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使用键盘的人
年轻人和中年人们好奇地看着就住自家隔壁的保民军首长看过通信员递来的文件后脸色大变,匆匆跑回屋里。而通信员则继续往该村的下一户军属家庭赶——这个集体农庄是个半军属居住区。
当天晚上,祖巴乔夫的情绪很不稳定。他将家里几个孩子挨个叫来轮流叮嘱一番,最后叫来了自己的妻子收拾行李。孩子们大多都不明白妈妈出房间时,为什么好像哭过的样子。
祖巴乔夫已经来不及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他只是一夜未眠,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在自己房间里的军事地图上标画着箭头和队标,然后捂着脑袋坐下来。
“他妈的,仗怎么打成了这样......”
整个村子里有许多灯光亮了彻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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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曼德觉得现在的红旗城,以及整合运动治下各城市里上演了很多过分熟悉的桥段:
“小开”们从列宁装换回了西装......不对,是翻出了之前收起来的燕尾服、西装背心、长裙等等,用那些华丽繁复,向贵族风尚看齐的衣服替换了代表新秩序的夹克、牛仔裤和商务西装等朴素玩意。
谣言让帝国军从在各种迟滞下艰难推进直接变成了势如破竹:电台刚刚播报敌人占领了顿河畔的罗斯托夫,谣言就发展成敌人的侦察兵已经能用望远镜看见红旗城的城墙;随着部分党政机关因为与军事因素无关,而且早就公布过的市政建设方案迁出红旗城,事情迅速发展成了大批市民试图拖家带口地逃离城市。直到乌里扬诺夫亲自上街视察民生工作,与市民朋友交谈;电台、电视台也放出最高统帅走基层专题报道,重点剪辑乌里扬诺夫“不论什么情况我都将留在这座城市”的讲话,情况才开始恢复正常。
而接下来的事情就开始“转入正轨”了。泰拉人民保卫军亚历山大红旗歌舞团突然接到了一份投稿,这首歌的名字叫《神圣的战争》。
歌舞团团长亚历山大·瓦西里耶维奇·亚历山德罗夫深受感动。经过紧急排练,文艺兵们在三天之后,就于红旗城陆港送行新兵的仪式上第一次公开演出《神圣的战争》,效果极好。现在从红旗城到乌萨斯-萨米边境的边防哨所,都有这首歌的旋律回荡。
违背民意的代价是可怕的。但民意本身是能被引导的。现实环境会决定“1”,而宣传机器和政策能把效果增强到“10”甚至“100”。整合运动所领导的经济建设工作,以及人联地外兵团的大力协助,产生了绝大多数根据地公民切身感受到的巨大进步。乌萨斯帝国的余威,并不能让人们主动放弃当前的一切。
所以,当恐慌暂时消散后,原本帝国治下的麻木与痛苦回忆翻卷起来涌上心头,成为了人们接下来忍受战争的理由。但是广大群众并不明白“前线实际力量对比”这么复杂深奥的军事问题,“乌萨斯帝国强大无比”依然是前帝国臣民们刻入脑海的钢印,民间的氛围是悲壮而非狂热的。
——就像现在这样。
在红旗城的主干道两旁,路旁的每一栋建筑都打开了窗户,人群汇集成了五颜六色的彩带。但人群中没有鲜花彩旗和气球,也没有欢笑和欢呼,这成千上万人集体沉默着,用同一种严峻的表情目送着胸前带着红花的新兵们。
随着最高统帅部命令实施新一轮动员计划,保民军开始从社会人力池中大量吸纳人力。哪怕是红旗城这种主要由行政部门组成的政治中心,也有大量小伙子新穿上了军装。现在是他们离开家乡,走向军营的时刻。
数万人组成的人海鸦雀无声,这人海中的寂静是最沉重的寂静,让整条大道中只有新兵们的脚步声。直到气氛压抑到了不能再压抑的时刻时,嘹亮的乐声打破了寂静。
亚历山大红旗歌舞团的文艺兵们站在路边,一直等待着。直到亚历山德罗夫本人挥起指挥棒。
嘹亮的小号声就像是从半空的云端响起一般,嘹亮地吹出了一段前奏。而后,是整个大型乐团的乐器在小号的引导下,开始了合奏。
沉重的鼓点让人不由得汗毛倒竖,紧接着,嘹亮的歌声陡然响起:“起来,伟大的国家,做决死斗争!
