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渊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包括他自己——事实上,他在都市生活之中就是一个非常标准的影薄角色。好事找不到他,坏事偶尔撞上。工作和生活都默默无闻,除却考勤表以外,领导基本都想不到他。
存在感低下,基本就是这样。
而这样一位存在感低下的选手,自然也能够获得一个爱好。
观察人类——这是他的喜好。他很擅长躲在阴影里面,见证一个又一个的喜怒哀乐。他本以为自己会保持着这样的喜好直到普通地死掉。却是没想到有朝一日,吃瓜居然会吃到自己的头上。
当然,那是额外的话题,在这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对这个世界,这个团队的观察,以及判断。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真实不虚。无论是那个主神,还是那些资深者。抑或者是脚下这艘被称作格兰塞法——他似乎在什么游戏的论坛上听说过——都是毋庸置疑的真货。而除却一个人以外,所有人都接受并承认了这个事实。
那个人便是楚……唯一一个到现在都不愿意说出全名的新人。他那温和阳光的面容下隐藏着审视和质疑,只有非常认真地观察,才有可能发掘出这等隐秘。
安德森发掘出了这个秘密——但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在他的观察之中,这艘船上的每个人都有着独到的秘密,每个人都掌握着非同一般的能力。
不算那位早早就分开的队长和她带走的四位资深者。船上的成员中,那位‘赫卡忒’小姐是最为危险的一位——她总是用很温和的目光看着所有人,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说话时也都细声细气,只在队长和她通讯时才露出其它的情绪——她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而一视同仁就意味着所有人在她眼中都没有差异。
视线很柔和,安德森却不敢和她对视哪怕一秒。他总觉得自己只要和对方的视线碰上哪怕一次就会被彻底看穿。而更有可能的是自己早已纤毫毕现,现在只不过是在自己欺骗自己。
第二位是那位代号为‘玛尔斯’的中年绅士——安德森总感觉自己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他。或许是海报,或许是电视。虽然印象不深刻,但他应当是一位现实中的大人物。而他也的确表现出了大人物风范——健谈,亲和,富有感染力。在格兰塞法上,他是和新人们接触最多的个体。新人中的很大一部分人都被他顺畅安抚,并建立起了一定的信任关系。
比起那位一直都找不到人的队长,他看上去更适合做一个领导者。但他却非常谨慎地没有做出任何具备影响力的决定。这或许意味着某种自知之明,但也有可能是他在这支团队中并没有太大的战斗力。
安德森心想道,他在格兰塞法上漫步——资深者没有限制他们的行动,他们可以进任何一扇没有闭锁的门。而在这些开放的门户中,甚至有弹药齐全的大型武器仓库。
第三个资深者自称为‘提丰’,黑人,从他的行动和谈吐中可以确认他有些缺乏自信。但他却又有些骄傲,显然是有什么可靠的倚仗……不,不是倚仗,而是技艺,他有着能够为之骄傲的技艺。而他之所以骄傲,是因为他觉得可以依靠这个对团队派上用场。
啊……一个团结一致的团队。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群正面立场的人物呢。
视线上扬,舰体的顶端望台上有着人影。呆在那里的是第四位资深者,代号为‘伊露维塔’的女性……不,或许用女孩这个词比较合适。她的目光中还有着天真,但她的行为中却充斥决意。她不怎么喜欢和不熟悉的人交流,只是安静地呆在空艇的最顶端,巡视着天空和大地的每一处变化。
哨兵,斥候。她的定位应该就是这个——安德森没有观察她太多,因为这样的人,往往对被观察这种事非常敏锐。虽然他觉得自己就算多窥测几眼也不会怎么样,但那实在是不符合他的个人准则。
离开舰桥,前往舰体内部的诸多建筑。安德森径直走进了开放给新人的武器训练场。已经有人呆在里面,有人在做反应训练,有人则穿戴着训练用的轻质外骨骼,手持步枪朝着训练场末端的移动靶连连开枪。
