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gugugugu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怨恨,责怪,乃至仇恨。
期待落空的仇恨,求而不得的仇恨,病态般的仇恨。
不要!
她终于是意识到了,终于是用亲身体悟到了...那日的浮舍究竟面临了怎样的苦痛,他又是怎样的意志力。
不..不..甘雨想要摆脱那些声音,可她无论怎么挣扎,却似落入了蛛网一般,慢慢地越陷越深。她要杀了清诺岩,她要杀了这冒牌的家伙...不。
只是她自己的业障,便让她控制不住杀意,而浮舍所承受的业障,何止她的百倍!
但浮舍却控住了...没有杀死她。
两次。
那不是你的师兄,那不是你的师兄,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我...”甘雨低垂着头,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中,鲜血顺着白皙的掌纹蔓延开来,她一遍又一遍地道:“杀了我。”
她不值得被拯救,所以她等待着死亡,她微微低垂着眸子,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可她终究是没有等到,半晌,她忽然感受到了略显粗糙而温暖的感触,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发丝,
——略显粗糙的肌肤与柔顺的长发轻微相触,就像是盛夏午后的细微阳光与沙粒相互磨损,温暖而又久违,似乎曾经发生过无数次,似乎曾经感受过很多次这样的触感,美好得令人感到哀伤。
她抬起眸子,清诺岩注视着她。
少年的手按在甘雨的脑袋上,璀璨的山火自清诺岩的身后升腾而起,迸发出的耀眼火光镀在他的身上,这一幕短暂而又永恒,像是一副在流动的画。
"师..."甘雨轻声喃喃道:“师兄。”
“你的业障我全部带走了。”清诺岩平静地道:“从此以后,你的师兄已经死了。不要再逃避下去了。”
“我们也不会再纠缠下去了。”
他不知道...这能不能真正地拯救。
也许这只是治标不治本。
他固然能带走甘雨孕育的两千年的业障,但若后者依旧不能面对事实,继续如以往那般逃避下去,下一个两千年后,依旧会生出新的业障。
但,这都与清诺岩无关了。
能否战胜心魔,只能靠她自己了——也许会悲伤,也许会苦痛,但她终究会走出去。
因为清诺岩很累了,很累很累。
他唯一能为甘雨做的事情,唯一能为所有人做的事情,便是挣扎般地活下去,不去成为她新的桎梏,不去伤害所有爱着他的人。
他要活下去——这是他所能做的极限了。
他管不了两千年后的事情,他已经尽了作为清诺岩的职责了,他对任何人都是问心无愧了。
浮舍也许有愧,甘雨也许有错,但唯独,作为清诺岩的他,那个没心没肺的他...没有错。
这不是清诺岩的错。
什么...
什么叫做‘带走你的全部业障’?
甘雨尚未明白清诺岩的话语是什么意思,她被业障侵染,情绪空白,大脑迟钝而混沌,与外界发生的一切都隔离,自然是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她只看见清诺岩来到了这里,却未曾思索,清诺岩是如何走到此处的,此处是层岩巨渊的最深处,此处遍地都是业障!
而那些业障呢,那些滔天的业障去哪儿了呢?
她怔了怔,眸子微微紧缩,她终于是意识到了这一切。
傩佑。
是傩佑么...可为什么,是傩佑。
她想要说些什么,可话还没有说出口,便僵住了,她察觉到内心深处那些阴暗晦涩的情绪在迅速褪去,犹如被拖回海中的潮水,眸中那鎏金的色泽也开始褪色,慢慢地恢复了清明。
只是一瞬间。
那些声音消失了。
业障也消失了。
这个世界,从未如此的安静与祥和。
安静得...近乎可怕。
她终于是获得了安宁和解脱。
她能感受到,那些业障顺着清诺岩的手掌往其胸膛蔓延,他的整只手臂苍白得近乎透明,深黑色的血液流转在他的血管中,将无穷无尽的污秽与怨念汇入少年的心脏。
原来他伸出手,并不是想要安慰她,那只是方便傩佑...那些温暖的沙粒与阳光,也只是错觉。
内心深处从来就没有如此的平静,美好得像是一片静影沉璧的大海,可越是平静的海洋便越是冰冷,死寂的低温慢慢侵入骨髓。
但混沌与嘈杂的思绪被除去,甘雨重新恢复了清明与理智。
甘雨抬起眸子,重新注视着清诺岩,怔住了。
她看到了什么啊...她看到了什么啊。
他晃了晃身子,气息越发的醇厚起来,他只觉得脊背要撑裂开来了,骨骼拔节生长,血肉被撕咬撕裂,两截新的手臂...要从背后破体而出。
癫狂,肆虐。
苦痛。
“呼...”
