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这就是贵族们的生存法则。”
“是的,很多贫民,起码是赤霜城的贫民,假如在安瑟先生的计划下,绝对能撑过这场大寒潮。”
“但是你,希塔娜。”
这漫长的审判,终于迎来末尾。
似乎已经分道扬镳的姐妹,一个作为审判长,一个作为罪人,站在这寒风呼啸,绝望林立的死寂之中。
已经被希塔娜放开的玛琳娜,没有丝毫仁慈与犹豫地宣判了罪人的罪名:
“你害死了他们,希塔娜。”
“你害死了所有人。”
“不是我!!!”
希塔娜疯狂而崩溃的吼叫起来,直接将玛琳娜按倒在地,按进厚厚的雪堆之中:“不是我……不是我!明明就是那些贵族,按你说的,是那些贵族害死了他们!不是我!”
“但他们本来能活下来,每个人都能活下来。”玛琳娜闭上眼睛,轻声说着,“本来,所有人都能活下来。”
那言语中无法抑制的悲伤和痛苦,传入到了希塔娜的耳中。
“……”
希塔娜松开揪住玛琳娜衣领的手,她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疯狂颤抖,几乎已经失去知觉的手。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
眼瞳已经失去焦点的少女处在崩溃的边缘,她抱紧自己,像是欺骗自己一般不停呢喃着:“不对,这不对……”
“你还要欺骗自己吗,希塔娜。”
玛琳娜重新睁开眼睛,一脸讽刺:“我来告诉你,这就是现实。而且,不仅仅只是赤霜城,假如安瑟先生真的支付了拯救整个赤霜领贫民的代价,那的确将有无数人获救,但是——”
“但是你猜。”她轻声低语。
“除了赤霜城,那么多城市,那么多村庄,那么多人。”
“究竟因为你……诞生了多少座地狱呢?”
“啊……啊……”
希塔娜的喉间发出无意义的悲鸣,她……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在看她。
是谁?是安瑟吗?不是,安瑟不会用那种眼神看她的,到底是谁?
然后,缓缓抬头的她,就在那些冰尸的眼瞳中,看见了自己。
所有冰尸,所有易碎的,已经化为冰晶的死寂眼眸,全都倒映着她的身影。
在无声发出乞求——
【我想活着】
“啊!!!”
凄厉至极的尖叫声震碎了安瑟宅邸的玻璃,也将被按倒在地的玛琳娜震得一声闷哼,耳朵两边流下鲜血。
已经彻底崩溃疯的狼如此癫狂嚎叫:“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过来!不是我……不是我!”
她疯狂地击打着空气,那可怖的裂空声足以证明每一拳都是歇斯底里的全力,
狼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来,声嘶力竭,色厉内荏地攻击着虚无,无差别地攻击着周围的一切,直到在如此狂暴,歇斯底里的出力之下感到疲惫,才彻底停下,颤抖着,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白皙细嫩,因寒冷而泛起红色,但依然十分漂亮的手。
红色,红色……红色?
恍惚间,希塔娜感觉到自己手上传来了粘稠,滞涩,滑腻的触感。
滴答。
滴答。
她颤栗着抬起头,环顾四周。
那是一地,碎裂的,没有鲜血,没有骨肉,如此干净,如此漂亮,宛如艺术品的……残肢。
“啊!!!”
在又一声尖叫中……狼疯狂地逃离了。
逃离了这片她没有勇气面对的地狱。
第六十五章·大绝望·其二
即便大寒潮结束,也不会有多少人愿意上街。
积雪,严寒,荒凉,萧条……这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也是大寒潮带来的,比起本身更严重的后果。
可后果再如何严重,比起死亡来说,又算不得什么了。
而在这空寂苍白的街道上,此刻竟有一个人在雪中跋涉。
她的眼瞳无光,脸色苍白,神情混沌,像是一个……只会走路的玩偶。
希塔娜看见了更多的死亡。
一切皆出于她的死亡。
那零散的冰雕,在无声诉说着他们所经历纯粹绝望。
他们为什么要离开点燃煤炭的温暖屋子?为什么要走向那寒冷无情的死亡?
