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头石狮子
这时候，楚牧问道：
“你似乎也是一名命途行者?”
“是的，我觉醒了智识的命途。”鲁万大大方方的承认，“不过，我没有什么战斗天赋，只是脑袋稍微比别人转的快些罢了。”
“智识只会给凡人中的天才投下注视。”楚牧赞叹道，“老先生过谦了。”
办公室里的气氛，从一开始隐隐约约的紧张，变得有些融洽。
这里的两人，一个老人和一个男孩，双方都没有敌意。
男孩好奇老人的动机，老人惊讶于男孩的成熟。
鲁万不知不觉间，对楚牧有了一丝欣赏。
他感受到楚牧的求知欲，就好像年轻时候的自己，对一切知识都有着渴求。
但很可惜，当他三十岁那年，他就触碰到了那个限制——
公司给这个文明设置的限制。
老者只能手握着残稿，发出叹息。从那以后，心灰意冷的他，再也没办法沿着智识的命途多走一步了。
此刻，面临楚牧的求知欲，他像一名真正的老师那样，先反问了这位学生一个问题：
“孩子，你觉得，对于上位者而言，是否该把掌握的真相告知给民众?”
楚牧闻言，微微摇头：
“可以告知，但不能全部告知。”
这就仿佛自己和小布说，矿上很安全。这毫无疑问是假的，但却能让妹妹安心。
民众，同样需要这种安抚。
老者听到楚牧脱口而出的答案，惊讶的看了一眼楚牧，随即点头：
“没错，你已经掌握了最基础的统治智慧，单凭这点，你至少能管理一支十人的小队。但对于百人，千人，万人，甚至十万人，情况就得改变了。”
他顿了顿，说道：
“很多时候，仅仅隐藏真相已经无法应对所面临的局面了，所以，我们得加一点阴谋与诡计。”
……
第61章 父与子
接下来，鲁万为楚牧展示了，一个当权者，是如何在一个绝望年代，维系着十万人的生命。
深蓝星已经两年没有下雨了。
即使总督府下发了露水收集器，依旧有很多人渴死。
人们都想多喝一口，他们会互相争夺水资源，露水成为了争夺的首要目标。
以至于，每个清晨，街道上都会多出几具尸体。
鲁万也尝试过派人在清晨维护秩序，但这种尝试收效甚微。
人心中的恶魔一旦释放，是管不住的。
那么，如果伪造一只更恐怖的恶魔呢？
如果有这样一个存在，没人敢抢夺祂的露水，甚至为了自保，还得上交露水给祂。
那么，祂将能够安全的收走所有露水，再公平的发放给所有人。
这样一来，因为露水所引起的流血事件，都将消失!
鲁万就是虚构了这样一个恶魔!
谁能想到，总督府每天发放的淡水，都是被亡灵收走的呢？
否则，仅仅凭借蒸馏海水，如何能供养这十万张嘴?
自从深海亡灵出现之后，每个人都在收集露水，这些露水转了个弯，又回到他们身边。
就是这一个弯，少死了多少人!
楚牧听完这个故事，不禁为鲁万的智慧而感慨。
如果不是文明的落后限制了他的发展，他的成就绝不仅仅只是一个垃圾城总督。
哪怕把他换到贝洛伯格，他也能做出一番事业!
