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私人画师 第234章

作者:无语微雨

茜丝雅娜很清楚,若非自己有幸获得了魔法导师“星辰预言者”的教导,她的命运基本上会遵循家族中女子的轨迹,在长到一定年龄后,远赴异乡去履行“联姻”的政治使命。

在当今时代,虽说绝大多数拥有贵族血脉的人都有一定的魔法资质,但由于没有形成教学体系,哪怕是王室中人想要学习魔法,都是十分困难的事情,即使花费了大价钱,请一位魔法师从小开始教导,由于无法在一开始就判定学生资质的缘故,在正常学习过程中所要耗费的巨额花费和未来的回报,也不一定能构成正比。

同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占据了统治地位的教廷,也绝不会坐视任何魔法师的独立势力发展壮大。那些建筑法师塔,试图建立自己领地的魔法师,都会被视为邪魔遭到讨伐,魔法师们只有选择依附于国家和行会才能有生存的空间。

因此,对于绝大多数国家来说,与其顶着高风险自己进行培养魔法师,直接花钱笼络那些因为各种“机缘”已经成为魔法师的人为自身效命,是更划算的选择。

在这种前提下,"星辰预言者"一眼就能看出她的资质,并且为她量身打造了能帮助她快速成长的“魔法迷宫”,避免了她因枯燥的修炼过程感到厌倦;同时,还在迷宫中设置了大量的历史影像、文学典籍、艺术造物供她闲暇时观摩,帮助她更深入地理解、领悟世界运行的法则……这些精妙绝伦的教学手段,直接造就了“伊丽丝的明珠”横空出世。

甚至可以说,正是“星辰预言者”——那位到最后也未曾透露真实姓名的魔法导师,塑造了她的实力、兴趣、爱好……乃至于整个人生。

……奇怪,明明是十分重要的人才对……

在惶恐不安之余,另外一股名为“悲伤”的情绪不觉间涌上了心头。当初,她在十六岁生日之前终于破解了全部十三枚魔法印记,晋级圣阶,然而在那之后,关于老师的记忆却迅速变得模糊了起来,她只记得那枚“白炽的星芒”是老师交给自己的,初次之外,平时相处的记忆仿佛都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灰雾。

若非方才放映的记忆,她甚至已经想不起老师的相貌。

……奇怪,为什么会有种想哭的感觉?

恍惚间,茜丝雅娜却想起了和爱琳初见的画面。

在摩维亚边境稍显阴暗的画室里,女孩半个身子躲藏在画板后面,俏脸红得可爱,带着好奇与胆怯的眼神打量着这边……彼时彼刻,她分明能觉察到怀中的“白炽的星芒”蠢蠢欲动的气息,让她不得分神用魔力压制去压制晶石的异动。

是的呢……在那个时候,灵魂寄居在晶石中的“菲娜”,就已经认出了爱琳。是在为得知了姐妹的“复活”而感到欣喜吗?我那时之所以会产生奇怪的悸动,是因为“菲娜”在对我施加影响吗?

爱琳与菲娜,是旧帝国时代一对命途坎坷的姐妹,要是顺利的话,过不了多久就能“重逢”了吧?而自己的魔法导师,从十二岁那年告别后就不知所踪的“星辰预言者”,又和菲娜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星辰预言者、白炽的星芒、菲娜、爱琳……魔法迷宫、艺术、爱琳的画作……倘若将这些事情都连结起来的话,到底能得出什么结论呢?说起来,一直以来对“菲娜·圣·奥利西斯”如此崇拜,视之为偶像,似乎也是受到了老师的影响呢……

还有很多其他的、之前完全想不明白的事情……关于露娜的事情,关于柒夜的事情……有时候她们对爱琳的态度,是喜欢吗?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情感夹杂在里面……是了,“艾诺丽的女儿”就是杰圭琳吧?教会我魔法,就是为了让我去保护她吗?唔,我似乎辜负了老师的想法呢……还有,老师说对我的母妃感到愧疚,到底是什么意思……

去了暗世界的爱琳,为什么一定要去挑战“魔神”?

“只用去完成最后一件必须做的事情”……是指什么呢?

千头万绪之间,茜丝雅娜忽然发现,自己对于爱琳的了解和认知……竟变得有些陌生了起来?

