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乐子宁
由于语言不通，林德没有第一时间与这位复活的女巫交谈。他戴上一副橡胶手套，拿上一支小手电筒，在她眼前晃了晃，看到瞳孔受到光刺激正常收缩，随后继续给女巫做简单的体格检查。
这些医学知识是他在伦敦的时候从图书馆翻阅资料得来。有时候他觉得研究魔法本源和研究疾病很像，同样的症状，却归咎于不同的病因。人体是个复杂而精密的系统，而宇宙的结构相对简单，只不过庞大得难以言喻——这是真的，有谁能对宇宙本身使用比喻吗？
神之律法的伟大之处在于，以一套超越宇宙本体的符号系统，束缚宇宙本身，让那些潜藏无言的规则变得可以言说。
倘若将数学化作律法，那么宇宙就会遵从数学逻辑。
数学从来不是真理，它只是人类发明的一个游戏，就像大富翁一样。
数学规则是强硬的，一加一为什么不能等于三？因为规定如此。事实上，即便是小学生都知道一加一可以等于三，比如夫妻二人相加，会创生出孩子，作为额外的数字。但数学游戏拒绝这种想象力，它就只是在机械冰冷的框架里运行。
人类为了让数学游戏能贴合自然现象，不得不在纯粹的算式中添加变量。计算炮弹的抛物线轨迹？在纯粹数学里只是一条圆锥曲线，但在自然界中就必须考虑空气阻力，地转偏向力，地表曲率等等。
律法就相当于是神的游戏规则，它被强加在宇宙上。它说一加一等于二，那么夫妻二人就不能产下孩子。它说一等于二，那么每个人都会是双胞胎。
这种恐怖的暴力就是如此运作的，它伪装成宇宙本真的环节，让人意识不到它的存在。
但林德这个外来人对此就感觉明显了。他刚到交界地就发现自己的魔法失灵，因为他的魔法不被黄金律法承认。想要施法，要么适应黄金律法，要么打破它、改造它。
作为外来者，他很清楚交界地生灵活在枷锁中，活在一个被神牢牢掌握的世界里，那个神不是玛莉卡女王，而是被称为“无上意志”的存在。
林德陡然萌生一个想法：这至高神凭什么只有你无上意志做得，而我高塔君王却不成？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交界地的黄金律法早该换换了！
老祖宗的造反传统让他一时激愤，但林德其实并不喜欢任何强迫性的律法。
他打算夺走黄金律法，还交界地众生一个自由。至于献上律法，加冕成神这种事，林德不稀罕。他在意的是律法本身，这才是宝贵的真理。
林德一面思索接下来的行动，一面给指头女巫做体检，这个过程中他显得心不在焉，而指头女巫只是好奇地盯着他，没有做任何抗拒。
体检结果是可喜的，手术很成功，这姑娘现在已经是生龙活虎。
由于林德抹除了她在律法中的死亡记录，所以理论上，指头女巫应该与生前是同一个人，她的灵魂应该是饱满而丰盈的。
所以当林德随手抽出指头女巫的灵魂，发现记忆体里头比光滑的大脑皮层还干净，思维弦的密度甚至不如新生儿。
嗯……嗯？
林德瞪眼。
怎么变成弱智了？
他很犹疑地盯着指头女巫，疑心自己的抽魂术是不是退步了，误伤了女巫的记忆体。
这可能性很低，林德在冬堡设计屠宰场灵魂石流水线的时候，已经练就一手出神入化的抽魂术，哪怕是一只萤火虫的灵魂，他都能完好无损地剥下来，好比是《天下无贼》里的黎叔剥生鸡蛋，而且他还能把灵魂完好无损地放回去。
都已经是老手艺人了，怎么会失误呢？
林德随手把灵魂塞回去，拿出笔记本记录实验结果。然后开始猜测与预期结果不符的可能性原因。
指头女巫回了魂，看着他写写画画，那支手电筒放在一旁，她就学着林德之前的做法，拿手电筒对着他的眼睛照射。
林德摆摆手，把她赶开。
复活的女巫连走路都不会，她的大脑功能无疑是健全的，小脑平衡能力也很发达，不过她只会在地上爬。如果是小婴儿这么做，还挺可爱，一个女人这么做，林德的第一反应是贞子。
他只好暂停记录，先教会女巫如何用双腿直立行走。这是指头女巫的一小步，却是人类进化史的一大步。
复活的女巫不断试图给林德做体格检查。
“别扒拉我。”
“别-巴拉-我。”女巫咕哝了一声。