“那户失踪的人家，看来还活着。”楚牧道。
“当然，不仅活着，还加入了我的亡灵大军。”鲁万笑了笑，“多亏他们的配合，吓得市民都以为不交露水，就会变成亡灵的一员了。”
“那么，那个没有眼睛的人呢，他怎么来的?”楚牧再次问道。
这一次，鲁万沉默了。
良久，他抬起头，说道：
“跟我来吧，孩子。”
……
总督府，一间阴暗的房间。
窗户都被用砖块堵死，一个青年被绑住四肢，躺在床上。
楚牧虽然看不到，但他能感知到房间的大致结构，以及床上那个气息微弱的男人。
鲁万举着烛火走了进来，青年依旧躺在床上，没有动弹。
烛光照在青年的脸上，两个空荡荡的眼窝宛如深潭。
“我绑住了他，是因为他现在有很强的自残倾向。”鲁万轻声道，“一开始，他还不是这样的。他那时候还能够交流，能理解我的做法，会跟着我行动。”
顿了顿，他静静道：
“那时候，他还会叫我，父亲。”
楚牧在这一刻，心脏仿佛被猛的揪了一下。
“不可思议吧，总督的儿子竟然也信仰黑日。”鲁万看着床上的青年，目光满是悲怆，“他比我年轻时候还要聪明些，十六岁的时候，他就已经触碰到了那个限制。从那之后，他就变得很痛苦。
“一个学者，明明知道前方还有无尽的知识，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越过那道锁死文明的限制，这无异于是一种折磨。
“所以啊，他换了一条道路，沉迷进了虚无缥缈的神学。他那时候，和我说的是，他在研究星神，我还和他探讨了许多命途知识。
“现在想想，我那时候真是老糊涂了，太过忙于工作，以至于忽略了他。自己的孩子明明已经不正常了，却还没有察觉。如果我那时候能拉他一把，也不会造成现在这个结果。
“黑日教派，就是他一手缔造出来的。他自称得到了黑日的神启，并且告诉我，黑日是比星神还要伟大的神明!
“我那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教派的危害性，所以默许了黑日教派的传播，就像我默许其他教派一样。这个城市有很多宗教，深海，赤日，甚至信仰钢铁巨鸟的。
“这都是一些胡编乱造的东西，我只会暗中监督，一些不好的苗头就及时扼杀。
“我以为，黑日教派也会这样。
“但我的儿子，他太了解我了。
“他知道我工作的每一个细节，所以他建立了一明一暗两个组织，我所监控到的，一直是明面上那个，遵纪守法的黑日教派。
“直到那个日食之刻的发生，我才明白，自己是一个怎样的傻瓜。
“我的孩子比我聪明太多，但这个聪明，却没有用对地方。
“看过他的教派纲领后，我深知他所创办的这个教派，有着怎样的破坏力。他已经建立起了完善的逻辑闭环，对人心的蛊惑力太强了。如果我不阻止，这个城市将遍地是瞎子，只会走向毁灭。
“我别无选择，只能用最冷酷的手段，把那些信众赶上船，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这是一名总督，该为民众做的事，那就是断绝所有的风险。
“但是，出于父亲的本能，让我保全了自己的孩子。
“我明白，这件事如果曝光出去，我没资格继续做一名总督。
“毕竟，那艘船上，有多少也是别人的孩子呢？我杀了他们的孩子，却保全了自己的。
“我的孩子最后疯了，我的保全也成了一个笑话，一个笑话啊。”
鲁万的脸上挂着凄凉的神色，看向楚牧，继续道：
“孩子，这就是你想要的真相。你可以把它告知给民众，也可以隐瞒，你会如何选择呢？”
问题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但做题的心境却发生了改变。
面前和蔼可敬的老师，成为了等候发落的老人。
终究，楚牧摇了摇头，说道：
“我不是这里的市民，也无意参与这里的政治。你做了一名父亲应该做的，也尽力做到了一名总督应该做的，我有什么权利出来指责你呢？”
鲁万闻言，轻轻叹了一口气。
有那么一瞬间，他其实是渴望楚牧去揭发的。
他已经太累了。
“离开这里吧，他喜欢独处。”鲁万最后看了床上的青年一眼，随即拿起蜡烛，颤颤巍巍向着门外走去。
大门再度合上。
楚牧灵敏的听觉，却听到了屋内细微的声音：
“主啊，我看到了……您的神子，将会回归您的国……”
“黑日……神国终将降临……祂在深海的倒影里……”
“当……背叛……将会……冠冕……”
声音转为了呓语，渐渐低弱，直至再也听不见了。
楚牧和鲁万告别后，便离开了总督府。
走在路上，他若有所思——
巨鲸背叛了人类，潜入深海。
职员背叛了公司，互相残杀。
儿子背叛了父亲，信仰黑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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