“要消灭压迫者恶棍,消灭万恶匪帮!”
康曼德淡定地关上自己办公室的窗子。嘹亮的歌声十分顽强,穿过隔音良好的办公室外设,隐隐在这处113师驻红旗城办事处的小楼里回荡。
看了看表情凝重的塔露拉,康曼德突然开口:“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帝国军已经能用望远镜看到这栋楼的尖顶了呢。”
塔露拉挑了挑眉头,对康曼德的轻佻有些不满:“你想说什么?”
“局势其实并没有危急到这个地步。”办公椅上的康曼德脚尖点地,原地旋转一圈,“说难听些,这种气氛一半是因为群众对帝国‘正统’的畏惧心理,一半是整合运动宣传力量的推波助澜。”
塔露拉稍稍偏头,又看了看窗外,回过头来时表情变成了纠结:“你这家伙......我还真开始感觉别扭了。”
“不是坏事,情绪这东西体验体验就算了。可谁叫咱们干的工作是观察呢?那就必须得有比较客观的认识了。”
康曼德看看窗外:“我刚才讲说得难听些。可‘说得难听些’又有什么用?能挡住帝国军的兵锋吗?能给前线发挥半点作用吗?还是要靠那些最大多数的人。在他们眼里,帝国是可怕的强敌,但他们还是选择去抵抗帝国了。而那些冷眼旁观,认为自己比别人更冷静明智的人,真的更高明吗?
“你看,塔露拉,热爱自己的家园、追求美好幸福的未来、保卫自己的尊严是人的本能,是每一个民族共通的情感。真正强大的力量属于那些朴素而真诚,身体力行做出选择的人们;而不是自认为高明的理中客。他们现在所凝聚的这份共识,将是新乌萨斯国家的基础。”
康曼德的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塔露拉:“人联确实强大,但我们干涉泰拉时选择支持这股潮流,而不是与它为敌。这,是我们在泰拉各国能进展顺利的最重要原因。
“在面对这些人类共通的伟大情感时,人应当是有同感的,而不是以轻佻和冷漠应对。这,也是我们支持你这样的人们,而不是去跟科西切、跟乌萨斯帝国合作的原因之一。”
塔露拉轻轻点头。
但康曼德耷拉一下肩膀,起身站在窗户边望向窗外,声音渐渐放缓了。正当塔露拉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时,她突然听见了康曼德的轻声哼唱:
“让高贵的怒火,像巨浪翻腾,
“进行人民的战争,神圣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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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民间那复杂的情绪不同,保民军一直是心里有数的。在保民军联合参谋部的作战大厅里,不止一位参谋这样抱怨着:
——推进的太慢了。
听上去这应该是出自乌萨斯帝国的参谋军官之口,可实际上整个保民军联参都在抱怨帝国军迟缓的行动。
“罗斯托夫方向,帝国军出现师级规模的兵团行军。”
“梅德韦季河口方向,帝国军正在组织渡河。”
“预计敌人将在一个星期内抵达察里津要塞群。”
一条条信息汇聚到作战大厅里,文职人员们依照指示操作着机器设备。于是在足足两层楼高的作战大厅主显示屏上,几条粗大的蓝色箭头正在逼近已经被放弃的红色防线,开始向解放区纵深推进。
然而保民军的指挥员和参谋们却在抱怨“速度太慢了”。
“柏林计划”的要点是时间差。如果东方面军在北部战线的行动过快过早,而西方面军当面之敌的行动太慢,东方面军的突击集群就必然要兜更大的圈子来完成包抄,甚至直接冲进顿河流域的敌军集群中间。这显然容易把歼灭战打成击溃战,因此在诱敌阶段,保民军需要在保持接触的前提下稳步撤退,将帝国军一点点吸引到己方的纵深里。
但作为全泰拉机动能力第二强的军队,泰拉人民保卫军早已习惯了机械化突击和摩托化行军,突然让部队去迁就乌萨斯集团军眼下一天十公里的推进速度......
