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渊
于是，她只好闭上眼睛。一边研究接下来的战局发展，一边核查先前的计划中是否存在什么疏漏之处。巨大的黄道巨兽由此而在太空中朝着月球所在的方向继续飞行。哪怕在脱离了大气层后很快就抵达了五六十马赫的高速，距离抵达月球，依旧有着一条漫长并且险峻的幽暗之路。
…………………………
与此同时，格兰塞法内部。多萝茜看了一眼沙洲和海洲那在失去重型载具后慢得令人发指，或者说刻意表现得慢得令人发指的速度后，将注意力抽调回决策厅内的小型会议之中。她和楚同时出现在这里，而苏青月正在讲述自己行动的缘由。
“……总之，大概就是这样。”长篇大论的复述已经结束，苏青月正好在这时说出推动自身心动的结论。“咒怨实体已经变异，并且伺机而动。我的预言和直觉告诉我它是一个能够匹敌你们两人联手布局的智者，你们可以将其理解为戴上眼镜，便不需要取下来的楚。所以我决定跳过所有的试探环节，用月落的方式，迫使两支另外小队离开地球，不至于成为让对方力量膨胀的食粮——就是这样。”
苏青月绘声绘色地讲了那么久，而多萝茜也安静地听了那么久。楚在听完总结的瞬间便很自觉地戴上了眼镜。然后立刻就皱起了眉头。
情况似乎很是不妙。而最为不妙的，就是自身似乎正处于情报的劣势方。
“对方应该已经知道我们的部分情报，至少团队内的结构和主要战力，我觉得它应该已然知晓。而我们虽然手头也有一些情报，但有一个关键的点，至今还无从知晓。”苏青月顿了顿，然后诚恳地望向两人。“我不知道它到底在咒怨中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有怎样的目标。”
“时间不多，战斗不远。我们的主线任务大概率已经泄露。观剧效果也对其无效。若是不能够确认对方的目标……我们接下来的战斗，结果可能不会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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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六·咒怨 : 第448章第四百一十八节·战前会议
苏青月之所以召开这场小型会议，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
一个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获得，但却有人能够获得的答案——那便是咒怨实体在这个世界上的行动目的，到底是什么。
只有在获得这个答案，并且确定其正确性后，她才能够说自己内心的胜算并非白日梦一般的狂想，只有在知晓对方的行动动机，她才真正意义上的有机会赢。
而她知晓，自己肯定能够在这里获取这样一份答案。
多萝茜闭口不言，皱起眉头的楚沉默了数个呼吸——他似乎一度想要将鼻梁上的眼镜就此摘下，但每次都硬生生地将动作停滞在做出切实的行动之前。
一秒，两秒。
会议厅外有许多双耳朵，他们都在竖起来听内里的动静。
三秒，四秒。
厅外的人实际上什么都听不见，他们也知道机密会议的保密需求，只是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重视和在意。
楚睁开了眼睛。
“我一直都有一种感觉。”他说，他在说的时候，随手摘下了眼镜。“我每天能够戴上眼镜，切换思考模式的时间其实是无限的。只不过在另一层面的我主动限制了自己，从而阻止我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又将摘下的眼镜戴上。
“这是正确的推论，我判断在这个状态下，我属于人类的部分会随着一个临界点的抵达而急剧流失。喜悦，愤怒，哀伤，痛苦——所有作为人应该有的情绪。亲情，友谊，责任，理想，所有作为人该背负的事物。都会随着这个模式的维持时间延长而急速流逝。”