清诺岩想起了很多的苦痛,以往的苦痛,被遗忘了的苦痛,那痛苦而又失去一切的一生,本就属于他的业障带着曾经的绝望而来,他重拾了过往的伤痕。
他看到了焦土般的大地,赤红色的天,业障顺着铅色的天际线向下倾泻,犹如一束一束暗色的流火...他也看到了自己的临终,看到了自己孤零零的死在深渊中,看到了甘雨那曾经憎恨的眼神,一幕幕如走马穿花般而过。
他的眼眸越发阴翳死寂。
“不,不该是这样。为什么...”
甘雨眸子颤栗着,她想要说些什么,可她什么也说不上来,她只觉得整个心都空无了,她轻声喃喃,又怔怔,她不是愚笨的人,她意识到了清诺岩...也便是浮舍之后的计划。
他要吞噬掉所有业障,然后叫帝君杀死他...他要去完成两千四百年前没有完成的事情。
“你不能。”
甘雨慢慢地恢复了平静,也慢慢地恢复了正常,她直直地盯着清诺岩,“你不能这样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不会死。”清诺岩声音很低。“请你相信我。”
不能,不能这样。
这样实在是...太残酷了。
不会死...不会死。
她不会信的,她不会信的。
不,这依旧是在欺骗,依旧是在欺骗。
她要去阻止浮舍,她必须要阻止清诺岩,哪怕是动用武力,也必须要阻止,她下意识地去牵后者的手,却被躲开了。
...欸?
纤细的手停滞在了空中。
"甘雨。"
清诺岩的声音很低,很低,
"钟离相信了我的话,荧也信了,赫乌莉亚也相信了我,可唯独你没有相信我。”
不知道这话...究竟是清诺岩说的,还是业障说的,少年已经分不清了,二者的界限已经混淆。
在业障折磨下,他的耐心与理性已经被消磨得一干而二尽了。
很低,低得近乎听不见了,低沉而平静。
“曾经也好,现在也罢。”
——“你从来便没有相信过我。”
他轻声道。
从来没有。
甘雨怔住了,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她想要说些什么,想要否定,想要辩解,想要说不是这样的,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唯独她,从来便没有信任过浮舍,唯独她,从来没有信任过清诺岩,夜叉们都去看了他,可她没有,夜叉们都与清诺岩相逢相交,可她也没有,而现在...也只有她...认为浮舍,认为清诺岩的话是谎言。
她明明与师兄一同长大,整整六百年...是与他相处时间最长的人...可是..可是...
‘唯独你’
‘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唯独她,从来没有读懂过浮舍的心。
浮舍...或者说清诺岩,低垂着头,再也没有看她一眼了,他转过身去,慢慢地向层岩巨渊之外走去,他的步履很慢,背影越来越小。
在他的前方,层岩的岩壁裂开了一丝裂缝,灿红的夕阳垂落下斑驳的日影来,按理来说,这么深的深渊是投不下阳光的。
他踩着那些光斑,一步又一步地远去,他的背脊越来越挺拔,在他沿途的道路上,所有的业障都融化在血般的残阳中,融入了他的身躯中,清诺岩的背影被夕阳慢慢吞噬。
甘雨想要去追,可她却再也追不到清诺岩的步伐了,因为她早就站在了错误的道路上,她曾经有无数次纠正的机会,但她都错过了。
她什么也做不到。
她只能如看客般地注视着这一切,漠然而无助...
什么也做不到。
“呼...呼。”
清诺岩艰难地前行着,他已经很累了,他想沉沉地睡去,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去思考,他想要将身体交给其它人,他不想要再痛苦下去了。
他的心脏,沉沉地跳动着,如雷鸣般跳动着。
每一次跳动,便是业障的一次嘶吼。
他必须要..在最快的时间结束着一切,若继续拖下去,等心中的业障彻底侵染了,那么便如浮舍一般,再无法除去了,就算杀了身躯,那些业障依然盘踞在他的身躯中。
业障纠缠了他三生,纠缠了璃月数千年,而如今,他要为所有的宿命画上一个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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