“有意思。”林德精神一振，指头女巫表现出的行为逻辑性不像是个婴孩，看来她并非新生灵魂，只不过是遗忘得太彻底，一些本能还保留了下来。这么说来，只要术后恢复得好，她还是有可能重拾记忆的。
这也能给林德对灵魂和律法的研究带来新的突破。
接下来几天，林德抽空回了世界Ⅰ，把丽塔·斯基特的麻烦给解决一下。随后还是在候王礼拜堂做基础物理实验。他要准备几个能一锤定音的毁灭系魔法，随后就可以开始考察交界地生态，收集一下生物数据，进行更进一步的研究了。
他委托家养小精灵嘉利照看女巫，免得她又趁自己不注意，偷偷跑出去。这种事情发生过一次，险些让她丧命。
候王礼拜堂外围广场上有一个叫接肢贵族的怪物，它在此地蹲守重返交界地的褪色者。林德之前一直没去搭理这家伙。直到几天前，他做完急冻冰风暴的构型实验，发现指头女巫不见踪影，出门一看，她已经被接肢贵族堵住，再晚一步就要命丧黄泉。
接肢贵族仿佛一头肥硕的蜘蛛，数条畸形的手臂撑起扭曲的身躯。它的本体是细弱纤瘦的贵族少年，被邪恶的手术接附上了其他强大生物的肢体，以此获得力量。按说把别人的手臂接到自己身上，只会带来累赘，但在黄金律法的规则下，这样做却是有效的。
林德看到指头女巫站在接肢贵族面前，那怪物将细长的仪式直剑高举，熠熠生辉，寒星闪烁，只需轻巧的一击，就能夺走她的性命。
在狂风席卷的凄凉废墟，她的背影如战车履带前方的一朵苍白的花。
张开双臂，带着决然无畏的气魄，抑或是包容异端的仁慈。
在这一瞬间，林德瞥见了指头女巫的过去，一个勇敢的孱弱之人，一个用身体阻挡刀剑的殉道者。
在她死亡前，或许也曾替某个人抵挡了接肢贵族的袭击。
在接肢贵族挥剑之前，一道冰寒的射线从高处落下。这射线本是无形无色的，但划过空气时，却留下了冰蓝的尾迹，仿佛在世界的画轴描下淡淡的一笔，所有吹过此处的风，都落下细细的冰晶。
接肢贵族的剑就这么举着，无法移动，它的体表在飞快覆盖上寒霜，就像白色霉斑扩散至食物表面。它的内脏、骨骼、血肉都已被冻结，然而依旧保留了基本的活性，化作活生生的冰雕，伫立在此破旧古老的广场。
女巫眨眨眼，伸手去碰冰雕，然后把冻得通红的手举到林德面前，“冷。”
“……”
这哪里是无畏，根本是不知道害怕的二傻子。
(本章完)
第75章 放弃你愚蠢的敌意吧
林德穿越前是个教育工作者，但他没兴趣当保姆。
如果单纯照看小孩子，他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但指头女巫是个成熟女人，林德偶尔看到她静谧的海蓝色眼眸时，心头会轻轻一跳，这是出于对美丽的尊重，还有她身上让人着迷纯净气质，也会令他心神不宁。
承认指头女巫的魅力不是什么难事，她这样娇弱无依的模样，也会激发许多男性的保护欲。但林德不打算和一个失忆的女人玩什么恋爱游戏。
在这种不对等的关系里谈论爱情，除了能满足上位者恶毒自私的支配欲，无法催生出任何有益的结果。并且这种做法太过虚伪，以爱情的名义矫饰，完全将复活后的指头女巫视作私有物，一个活生生的玩偶罢了。
指头女巫已经不适合交界地，她无法在这片残酷的囚牢里生存。作为平民，她暂时还没有达到加入藏书塔的要求，作为麻瓜，又不可能留在霍格沃茨，所以只能去冬堡，或者在麻瓜世界找个地方安置。
相较之下，指头女巫似乎对现代社会更感兴趣。
出于对人类群体的尊重，秉持一位教育者的素养，林德决定陪伴指头女巫一些时间，给她提供生存与发展的资料，教会她求生的常识和技能，培养她成为健全的人。这种强者对弱者的帮助，是人类从冷酷自然界脱颖而出的关键。哪怕是作为神，林德也不喜欢“雅威”，那位《旧约》中愤怒、残酷的上帝。
（林德：上帝有点太极端了.jpg）
这一天，结束了地球历史课程，他们沿着伦敦潮湿的街道散步。林德带她适应城市，从如何乘坐出租车，到去那里就餐，如何计算零钱，如何采购食物和服装等等。
指头女巫把冻得发红的手伸过来，仿佛在展示一件手工作品，她翘盼而安宁地看着林德，“冷的。”她说。
林德告诉她，“接下来一段时间，你要试着和陌生人交朋友。”
“朋友？和林德一样？”
