要想八股文的格式,还要想这句话的意思。等一炷香过去,贾链还没写一个字呢!

贾政在旁边看着都着急。

几次他都想张嘴提示,碍于贾守中在旁边,生生忍住了。

他颤动的脸颊,肯定在心里教训贾链不学无术,即便写不好,也动动笔,总有话开脱。再退一步,干脆不会写,也至少写个题目吧?

焦急中又有一炷香快要烧完了。

贾政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原本他对贾链没有期望,之前惊艳的表现超出他的预想,好不容易燃起了希望,现在又被水浇得透心凉。

“唉!”

贾守中此刻却又不同看法。

贾链虽然没有下笔,但他镇定自若,显然胸有成竹。

他看得多,也就见怪不怪了。

这柱香也烧完了,小厮换上第三根。

“链哥儿,该是动笔的时候了!”贾守中提醒道。

一直在冥思苦想的贾链,终于提笔蘸满了墨,如行云流水一般,下笔有神,一气呵成。

贾政见贾链终于动笔了,笑骂了一句,“这小子!”

他等不及便站起来,走到贾链身边,看了两句,不由念出来:“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破题还有点意思。”

于是,贾链写一句,贾政便念一句,直到收结最后一句“有是夫,惟我与尔也夫,而斯时之回,亦怡然得默然解也。”

贾政捻须笑道:“文理稍有可观。”默念一篇,越觉立意深远。

亲自将文稿递给贾守中。

贾守中浏览一遍,脸上微微绽开笑容,赞道:“这是一笔好字。”

然后,就没了。

贾政胡须都捻断了几根,明明是好文章,承题、起讲、领题、出题、过接无不合乎格式,言之有物。

他几次都想说话,但人家是国子监祭酒,天下文宗,自己认为好的,在他看来也不过如此。

没见平日花样奉承,溜须拍马不重样的程日兴、詹光、单聘仁、卜固修几个,在贾守中面前安静老实的像一只鹌鹑,半个字也不说?

贾政一句话憋在心里说不出。

贾链自己没想那么多。

写的好不好没关系,他只关心这场无谓的考较结束了没有?

还有很多钱等着他赚呢!

还有很多姐姐妹妹等着他解救呢!

“贾老大人,叔叔,如果没有事,侄儿便告辞了!”

果断转身走人!

“下个月秋闱,我会将你的名字添上。即便不能中举,试一试也能知道自己的短处在哪儿,对以后都是有好处的。”

贾守中冲他的背影说道。

贾链想也不想拒绝:“老大人,晚辈自知学问浅薄,难登大雅之堂,还需磨练几年才能有所成就。此次晚辈就不参加了,免得贻笑大方,惹人耻笑。”

贾守中不悦道:“怎么,我还能害了你不成?”

贾链还没说话,一边的贾政已经替他谢过了,“多谢大人提携!若链哥儿今后果有进益,能光大家门,都是大人之功!”

贾守中笑道:“存周兄,你我儿女亲家,本是应当,这谢字说的见外了。”

两人完全不在意贾链的感受,也没人问他的意见,反正,这事儿已经决定了。

因此贾链垂头丧气的返回小院儿。

凤姐在院子里接着,一瞧脸色不对,忙开解道:“咱们才读多长时间的书?答不出来也是寻常,无需愁眉苦脸的。快进去吧,大嫂子和你妹妹们都等着你呢!”

她身后几个丫头察言观色,素儿笑道:“二爷,今后咱们就不要读书了吧?这几天奴婢们都陪您,手脖子都酸了。”

平儿也道:“还说呢,二爷您一认真,便想一天就把人家一辈子读的书都瞧了,如何能够?亏得大奶奶还特特的嘱咐不能贪多。”

蛮儿跟在后头道:“二爷,这篇已经翻过去了,咱们那一堆的书还要不要?”

姮儿提议:“不要的话,都扔了吧,奴婢看着那一页页蚂蚁爬似的,就头晕。”

凤姐在一边听得脸黑如墨。

“你们这起小蹄子,知道什么?二爷才愿意上进,你们便在一边煽风点火,撺掇着把书扔了,再说些乌七八糟的,我扒了她的皮也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