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党的驯服主角之路 第149章

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没有必要这么紧张。”说着与心中所想截然不同的话语,安瑟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我拜读过你的诸多著作,隆德尔先生。《论物质要素》,《天国之路第六阶段晋升的更多可能》……”

“……安瑟阁下。”

被伊沃拉刚才那令人窒息的怒焰所压迫,又被明芙萝那冰冷残酷的话语所伤到的亨德瑞克,心中涌动起复杂难言的情绪。

尊重和认可,亨德瑞克的人生中并不缺少这种东西。

但向来被大皇女伊沃拉视作工具甚至是仆从使唤的他,根本不敢相信能从与那位殿下同位格的人身上,得到这些。

尤其是他这样的顶级学者,比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要清楚所谓的“神灵种”究竟有多恐怖的学者,更清楚那帮怪物中出现一个像安瑟这样的人,究竟有多么……不可思议。

“十分……感谢您的认可,安瑟阁下。”

亨德瑞克深呼吸了一下,神情更加自然温和:“能得到您的认可,这是件值得庆祝的事。”

“但现在可不是庆祝的时候,不是吗。”安瑟微微挑眉,“伊沃拉应该把那个坏消息告诉给你们了。”

亨德瑞克神色凝固了一瞬,随后苦笑答道:“看来您肯定也是知道了。”

“当然。”安瑟十分自然地回答,“因为这件事本就因我而起。”

除了被希塔娜拦住的明芙萝,所有人都愣住了。

“是我提议让以太院的与你们进行对决。”

这位在帝都乃至整个帝国,都拥有良好名声的年轻海德拉,非常坦然地说道:“因为我的确很好奇那个名为械装的炼金武器,而在这个层面,能和以太院对抗的,我想也只有巴别塔的诸位。”

“我们不是生产武器的兵工厂,海德拉,认清这一点。”

没有办法离去的明芙萝只能转身对着安瑟,安瑟刚才正在试图用看似温和的好言好语,曲解巴别塔存在的价值,而她则面无表情地撕开这条毒蛇的伪装。

——明芙萝的异常在此显露无疑。

明芙萝对于安瑟的不敬态度,与曾经希塔娜是全然不同的。后者是因为盲目短视和糟糕性格,而前者……则是因为她曾无比了解,现在也无比了解安瑟。

她知道安瑟根本不在乎自己对他态度的好坏,反而很乐于这样跟她在言语和思维上交锋博弈。所以明芙萝从来不掩饰自己现在对安瑟的厌恶,除了在某些特定的场合。

其本质是明芙萝比谁都清楚,自己不会因为这样的态度招致安瑟的威胁。否则,她会选择采取和面对伊沃拉时相同的忍让态度。

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欺软怕硬,所以她招人讨厌,委实正常。不过,她的“不敬”也依然维持在一定底线,起码比最开始动辄就想把安瑟按在地上暴打的希塔娜强上十倍。

“泽格小姐。”亨德瑞克的视线变得锐利,语气也失去了平日作为长辈的温和,“对安瑟阁下保持尊重!”

“不不不……不必如此。”

安瑟毫不在乎地笑了笑:“刚才是我失言了,将诸位学者比作暴力的制造者,确实有些失礼。”

“我相信各位并非有意制造武器,因为我深知殿下的秉性。”

年轻的海德拉叹息一声:“诸位……应当是没有选择的。”

这句话似乎替在场大多数巴别塔高层说出了心中苦楚,有些学者困囿于良知和道德,有些学者不希望自己的道路被这种俗物束缚,无论是那种想法,他们的思维是一样的——那就是没有人想永无止境地研发炼金武器,将他们的智慧和时间,耗费在这种无意义的东西上。

明芙萝在此刻保持沉默,她当然可以选择在此拆穿海德拉的谎言,譬如械装的构想完全就是出自他手,又或者直言他其实根本不在乎巴别塔究竟如何……因为安瑟此行必定带着阴谋而来,理论上讲,最好的选择当然是尽快令他失去立足的可能。

可当安瑟走进办公室,当他对亨德瑞克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整场谈话的节奏,所有言语的导向,都已经被这个魔鬼把控了。

她再怎么多嘴,也不过只是受到亨德瑞克的更多批评甚至是愤怒罢了。当然了,她不说话的原因不是这个,只是单纯清楚……这么做已经没有意义了而已。

于是明芙萝开始选择思考,开始拆解那个背叛者,那条毒蛇的神情和言语,试图从丝缕信息中,找到自己需要的答案。

“那么……安瑟阁下,您提出让我们和以太院对决的目的,是出于对械装的好奇的话——”