“差不多。作为一个人类，你必须交朋友，你必须参与社交，至少要进行劳动，否则伱活不下去。”
“活下去？”
“没错，活下去。这个世界同样残酷。你要避免最坏的结果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们沿着泰晤士河畔前行，脏污的灰色河水里翻滚工业污染的臭气，指头女巫捂着鼻子。林德带她见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见识垃圾堆里的尸体，见识医院病床上呻吟的伤者，见识那些麻木的面孔，见识那些灰暗的眼眸，见识那些绝望的叹息。
“曾经我初来乍到，身无分文，也面临这样的窘境。我带你看这些，就是为了让你明白，不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生命是可贵的，死亡是可怕的。”
指头女巫点点头，“我不要死亡。”
“那就努力学会如何生存、自保，学会如何劳动、交友。我不会照顾你一辈子。”
在教授了基本而必须的生活技能后，林德给指头女巫置办了麻瓜的身份档案，从出生证明到学历证明，个人银行账户，驾驶证、护照等等一应俱全，随后就放她独自在伦敦生活。
“你还会回来吗？”指头女巫站在贝克街公寓门前向林德道别，她脸上的神情就像是第一次离家的孩子一样无措。
“接下来半年时间里，我有空就来。对了，别忘写日记，如果回忆起了什么，及时记下来。我会往你的银行账户里定期存款，该花钱的时候就花，一个人住别饿着自己。你要尽可能找一份糊口的工作。要是半年后还是没法独自生存，我就带你去冬堡。”
她点点头。
林德离开公寓没多远，钻进一旁的暗巷，把家养小精灵嘉利叫了出来。
“嘉利，有件事要拜托你……暗中保护好她，也别被她发现行踪，好吗？”
“遵命，主人。”嘉利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安置好指头女巫，林德重返交界地。
候王礼拜堂外的天空总是阴云密布，晦暗得仿佛风雨将至。极遥远的北方，黄金树挺拔璀璨的身姿依旧矗立，仿佛支撑天穹的金色长柱。
林德漫步走过广场。
由于他曾离开交界地，这里的时间线发生重置，那被冰封的接肢贵族已恢复了原状，先前一切都是虚无梦幻，它不曾被冰封，依旧生命旺盛。
接肢贵族从玛莉卡雕像背后一跃而起，轻盈地腾空，又重重落在林德面前，震动废墟，扬起滚滚尘埃，那颗俊美的少年头颅发出惨厉的咆哮，把空气里的土灰都吹散。
这个庞然之物的体格堪比一辆中型皮卡车，有三条可供驱使的手臂。同时持盾牌与双剑，攻守兼备，动作灵活，力气庞大，是非常难对付的棘手生物。
林德站在呼啸的狂风里，一层黯淡的护盾覆盖体表，阻挡外界的气流，他的斗篷都没有颤动分毫。
“有意思的接肢工艺。”他盯着接肢贵族藏在长毯下的畸形身体，完全无视了悬在头顶，蛇信般试探的锋锐直剑，任凭它挥剑砍落，打在魔法护盾上，所有冲击力都被抵消，连袍子都没有伤损。
接肢贵族的心智因接肢过程而遭受严重损害，但它并非完全没有理智的野兽，意识到物理攻击无法打破林德防御，它立即后撤，以古老祷告仪式为双剑附加神圣灵气。
“闹够了没有？”
回答林德的，是迅疾刚猛的一刺。
风在哀啸，苍白的水珠被剑尖制造的激波挤出大气，这逼近音速的一剑，附着灿烂的神圣金辉，仿佛太阳在地平线纵跳刹那迸射的一束朝霞。
林德不躲不闪，直剑不偏不倚。
剑尖落处，魔法护盾骤然泛起涟漪。
圣辉冲刷，涟漪更加急促。
一剑落下，另一剑又接踵而至，双剑交替轰击，仿佛一阵恐怖的暴雨。剑尖落在同一点，展现出接肢贵族精妙的剑技与绝佳的控制力。
在护盾剧烈的波漾中，林德的身影都变得模糊。
刚不可久，疯狂的十四连刺因力竭而停歇。
魔法盾上小小的涟漪缓缓平息了。
那个人一动也未动。
令怪物都感到绝望、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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