标靶很坚固,坚固得就像是这座训练场的内墙一样——在这座训练场中甚至提供有火箭炮这种高危武器。而它轰击内墙时,甚至不能够将墙皮炸下。
‘某种魔法’——安德森是这样想的。他同时还觉得,资深者这种将武器库开放的行为存在着某种隐秘的盘算。但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便完全地想不到。
情报不足,想也白想——在安德森走进门时,训练场里的新人稍稍停了一下。偏过头,在看到他的时候先是一怔,然后朝他点了点头。
“下午好,安德森先生。”练枪的人是艾拉,艾拉o坎贝尔。这位前海军学员在恢复了身体后便最为积极地磨练起了自己的躯壳。她的动作标准,反应迅速。掌握动力外骨骼时花费的时间也非常短暂。毫无疑问,她在希腊的海军学院中肯定是最顶尖的那种优等生。若非如此,她也享受不到被掺入重金属的匕首肾击清算的下场。
她在她的世界里肯定做了一件大事——一件让某些大人物对她恨之入骨,以至于要在剥夺她荣誉后还要看着她慢慢受苦死掉。如果她没有进入这个世界,那么她大概还会半死不活地拖上至少一个月,才有可能获得一个姗姗来迟的死亡。
安德森点点头,带着谦和的微笑。他知道怎样和这样的热血青年相处,而秘诀就是在不讨人嫌的前提下保持友好。
“一直在练?”他随口问道,拿起放在训练桌上的手枪。不流利也不拖曳地上好弹,瞄准,对着远方的标靶,将扳机扣下。
几声爆鸣,二十米外的固定靶上命中了一发。
“虽然感觉我们可能上不了场,但多熟悉一下,真有事也不会手忙脚乱。”艾拉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轻质外骨骼,这东西被多萝茜改造过,即便没有动力,穿在身上也没有多大的负载增加。
“而且……我对这个挺感兴趣的。如果当时我们手里有这种装备的话……”
艾拉的话有些模糊,光凭字面来看,似乎是想要倾诉的模样。然而安德森很清楚自己和对方的交情深度,也明白这不是能产生吊桥效应的地方。
他只是点了点头,继续开枪。
‘呯——’这一发,命中五环。只能说是没有脱靶。
他从训练桌前离开,而也正如他所预料的,前海军学员继续拿起了自己的武器,专注而认真地继续着训练。
很有精神,很好。
走到一边,他看到艾乐亚在那里做躲避训练——躲避一个会在空中自动变向的网球。她的神情专注而认真,丝毫没理会周边环境。而在训练场边缘一点的地方,他看到诗眉一脸沮丧地靠在舷窗边上抽烟。
来格兰塞法两天不到,这位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做romantic的法籍华人已经向船上的所有女性都搭过讪,并以完全的失败告终。而毫无疑问的,他在几分钟前,必然在艾乐亚那里又遭受了一次理所当然的失败。
很尴尬,但安德森佩服他。
至少换成他来,是绝对不敢大摇大摆地走到那位很可怕的‘赫卡忒’小姐面前。对她说——“小姐,我是否有幸得知您的芳名?”这种不知所谓的话的。
他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那位‘赫卡忒’小姐笑容可掬地将他挂在桅杆上,顺着气流飘了足足三十分钟,为了惩戒他那将资深者所说‘保护真名’的情报听而不闻的懈怠。然而即便如此,在这之后不过几分钟,他便从面色苍白,双脚发软的状态中脱离,并投入向另一位女士献殷勤的步调。
这是一份可怕的技艺,一面坚韧的面皮。原本是一次震慑性的规矩强调,却被他硬生生搞成了一出滑稽剧场。而他之后更是广泛撒网,甚至连那位很胆小也很可怜的拉弥娅小姐都不放过,以至于后者看到他就会逃跑。
——我现在还是不要过去比较好。
——说不定就被当做是他的同类了。
安德森想到,他于是从这训练厅里离开。另外那位艾乐亚小姐也没有过多交流的必要。因为她似乎受过什么刺激,虽然相信了这里是真实的异世界。但却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保持着警惕和质疑。
可能是被什么背叛了吧,亲近的人之类——根据资深者的说法,来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心理问题。而会计师……在公司出问题时,被老板推出来顶锅的可能性很大。
或许那个老板是她的挚友?亲戚?甚至家人?