亨德瑞克斟酌着自己的言辞:“那么,您现在来到巴别塔,是为了……”

巴别塔虽然几乎完全是由学者组成的,但学者二字不代表呆板,不懂变通,不通人情。亨德瑞克虽然因安瑟的话语而有情绪翻涌,但也到此为止,这些学者们虽然略感动于安瑟的言语,但也不至于纳头便拜。

不只是明芙萝,他们当中也多少有人,认识到安瑟怀着隐秘与目的而来,只不过……只有明芙萝一人认为那是阴谋。

他们略微谨慎地看着安瑟,但又心怀着些许难以言说的期待。

“因为我觉得你们需要帮助。”

迎着学者们的目光,安瑟毫不犹豫地这样说道:“老实说,如果只是让以太院和你们公平对决,我是不会插手的。但现在……我不知道你们清不清楚,以太院得到了陛下的全力支持,他们能得到的资源,是你们无法想象的。”

“陛下的全力支持?!”

办公室里有人失声惊叫起来,可谁也没有去管他的失态,因为大部分人都快管不好自己了。

在伊沃拉表现的焦躁与愤怒中,已经有些人猜到自己要面对的是以太院加皇帝这种令人崩溃的组合,但就算是这样,他们也只是认为,皇帝单纯是为以太院站台而已,犯不着认真动用资源跟大皇女作对……毕竟堂堂皇帝,怎么可能自我到这个地步?所以他们才会先对战争一事起了争执,而不是先对自己的敌人感到恐惧。

可现在,安瑟竟然说,以太院得到了皇帝的全力支持?

将帝国握在手中的伟大存在,竟然认真……不,是下狠手跟自己女儿斗了起来?怎么能有这种事?

“朝会上,殿下对陛下的挑衅有些过头了。”

在所有人恐慌得不知所以之时,安瑟的声音适时响起,像是在为他们解答疑惑那般:“我来迟了一步,虽然尝试过做出缓和,但还是没能完全阻止,这也是……我提出角斗的另一个原因。”

良善宽容的年轻海德拉环视着这帮可怜的学者们,十分惋惜地说道:“起码,这样能给被陛下视为大皇女从属的你们,一个勉强算作竞争的机会。”

至此,安瑟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伊沃拉在朝会上与皇帝产生了激烈的矛盾,而作为帝国绝对的掌控者,现在逐渐疯狂,心性越发狭隘的皇帝,在盛怒之下,直接出手毁掉伊沃拉经营的势力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在安瑟的描述中,她都做出了全力调动资源来碾压自己女儿这种事。

而作为伊沃拉麾下风头最盛,与以太院这种庞然巨物对标的组织,倘若皇帝真的怒极发狂,那巴别塔必定首当其冲。

而这种情况在安瑟的斡旋下有了一定好转,他们也如安瑟说的那样,拥有了一个勉强算作“竞争”的机会。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得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所有学者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他们不仅仅要面对自己制造出的强大武器,将屠戮众多生命的恶毒情境,现在更是要在明知根本没有任何胜算的情况下,继续做这既违逆道德,又毫无意义的事情。

而要说他们为什么没有完全绝望的话,那只能是因为——

“很抱歉。”

这位在大皇女前脚刚走,后脚就来到办公室门前的年轻海德拉颇为歉然地说道:“我没想到,陛下会把我原本提议死囚角斗的方式,改为两个领地之间的大型战争。更没想到,陛下会对大皇女如此……认真。”

他无奈摇头:“这件事因我而起,也走向了我无法掌控的局面,所以我认为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不,安瑟阁下。”

亨德瑞克立马说道:“这怎么能是您的问题!您好奇以太院制造出来的炼金武器有什么强度太正常了,假若只是拿死囚作为实验,我们也不会有所顾忌,这都是……”

他张了张嘴,最后陷入了沉默。

这都是因为谁?除了那对同样暴虐,残忍,甚至疯狂的母女,那个将他们视为工具的皇女,那个狭隘昏聩的皇帝以外,还能是谁?

可没有谁敢说出半个字,他们只能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痛斥着那两个怪物,而没有任何人去怪罪安瑟,哪怕这件事,真的完全是因他而起。

对械装好奇?这不是很正常吗?皇帝和大皇女任性到那种地步,而安瑟阁下仅仅是想用死囚来看看炼金武器的功效,这已经是多大的收敛了!