“嗯，没错，正如你们所想的那样。即便是戴上眼镜的我，在智慧层面上其实也远远没能够抵达我的上限应该安置的那个区域。我在这一阶段，或许可以称作是凡人智慧的顶点，但我却依旧只是凡人，而不是将要成为……或者说能够成为的那个……东西。”
苏青月垂下眼帘，她知道楚所说的皆为正确。人族第一智者鸿钧的转世——后续更是亲手悖逆了鸿钧的道路，自成一体的离谱存在。他的智慧若是非要以数值来表示，那么便应该是理所应当的无限。而戴上眼镜的楚，明显并未抵达那一层级。
无论是北冰洲队的楚，还是正确第三世代的倒霉蛋，都没抵达。
“我害怕那样做，我还有想要守护的人，我还有想要对抗的命运。我并不想成为一个不是神祇也不是邪魔，但更不是我自己的怪物。所以我早早地便对自己下了限制——这个限制是不可逆的，或许主神可以拆除它，但至少在此刻，此时，无人能行。”
“我不愿意，也踏不出那一步。”楚解释道，他看上去什么都没说，但其实也说出了他想要表达的一切。
“而这个世界的你却做到了。”多萝茜冷淡地说道：“它突破了那个限制，或者这个世界的你从一开始就没给自己下过限制。且无论事实的真相如何，这个世界的你都已经成为了不再受任何誓言或者理念所束缚的咒怨实体，成为，或者接近成为你畏惧抵达的那个区域。”
“正是。”戴着眼镜的楚撑了撑眼镜架。“它比我强，毋庸置疑。若是在公平的博弈战场上进行争斗，你加上我，也不足以和它对抗。”
“但这里并不是一个公平的博弈战场。”苏青月接续了楚的话，避免了两位智者之间有可能存在的冲突。“所以，我们仍有胜算？”
“嗯，仍有胜算。但是不多。”楚点了点头，他伸出手挥了挥，整个地月系统的模拟投影便出现在会议厅的正中。月坠已经开始，但距离地球仍有三十余万公里之遥。坠落的速度会随着星体间的接近而不足增加。而等到距离拉近到九千五百公里处的洛希极限之时，月球将来不及碎裂成环，而是直接砸落在地球表侧。
那是数天之后的事——人类世界会在数天之后毁灭，连一点渣滓都不剩下。
然而在那之前，元素冲击爆弹所引发的长夏暴雨便会在数个小时后便覆盖整个星球地表。温室效应会让地表气温很快就超过一百摄氏度。所有侥幸没在全球海啸中死去的幸存者都会在数分钟内被活活烤熟，而躲在阴凉地下基地内的人，也会在海啸和暴雨中被迅速淹没。
能够在今日结束后幸存下来的人类，不会超过当前总数的万分之一。而等到月球真的砸落到地表之时，会因此而死的人类，未必能够超过一手之数。
世界会在毁灭之前被毁灭，而这样的毁灭，则正是咒怨和苏青月的空对空博弈中，由前者所一手促成。
毕竟苏青月通过观剧看到的只有动机，而非心理的精细变化。在雷恩释放那枚元素冲击爆弹之前她也不知道雷恩手中捏着一枚这样离谱的底牌。但早早便潜伏在海洲队内部的咒怨实体，显然知晓了很多秘密。
所以……
“它不会在乎自己作为人类之时的身份，国家，民族，亲情，友谊……它不会将自己当做人类来看待。而是会在‘新生’之后，根据自己的现状，重新为自己定义一个扮演用的角色。”楚的双眼中茫然无神，他的思绪正在和咒怨的实体共鸣，他的思考便是对方的思考。对方的决断，在此刻的他身上复现。
“它是咒怨……它成为了咒怨，它……我就是咒怨本身，咒怨便是我的一部分。我要履行咒怨诞生以来所被赋予的职责。我即是万物的天命。”楚的音调正在变化，楚的语气正在变化，楚的人称正在变化。一切都在改变，他正变转为它！
胧的声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楚的身后，幻想杀手蓄势待发，随时准备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打断这危险的尝试。
“什么职责？”而苏青月在那之前连忙跨步向前——
“咒怨源自人世的文明，源自知性生命的憎恨。源自活物的愚蠢和死物的茫然——毁灭，咒怨的天命便是毁灭一切。毁灭人类的文明，毁灭知性生物的世界。毁灭掉这颗星球之上的一切活物和死物，让这颗星球重返冥古宙时期，然后再深入虚空，寻找并歼灭每一个会孕育生命的星球，毁灭掉这个宇宙中所有能够成为文明的源头！”
他的语气越来越急促，表情越来越狂热，眼眸却越来越幽深，宛若渊泉，宛若死骸。某种和‘楚’无关，抑或者凌驾其上的事物正在他身上孕育，降临，或许只需要再过一个短暂的瞬间——