爱琳,自从你出现以来,不知不觉间已经拯救了很多人,对你来说,到底什么是最重要的呢?唔,你好像说过了呢,在西里西亚,不止一次在梦境里深情呼唤的那个名字……并不是我……

那个名字是……“菲娜”。

思绪一下子回到了最开头的地方。

现在,距离戳穿某个令人惊惶的答案,仅剩一步之遥。

对于爱琳来说,最重要的人……是菲娜……

是菲娜呢……

毕竟是血脉相连的,最重要的妹妹……

哪怕是躺在我的怀中,你依然会呼唤她的名字……

那我呢?

除了菲娜之外,还有忽然间建立了某种玄妙联系的露娜、柒夜……还有你一直念念不忘的娅妮薇儿和艾丽卡,还有能够为你赌上一族命运的萤心,还有……未来你可能遇见的其他很多很多人……

如果将时间的跨度延长到三百年,或者今后更长的时间跨度上……舞台上还会有我的位置吗?

假如说……只因为阴差阳错的命运,才有幸被选上塑造成了现在这副模样的我,本应卑微而不起眼的我,有朝一日,等到我们获知了所有关于“命运”的真相之后……还有充当你的配角的资格吗?

思绪至此,泪水便潸然而下。

这片精神海洋之中,仿若有哭声传出。茜丝雅娜茫然地抬起头来,便见那些风藏着记忆的黑水晶,在同一时间砰然破碎,绽放出夺目的七色光彩,其中所蕴藏的繁杂的记忆犹如海潮般涌入了少女的意识。

……

航行中的海盗船上,一位少年正看着手中的画像,怔怔出神。

“混小子,又看傻了?”边上大汉看了少年一眼,忍不住说道,“就一幅画,又不肯换钱,整天当珍宝似的,我真是服了你了!”

“画上那女的,据说是神圣帝国的末代公主来着,死了一百多年啦。”

“我看这小子八成是想女人了吧?等这次得手后,找个窑子里让他开开荤,说不准就恢复正常了。”

对周遭的话语置若罔闻,少年呆呆地看着画中名叫“菲娜·圣·奥利西斯”的旧时代公主,仿佛就连灵魂都被吸了进去。

为什么……只是看到这幅画,就有种怀念的感觉呢?

出生于荒凉的海岛,纵使生性淳朴,为生计所迫也不得不加入祖祖辈辈都赖以谋生的海盗行列之中,跟着大伙劫掠商船、杀死船员掳掠奴隶、掠夺战利品……唯独这一件,只用多看一眼画中少女坚毅的面庞,他便完全陷入了失魂落魄的状态。

他恍然意识到,已犯下罪恶,手中沾染了无辜之人鲜血的自己,绝不可能配得上画中的传奇公主。

“糟糕,是阿拉贡的海军,我们掉入陷阱了!”

“该死……逃不掉了。”

恍惚之中,少年听到了同伴们惊慌的呼喊,愣愣地抬起头来,便发现五六艘战舰从前后包夹而来,分别构成了犄角扼住了海盗船逃脱的道路,这几乎宣告了此间所有人的死刑。

少年小心地将画收进怀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抽出弯刀准备应战。

在这一刻,普照的烈阳显得如此刺眼。

“大概,已经无关紧要了。”少年自嘲地说了一句。

……

在另一段记忆中,透着淡紫色磷光的天空下,身着盛装长裙的高贵少女,吟唱着不知名的歌曲,以决死的姿态冲向了敌人。

战歌悲恸,燃烧此生,化为烈凤。

最后,带着释然的神情,与仇敌同归于尽。

……

更在熊熊燃烧的宫殿中,少女迈着轻盈的步伐跨过侍卫们的尸体,转身冷眼俯瞰向谋逆之人,亮出了藏着怀中的匕首。

并不是对准敌人,而是……自己。

冰冷的地板上,高洁的海棠花绚然绽放,宣示着宁折不屈的意志。

……

这些形态各异的人生,竟无不以悲剧收尾。

那些黑水晶中所隐藏的记忆,仿若被硬生生截断的舞台剧一般,每一次只有浓墨重彩的“终幕”,便足够栩栩如生地诠释了一世的悲情,所释放的情感真切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在极短的时间里,茜丝雅娜便仿佛经历了不知多少次的死亡落幕。

痛苦、不甘、绝望、悲切……

为何,这些故事都让人感到如此悲伤?

这些……都是爱琳你所经历过的吗?