他甚至在考虑以此帮助我们!大皇女触怒陛下,自己不会有事,可谁又能保证盛怒下的皇帝不做出什么疯狂行径?她现在做的事已经够疯狂了!

没有人责怪安瑟,这帮即便聪明,但几乎没有政治嗅觉的学者们,不可能看穿这层叠编织的……虚假的真实。

因为他们没有办法将视线投向那座大殿,更不可能从别人那里得到可靠的消息和情报,堆叠拼凑下得到的东西,只会是接近安瑟口中的“事实”。

就连明芙萝也没有办法分析出安瑟这些话里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但她敏锐地感觉到……安瑟在刻意挑起一种憎恨。

对皇帝,对大皇女的憎恨。

毫无疑问,明芙萝对这两个疯女人也是极为厌恶的,但作为安瑟眼中拥有非神的神性之人,她能在冷眼观察时,将这种情绪彻底湮灭,不受影响。

而后,她便觉察到了安瑟言语中所挑动的情绪——将所有矛盾全都指向皇帝与大皇女……虽然事实如此,但明芙萝绝不相信,身为导火索的他,不是刻意为之。

好奇械装的效果在其他人看来正常,因为海德拉就有这种任性的权利,或者说他这种带有自我约束的任性更让人心安,也更容易博得信赖……但明芙萝怎么可能会相信这种鬼话。

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谁比他更了解械装这个东西吗?

而且,海德拉没有选择别的理由,他明知道我能轻易看穿这个借口,却依然选择了这个理由。

这是挑衅,还是另一个陷阱?

相比起明芙萝如履薄冰地斟酌着安瑟的言语和行动,安瑟则轻松无比地笑了起来:“你们没有对我有所怨怼就好,说实话,我真的不希望让你们这些代表新以太学术的学者就这样平白埋没……你们都是有能力创造新时代的人,所以,我不希望你们在这场对决中落败。”

假如说最开始的坦然真诚和好言好语只是让学者们微有些许动容,那么现在,在与伊沃拉和皇帝的对比下,在更有高度的认可中,有不少学者算是彻底产生了无比真切的感动。

“不过,这件事请你们务必保密。”

安瑟轻声道:“陛下与大皇女,目前为止,我不能明确地站在哪一边,希望各位能够理解。”

亨德瑞克连连点头:“您愿意帮助我们,这已经是对我们莫大的恩赐……我们怎么可能还对您有所怨言呢!”

不仅在帮助我们,这个时候……还在为帝国的稳定考虑。

安瑟阁下……他真的是最完美的海德拉。倘若大皇女也如他这般,那帝国的未来究竟该有多美好啊。

假如,假如是安瑟阁下带领我们,他不仅能对抗以太院,有拥有大量资源,还有伟大的弗拉梅尔贤者……如果是安瑟阁下带领我们,而不是大皇女殿下……

那一切,是不是就都不一样了?

亨德瑞克的心中这样想着,而在这个房间里,这样想着的,也绝不会仅仅只有他一人。

唯一的旁观者则依然沉默,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改变不了任何事了。

她和这群长辈相处多年,最长的甚至超过了十年。

她太了解这些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了,同时也在对那个明明柔和微笑着,却好像已经支配了所有人的魔鬼,投向无比忌惮的目光。

仅仅只是一场没几句的谈话,就能让他的地位,飙升到这个地步。

不是以暴力和强权压迫来的地位,而是真心实意地,被他人高举而起的地位。

不……不是仅仅只有这场谈话,而是从更早,更早以前开始……

从他开始踏入贵族圈层,从他那良善的好名声开始在帝国流传,数年如一日将“完美”扮演得淋漓尽致开始……

明芙萝的心中逐渐明悟,海德拉并不是拥有一开口就让人心悦诚服的魔法,而是他在很早以前,就已经为未来的任何一个时刻,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这种准备,比任何计算和阴谋都要来的恐怖。他到底还做了什么准备?他到底埋了多少伏手?他到底……将目光投向了多远的未来?

明芙萝缓缓握紧拳头,压力如层叠的海潮向她呼啸而来,她想要岿然不动,她的意志也的确岿然不动,但事实却不允许她岿然不动。

“明芙萝小姐。”

安瑟那温和的言语,打断了明芙萝的思考。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明芙萝被迫与安瑟对视。

她凝视着那双自己看过无数遍的海蓝色眼眸,想要从中找出一丝戏谑亦或是嘲弄的意味,但没有成功。

明芙萝只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深不见底的温和,令她这种喜欢追根至底的人,不寒而栗的温和。

【他此刻在扮演一个完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