‘嘎啦——’在胧动手之前，几乎就要完全变转的楚先一步将自己的眼镜从鼻梁上蛮横地扯下——眼镜的脚架在他的耳侧拉出两道血痕又迅速愈合，而扭曲的镜体跌落在地，碎成一片残渣。
一系列治愈，修复，以及反模因的法术和道具被施加在他身上。他照班全收，面色惨白，浑身上下像是喷泉一样涌出巨量的汗水，看上去竟是宛若普通人初次开启基因锁一般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拒绝苏青月的搀扶，过了好几秒钟，终于恢复正常的模样。
他从口袋里取出另一幅眼镜戴上。
“……现在我们明白了，它的目标是毁灭世界。毁灭地球上的人类世界，毁灭地球外的一切文明世界。这便是它，作为咒怨的载体所为自己选择的新角色……队长，你和它之间的交锋并不是互有胜负。你只是让他从大赢变成了小赢。”
苏青月张了张口，没能回答。
反而是多萝茜给她帮了下腔。
“那是战略上的高下，而非战术上的胜负。我们因为未能够提前获取它的情报而采取了并非完全正确的策略。但在战术层面上，我觉得最多也就是六四开，它占六成，但却并未抵达决定性的成果。”
“而且，苏的策略依旧是正确的。先前的交锋固然让它推动了灭世之举，但我相信它绝不希望在这个时间点便执行灭世——咒怨终究是需要文明作为载体才能传播。如果我是它，在毁灭地球人类之前，至少也会迫使人类文明制作复数的信息传播源，朝着宇宙深处可能存在文明的地方广播……”
“前提是我们没来。”楚按了按眼镜架。“若是单纯跨越星空的能力，我们三队都有。且即便是现在，我们脚下的这座星舰也随时可以脱离这片宇域，直达太阳系外侧。”
“那我们现在再转移一次战场如何？”苏青月问道：“转移到冥王星，或者水星上去。我们在外面先解决掉轮回小队之间的问题，再花费时间，直接学着简蒂斯重摆一次天司九曜的仪式……直接把地球移到太阳里，我就不信干不掉它。”
苏青月狠了狠心，她是真的一门心思想要毁灭世界了——反正世界已经，或者说即将被毁灭掉一次，那么在废土上再来一次……又有何妨？
然而她的灭世之愿并未有机会奏效。
“抱歉，苏，我对天司九曜的研究还没有抵达能够完全复现的程度。”多萝茜，第一次地在苏小姐面前拉了后腿。
“而且，即便天司九曜完全运作。九曜也是固定的仪式锚点，即便是简蒂斯自己，也没法子移动地球。”好吧，其实是强人所难。
“呃……”
“而且我也不认为那是一个好主意。”楚肃穆地回答，视线似乎有点偏开。“对方的动机既然已经暴露，那么我们便理应对这加以利用。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想用什么方式来赢下我们，但以快打快，将主动权拿在手中，仍是我们走向胜利的唯一通路。”
“不能拖延时间。”多萝茜点头。“但我们却能够拖延对方的时间。”
“你们的意思是……”苏青月，略有所觉。
“去拯救世界吧，队长/苏。”楚和多萝茜，在这一刻达成了共识。“去做只有你能够做到的事，去做你现在还不能做到，但未来却注定能做到的事。战争交给我们，而在此之前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回头。”
“你们……”苏青月的心中，浮现了不详的预兆。她求救般地看向多萝茜，而后者只是对她摇了摇头。
“我相信你的判断，苏。我第一次见你如此惊慌失措。而这意味着你打心底就不相信我们能赢，甚至不相信我们能活。再结合楚的情报，我可以判断那个人的能力切实地能够超过我和他的合力……虽然我从出生以来还没在智力上输给谁过。但既然是你的判断，我觉得我应当顺从。”
“那么，这便注定是一场苦战……指望没有任何损伤，所有人都平安地活到战斗结束已经是狂妄之举。而无论苏你是否在这里，都改变不了我们不可能快速歼灭掉那两支轮回小队的事实。”
“月球仍会落下，数天之后，北冰洲队依旧会毁灭世界。但是在那之前，我需要你去拯救地上的那些残存者——温室还没完全展开，至少现在，地球上还有几十亿幸存者……既然对方有着超越凡俗的智慧，那么便只有使用它不曾知晓的事物才能够起效。我想，你应该知晓那到底是什么，苏。”