顷刻之间,茜丝雅娜的意识迅速被这些过于强烈的情感所侵蚀,甚至开始陷入迷失的状态,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名叫“茜丝雅娜”的少女,还是记忆中那些一次又一次经历痛苦的主人公们。

希望……到底在哪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全身心都仿若坠入了彻骨寒冷的冰窖。

冷,好冷……

“呜呜呜,呜呜……”

悲切的哭声萦绕于耳畔,茜丝雅娜的意识好不容易清醒了过来——亦或是陷入了更深层次的迷梦之中。她努力展开意识,发觉有一位有着冰雪般白发的少女正伏在“自己”身上,哭得悲恸不已。

这里是?

念头方起,某位名叫“姬娜”的少女的精神便仿佛和她融为了一体,两人不幸遭遇了雪崩,被埋在厚重的冰雪之下的记忆,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莉,莉莉……

仿若自己就是这位名叫“姬娜”的少女,她想要呼唤同伴的名字,却只觉嘴唇僵硬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这具躯体早已失去了任何温度,将她的意识囚禁在此。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你要放弃啊……”

叫做珀菲莉莉的少女哭得声嘶力竭:“我明明说过了,魔力足够让我们一起坚持三天时间,只要坚持下去,救援肯定能到……我只是不小心睡了一觉,你就擅自走掉了……该死,我就应该看住你的,呜,呜呜呜……”

所以说,名叫“姬娜”的“我”是已经死去了么?

她呆呆地想着。

“这种事情,真的很奇怪啊……到底是什么理由,让你非要抛下我一个人不可,我就那么让你讨厌吗?”

对不起呢,但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因为,“我”是最后一枚碎片……“她”已经在召唤我了……

珀菲莉莉,我的挚友,就请你坚强地活下去吧。终有一日,“我们”会重新相遇的。

“呜呜呜,这里好冷……连我都开始觉得冷了呢……”

渐渐地,似乎哭累了的珀菲莉莉,带着疲惫的音色自语道:“要是只剩下我一个人的话,总觉得一点乐趣都没有了……真是的,小时候的我总是幻想着有天能离开雪原,前往南方温暖的世界,没想到就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成为了奢望……都怪你一点都不听我的话……该不会是觉得我会感恩涕零铭记你的献身吧?哼,我可不会让你如愿……”

“有时候我会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有个人,看不清模样的人,一直守护在我的身边……有时候觉得,那个人好像就是‘姬娜’……你知道么,刚开始遇到雪崩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们无趣的日常中终于能有那么一件惊心动魄的事件,我还幻想着你这个笨蛋‘开窍’的那一刻……”

说着,珀菲莉莉将同伴冰冷的身子抱起,随后解除了魔法结界的庇护,眯眼看着纷纷坠落的冰块,轻叹道:“到头来,人生真是无趣呢……”

不,不要……莉莉,求求你……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赔上自己的性命啊?

深邃的寒冷,不仅埋葬了两人的身躯,也一并淹没了她的意识。

……

世界的尽头处,冰雪纷飞。

穿过仿佛无穷无尽的“梦魇”,终于恢复了“自我”之后,茜丝雅娜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底尽是茫然。

苍穹上美轮美奂的极光,照映着前方无数矗立着的人形冰雕,而“珀菲莉莉”与“姬娜”的身体赫然正躺在前方的空地上,面容娴静似是陷入了长眠,又仿佛下一瞬间就能够醒来。

“居然擅自闯入了预设好的舞台,哎呀,真是让人伤脑筋。”

猛然抬起头来,只见一位身披雪白长裙,瀑布似的雪白发丝垂挂在腰间,有着动人心魄美貌的女子正款款走来。

茜丝雅娜怔了一怔,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此间的气息分明和刚才的“记忆”有着显著的区别。她张了张嘴,想要询问些什么,却一时只觉千头万绪不知道从何说起。

“本来‘连理祝福’的效果应该不至于此才对,偏偏那位司职‘丰饶’的同僚在机缘巧合下也解除了封印,虽说精神意识早已残损……但这份源于丰饶的祝福,大概成了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女神依然拥有虔诚眷属的证明,为了更热烈地去回应信徒的愿望而衍生出的全新法则,所谓之‘爱’,竟也能触动命运的丝线……”

“……这就是连我也无法揣测的命运使然么?”

这位分明有着神祇之姿的盛装女子,一红一蓝的异色瞳静静打量着茜丝雅娜,却是问出了不久前菈蜜儿如出一辙的问题——

“所以……为了‘爱’,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