都有可能,而这都是不去自讨苦吃的充分条件。在这格兰塞法之上,也就那位拉弥娅小姐能和她亲近一些。毕竟相对于一群陌生的大人,一个胆小,怯弱,只会‘呜……’,‘噫——’的小女生显然更能提供一点……心理优势。
不过拉弥娅去哪里了呢?
安德森走出门,他似乎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从视线的边界飞快地闪过——这个德国小女孩虽然又怂又自闭,却有一项非常独到的天赋。那就是她随时随地都能够找到地方躲起来而且一躲就很难找到,就好像身上带着便携迷彩一般,随便往个什么地方一站,别人就没有办法看到。
很有意思,这种人……非常少见。
安德森站在原地想了几秒,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失笑。什么都没做,便走向自己房间所在的方向。
七位新人之中,那位菲奥雷先生是个家里蹲,或许也是最为沉得住气的选手。他很少离开他所在的房间。能够坐在凳子上,对着一个棋盘,或者沙盒,或者别的什么策略类的东西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
安德森不知道他的策略水平,但他知道那位楚先生已经找了他好几次。说些他这个一般白领听不懂的话,然后将时间花费在下棋或者推演沙盒上——那位楚先生似乎对一种以美洲为基底的架空战略推游戏演情有独钟。昨天甚至和菲奥雷讨论到了凌晨时候。
那么……想必现在,他们在做的,应当也是和先前类似的是罢。
他的目光,投向那两人房间所在的方向。
…………………………
“一个普通的杀人鬼。”多萝茜轻哼一声,目光从实时监控上脱离,她关注着这艘空天母舰,并且时刻注视。
——“发生了什么吗?多萝茜?”
苏青月的声音,从心灵链接中响起。她在先前一直都在不列颠各地排漏补缺,确保自己不会事到临头,闹出笑话。
“没什么,只是一个退休的职业杀手在格兰塞法上踩点。制作暗杀的计划然后又在计算可行性时尽数放弃罢了。算是某位新人的职业病发作,不算什么大事。”
——“职业杀手?新人中有这样的人吗?我都没看出来……”
“嗯,看不出来是正常的。他的运动神经已经废了,废了好几年。已经只有眼力和常人的体力,却再也没有杀手的行动力了。我也是以前接触过类似的人所以才知道的。不过不需要担心,他没有什么威胁——我会确保不会有任何一个新人,具备威胁。”
她的目光扫过屏幕,某楚姓男子在格兰塞法上的每一次沟通,串联,扩大影响力的行为都在她的注视之中。而所有的关键节点都被她轻易拆除——那位诗眉先生是很好用的工具人,只要放任他继续进行社交恐怖行为,那么这里便没有可能出现一个隐藏的新人联盟阵线。而这也是那位楚先生现在只能够和意大利人玩军棋推演的重要缘由。因为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去做。
——“嗯,辛苦你了。多萝茜,不需要多久,南炎洲队就会降临。我们现在要做好最后的应对。”
“交给我吧,望舒。”多萝茜点了点头,在心灵链接之外以代号回应。“格兰塞法现在已经靠近英吉利海峡。我猜我们很快就能够和千禧年的舰队碰面。”
“嗯。”数百里外,海滨,某军事基地顶端。苏青月注视着远方,而脚下的基地已经严阵以待,并集结好钢铁的洪流——她的目光注视着远方,而在她视线延伸点外的海峡深处。千禧年的巨型飞艇已然映入她的脑海。
“月读已经看到他们了。”她说道,说给多萝茜。也说给蓄势待发的不列颠军团。
…………………………
帝国4可以玩了,好耶!
第一百二十七节o倒计时:七分钟
——有人在注视着我。
——实质的,来自于人类的目光……是艾瑞斯的幻影吗?还是多萝茜o乌托邦娜?
——我该说这个画中世界构筑得足够精巧,细致。还是我的判断出了谬误?