“…………”苏青月没有回答，她已经明白多萝茜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内容。自己的手中的确拥有着对方无从了解的秘密力量，而那自己未来注定能够做到，但现在还无法做到的事情究竟为何……她也已然知晓。
“……我明白了。”苏青月点了点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接下来，我会让我的精神力覆盖格兰塞法周遭，心灵通讯也会维持。就目前而言，海洲和沙洲还无法攻破我的防护，而战局的走向……就交给你们了。”
“嗯，就交给我们吧。”多萝茜点点头，推开了会议室的门——北冰洲队的成员们都站在会议室的外边。而苏青月的视线和他们中的每一个相互碰撞。
——啊……明明上一场，才经历那样的苦战。
——但是为什么，这一战，却要面对更加惨痛的未来？
——当我睁开双眼的时候，在我身边……究竟还能够剩下多少同伴呢……
苏青月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朝所有人，都轻轻地点了点头。
门关上了。
胧守护在自己身旁。
苏青月闭上眼睛，然后睁开。映入眼中的，已然是亚空间的浩瀚能量海洋。
“……我还以为，我能够在闲暇时，一点点将所有的细节推演到尽善尽美呢。”
她抬起手，一团璀璨的辉光汇集其上。那是她那未成的自创技艺。拥有着守护机制的伟大蓝图，而它如今还只是一个欠缺填补的框架。
“来吧。”她命令道，向着整个浩瀚的亚空间说出要求。“告诉我……给我启示……我所塑造的秘法，其最终所能够抵达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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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六·咒怨 : 第449章第四百一十九节·雏鸟展开双翼
亚空间的海洋在沸腾。
沸腾的海洋中，赋予了苏青月她想要的回应。
【汝所期之欲，为此世未有之欲。】
【汝所行之愿，为此世未有之愿。】
【若汝执意行此欲愿，浩渺宙河，汝当自为之。】
亚空间回应了她，告诉她，她所期望的知识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她的愿望只能够用她自己的双手来成就，而亚空间所能够为她提供的，只有一条通往愿望的路。
不劳而获果然是不可能的——即便是有求必应的亚空间，它也做不到苏青月的请求。因为苏青月想要做的事是只有她自己才能够做到的事。自创之力，或许此刻还做不到多元宇宙唯一，但至少在这个宇宙中，她没有寻找参考答案的余地。
找不到，就意味着它一旦诞生，在这个宇宙中便是独一无二的。
没有人知晓它的底细，没有人知晓它的解法。无论是拥有再怎样可怕智慧的绝世智者，在第一次接触它的时候，都必然会蒙受情报缺失的灾殃。
——这很好……这正是我所想要的。
——能够碰触亚空间的生命，在这世上并非仅我一人。哪怕她们的造诣粗浅到不懂得踏入亚空间内部。但仍有可能出现疏漏。
——那么……
苏青月伸出手，回应着亚空间内扬起的潮汐。她已然做出决断，那么接下来，她要走的便是由亚空间所提供给她的，自业自成之路。当她做出决定的时候，一道与众不同的波涛随即找上了她，而她没有做出任何反抗，任由这道波涛将自己带走。
格兰塞法内部，苏青月的肉体和灵魂依旧停滞于此。但她的意志却随着那道波涛一起从这个区域中远走，只留下一具履行预设功能的空壳，展开精神力屏蔽，并施加对应的灵能法术庇护——
如果有沙洲队的资深者站在这里，便会发现苏青月和施梅所处的状态是如此地相似，只不过施梅沉浸于己身，而苏青月沉浸于外界。前者即便回返主神，也不会被传送机制强制剥离唤醒。后者即便面临万千呼唤，在目标达成之前，也听不到任何来自身旁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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