当然,这也不是乌萨斯人不能跑得更快。但问题是之前帝国军被打得满地找牙,心理阴影面积足够凑出半个泰拉大陆。对面的红脑壳连皮都没蹭破就呼啦一下跑得无影无踪,帝国军又不是人人皆脑残个个都弱智,当然会怀疑里面有圈套。
再说虽然也有不少人脑子没有勋章大,想要建立奇功。可也得后面的补给跟得上,就手头打一天都勉强的弹药储备,谁敢上去送死?
再加上保民军用狙击战、特战分队袭扰和机械化分队“磁性战术”的各种牵制。帝国军的脚步一时半会儿是快不起来的。
不过,前线总是比后方更清醒。在乌萨斯帝国,也是同样的道理。
群友番外 Knowledge is power
伊万懒散地靠在用波纹板和钢架搭起来的岗哨里,面向通往工厂内部的唯一要道,却将自己的保卫职责忘得一干二净。
这个前舰队步兵在一次跳帮作战中不慎走火,反弹的霰弹打碎了战友的小腿。于是他被长官丢到这毫无技术含量的岗位上,干起保安的行当。
经历这样的沉浮,伊万的军官梦早已烟消云散。不过在这里当保安,总是比在坚硬如金石的冻土上费劲地抡着锄头开荒强得多。
图拉的市民和官员们大多数都不喜欢这座工业都市,因为乌萨斯从来没有哪个地方集中了如此数量庞大的机床和锅炉。切削钻孔的尖啸声、锻锤的哐哐撞击、汽笛的轰鸣令十里外的居民也免不了抱怨。但是这座工厂的成员们却不一样,比如这位保安先生就有一套如意算盘:
虽然护厂队给的俸禄仅是一些掺了锯末的粗面粉、冻鱼和日渐贬值的纸卢布,但足够一家子人吃得饱饱的。再加上妻子在房前屋后种的蔬菜卖得的钱,可以维持一家四口的开销了。若是能换防装着各种好东西的特供库房,没准还能从中顺出一瓶好酒在黑市上变现,换来不少熏肉。
伊万诺夫逐渐想入非非,熏肉的松木味儿和油脂味儿仿佛已经在舌尖上化开,他就这样陷入幸福的梦境中,双眼半闭,嘴巴微张,涎水顺着嘴角淌下,在油腻的桌面上汇聚成一个闪亮的小池。
“醒来,你这猪猡!”这声怒喝将伊万拉回现实,看到队长维克多叉着腰站在窗口前,有传言说他曾是个因过度嗜血而危害到了整体纪律性的老兵。
“你要是不觉得这份工作已经干到头了,就去看看那几辆轿车。记住,有大官的话要敬礼。”
伊万挎着自动枪迎着车门走上前,为了不惊扰贵客,保险被关上,枪口冲着侧面。他觉得这枪很厉害,只消将装满子弹的铁匣子在枪身下一挂一卡,然后拉动枪栓,就能泼洒出暴雨般的火力;而且硬红木车制的枪托和护木打上棕榈蜡后反射出温润的光泽,比以往那些刷了大漆的黝黑木棍威武得多。
更何况它烟气干净,不像过去的货色,一旦放起排枪来就会令阵前笼罩着浓郁的白色烟团,这性能强大的武器让伊万暗暗佩服这工厂的主人:能制造出这样精妙器具的必定是个智慧远在他之上的人。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不过是从卡兹戴尔流出的卡拉什尼科夫步枪的粗糙仿制品。
出乎伊万意料的是,这低调的通勤轿车内竟是四个高贵的大员。华丽的服饰是他们毋需搜查的证明,其中一位的熊皮帽上还镶嵌一块硕大的掐金丝珐琅双头鹰徽——那是将军才有的。然而伊万此时浑浑噩噩,竟忘记了自己的地位,像搜查货车一样要求检查证件,这句话刚出口就令他懊悔不已。
担任司机的布托马不耐烦地掏出一张纸对着伊万摇晃,伊万虽然认不得几个字,但上面烫金的齿轮图案和鲜红的火漆印表明这是一张通行令。伊万回想起队长关于礼节的叮嘱,补救性地连忙挺直腰杆,把枪扛在左肩行了个持枪礼。伊万目送着这贵人才能乘坐的轿车驶向远方后回到岗亭里,又陷入烟熏味的梦境里。