一枚棋子往前一推,将战局的关键节点截断。这意味着胜负的终点,棋局的结束。
“将军。这样一来,你所率领的幸存者团体就因为失去领导者而化作一盘散沙。他们会暴露在恶劣的诅咒环境中然后急速磨损。所有人都会死掉,而你输了。”
棋局对面,有着漂亮小胡子的菲奥雷毫不容情地将楚所拥有的棋子推倒。他在这由楚所构筑的规则中取得了完全的胜利。并因胜利而面带微笑。
“规则对怪物方很有利,楚。失败并不是因为你的实力。”他挑了挑自己的胡子,活动了一下因为坐太久而有些僵硬的脊柱和手指。“或许你可以更改一些参数,让这场棋局变得更加公平一点。”
“并非所有竞赛,参与的双方都是对称的。”楚摇了摇头。将散乱的棋子收起来。“怪物的目标是摧毁人类,人类的目标是找到休养生息的安全点。目的不同,难度和优势自然也就不同。而且,输就是输。”
他叹了口气,从棋盘边上起身。他并不是输不起的人,他承认自己的失败。
以及推测错误。
“你只是太过爱惜棋子了。”菲奥雷也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在策略游戏中,棋手必须冷静而理智地对待手中的任何一枚棋子。目的是胜利,就不能够畏惧牺牲。你其实有很多次机会可以选择舍弃掉一部分价值不大的人,腾点资源,也降些难度……还是说你将这种用兵策略当做是对自己的考验?”
——考验?怎么可能啊……我至今为此付出的一切……
“我只是比较投入罢了。”楚耸了耸肩,脸上的情绪却是没有改变。“我一直在想,如果那些人是真实存在的。活着的,呼吸的,会笑会跳的,而他们的生死都寄托在我身上并信任着我的决断。那么……多努力一点,是不是能够多让一些人活下来呢?”
“看来你有一个当救世主的梦,楚。”意大利人摇了摇头,却是稍稍地偏转了一下话题的方向。“但仁慈者不能够操纵军队,这是你们那边的谚语。想要胜利,就必须牺牲。想要降低牺牲,就必须自己具备强大的势力。而若是自身并不强大,那么多牺牲一点,以确保最终的胜率便是有必要的。对待数据时,应当这么做。而如果是人……”
意大利人,稍稍犹豫了一下。
“如果是人?”楚挑了挑眉。
“如果是人,你就更应该变得冷酷起来。若是你真的能够处于那个位置上,你的重要性就要凌驾于所有棋子之上。为了降低损耗而让关键的领导者轻涉险境可不是好策略。因为只要你还在,剩余的人就还有希望。”
楚沉默了两秒钟,突然轻轻地笑了笑。他摆了摆手,走向门的外端。
“下次我会试着这样修改规则的。到时候我们再来试试看。”
他说,他走,而且不停留。
而当他以这种简直就像是逃避现实的姿态离去之后。意大利人也将棋盘和棋盘下的桌子都整理干净。然后重新坐回到自己的席位边上。
他隐约猜到了一些事,但他懒得多说。
毕竟……
“成功者的道路就此一条,失败者的路径千奇百样。想要拯救世界,想要革新世界,怎么可能不付出巨大代价?”
他轻声说道,他的视野在眼眸合上的时候充斥着绚丽火光。他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某个时间点上。喧闹的城市,连绵不绝的枪声炮响,高举的旗帜,热血的冲锋……以及突如其来,精准而且致命的背叛——如果他的记忆没有中断,那么自己在达成最后愿望‘好好地玩一把策略游戏’后,当天中午就会被挂在绞刑架上。而自己能够活到现在,无非是点了那枚突如其来的弹窗。
已经多活了两天了,接下来,再怎么样都已经无所谓了。
和自己下棋的人虽然是同类,但本质却存在非常庞大的差异。自己的隐晦劝告他大概率听不进去。而自己也没有必要继续白费力气。
他闭着眼睛,不再思考。空气中的气氛让他知悉接下来大概会发生的事项。但早已不想继续斗争的他,决定将自己放在一个无用的立场上。
长眠,睡觉。
…………………………
——我的推测全都错误了,这里是画世界的可能性已经低于基准的线。菲奥雷o维斯康提。他毫无疑问是一个真实的知性个体。他能够进行思考,进行我不会运行的思考。并且有着完整的,成体系的背景链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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