因为他们没有选择。
那些煤炭,谁知道是怎么样的呢?就如玛琳娜所说的那般,偷工减料的,以次充好的,甚至是根本没法点燃的……
如果那些煤炭真的足够他们撑过大寒潮,有谁会愿意走向死亡呢?
而为什么又要走出来?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为了寻求帮助。
为了向伟大的,曾慷慨激昂地向他们许诺过,一定会帮助他们度过大寒潮的海德拉大人,寻求帮助。
每一个人,每一个绝望的人,都是如此满怀希望地,踏上冰冷死寂之路。
“是因为我……”
少女可怜可悲地颤声自语着:“真的是……因为我吗?”
她其实已经有答案了,玛琳娜对她的审判,再简单明了不过。
姐姐冰冷无情的话语,让希塔娜陷入了令她无法接受的绝望。
地狱。
她亲手创造了地狱。
那么多本该活下去的人,那么多有机会看到希望的人,最后只能在风雪中结束自己的一生。
而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希塔娜的胃开始痉挛,当她恍然想到,这些人在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看着那些劣质煤炭无法燃烧,在寒冷中瑟瑟发抖,被绝望侵蚀身体与灵魂的时候,她在没有丝毫寒冷的暖和屋子里,只穿着短衣,毫无负担地欢快奔跑。
当他们看着火苗渐熄,黑暗彻底降临之时,她碰坏了一盏能也许拯救一家三口的热灯,然后在安瑟的安慰下彻底没将其放在心上。
在他们被迫从已经冰冷无比的室内,走上更加寒冷彻骨,不存半点生机的死亡之路,只为向那座宅邸的仁善伟大之人寻求最后一丝希望时……
她享受着最丰盛的美食,沐浴着洁净暖和的热水,能在那令她沉醉无比的温暖与幸福中,写下那可笑荒诞的日记。
那时的她与他们,仅有一门之隔。
那个已经走到门前,也许挥下手就能敲响房门的人,那时的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呕——”
希塔娜无可抑制地跪倒在地,不停地干呕着。
抽搐痉挛的胃好像也在诘问她的过错,痛斥她的罪行。
一切都毁了。
她的希望也好,安瑟的名声也好,以及最重要的……那些本该活下去的人的性命。
全都被毁掉了。
泪水从那张麻木苍白的脸上滑落。
没有光彩和焦点的眼瞳就那样干涸地挤出眼泪,饱含着少女全部的绝望,后悔,痛苦——
但那又怎么样呢?
难道她现在真心忏悔自己的过失,死去的人就能回来吗?
或许……或许唯一的安慰是,撑过这场大寒潮的贫民的确比以往多了不少,贵族们也许敢做点手脚,但不敢什么事也不做。
可这就能够令她原谅自己了吗?那些人,那些人本该活下去的,本来不应该有任何人死在这场天灾里。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傲慢,她的自大,她可笑的……自以为是。
曾为自己那份“功绩”而沾沾自喜的希塔娜,对着腹部重重来了一拳,没有半分留手。
“呕!”
本来已经跪倒在地的她差点几乎要趴到地上,泪流满面的女孩佝偻着身体,一拳又一拳地自虐着。
“畜生……畜生……畜生!”
“希塔娜……你这个……畜生!”
口中呕出的胃酸变成口水,再从口水变成血水,拳头和腹部都已经因痛楚而麻木的希塔娜踉跄着站起,摇摇晃晃地继续走着。
她走了很长很长的路——直到现在,希塔娜才意识到,原来外城区到内城区,原来那些可怜的贫民距离安瑟的宅邸……原来那么遥远。
他们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踏上那条不归路的?那些倒在安瑟府邸前的人们……又是以怎样的意志,在那死亡的风雪中,走过如此令人绝望的漫漫长路?
“咳……咳咳……”
他们是那么信赖安瑟啊,即使要走上那条冰冷死寂的路,他们也愿意相信,只要能够见到海德拉,所有人都能得救。
但最后,没有任何人得到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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