这帮蠢货让鲍里斯·叶夫斯塔菲耶维奇·布托马不胜其扰,他觉得没有什么比和这群浑浑噩噩的家伙们交流更烦人的了。
布托马并不是成长于帝国鹰旗下的“陛下的臣民”,而是一个叛徒——作为一个西北冻原根据地公民,他从整合运动那儿逃了出来。
作为那冻原小村子上为数不多的聪慧孩子,布托马顺利地自学完支教人员布置的高中课程,又凭着优异成绩顺利进入了根据地里的大学。
可也许是穷苦贫乏的环境塑造了他冰冷无情的性格,他童年时饱受左邻右舍白眼和欺凌的经历让他成为了一个高度利己主义的人——而且思想较为偏激,手段相当粗糙。这跟整合运动体制下的生活显然不对头。而他还挺有冒险主义精神。
于是他就跑路了。
然而布托马出逃后才发现,自己在整合运动治下其实享受了很多“并非理所应当”的条件。若是他知道另一个世界有个词叫“屠龙技”,他一定会直呼感同身受——在文明之光照耀不到的乌萨斯帝国统治区,没有可供他编程的数控机床,也没有人能理解他书写的化学方程式。
整合运动的技术体系中,源石技艺又是应用范围很小的学科。作为一个普通的工科大学生,他更是对源石技艺一窍不通,连合格的术士工人都算不上。这毫无利用价值的倒霉蛋沦为了一个最低贱的源石矿工,在工头的呵斥下做着出卖气力的苦役。
终日只出不进的劳作,令学校食堂里的精制碳水和优质蛋白滋养起的健壮躯体迅速衰弱,松弛的皮肤像麻布片一样挂在身上晃荡着。若不是涅夫斯基在视察矿场时发现了这个在床位上画着公式的怪胎,恐怕他的命运必然步了绝大多数奴工的后尘:在患上矿石病或力竭而亡后被丢到乱葬岗里,等待苍蝇和野狗去分解尸首。
变压器低沉的嗡嗡声和机床刺耳的切削声把布托马从不堪往事的回忆中惊醒,机加工区已经到了。在厂房外边的空地上陈列着几尊刚刚从生产线上下来的炮身:最新式的战列舰主炮乌黑发亮,膛内镀上厚厚一层闪亮的铬,粗壮厚重得如同皇宫廊柱;而一旁小了几圈,炮架密布铆钉,像石山一样敦实的是攻城臼炮。加工车间还有待工人和新机器互相磨合,使得重炮产量的提升仍有困难,不过能制造出来就已经是莫大的进步,他由衷地钦佩涅夫斯基。
空地上还停了一台吊车,这用木焦油涂抹得漆黑的巨人是用于将沉重的金属构件吊装上大卡车的,然而几个力工此时正用它不务正业,他们将几个沉重的板条箱捆扎在一块,让起重钩扯着细麻绳缓缓升空。比起费力地抬着箱子在卡车尾板上缓步前行,这样一来则轻松得多。然而在这里工作已久的布托马一眼就发觉里头装满了雷管。灾难性的后果即将降临,他立刻从驾驶座上冲出来,一边狂奔一边怒斥这帮不知死活的文盲,指挥吊车放下货物。
力工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愣住,尽管他们并不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一位身份高贵的老爷如此出离愤怒绝对是因为出了什么在场的人无法承担的乱子。仿佛为了印证布托马的担忧似的,在这非常时刻,细麻绳从受力处绷断成两截,木箱重重地砸到水泥地上,碎木屑像炮弹破片一样飞溅四散。
布托马吓得五体投地,过了漫长的几秒钟后他才发觉既没有气浪冲刷的感觉,也没有四射的破片刺入身体。他怔怔地站起身,看到那几个白痴呆若木鸡地杵着,已经被自己闯下的弥天大祸吓傻了。用劣质木屑和胶水压制成的板条箱已经成了一堆无用的碎渣,铅皮内衬被巨大的冲击力扭成绽放的花朵,黄铜管制成的雷管散了一地,阳光照耀下像是一堆流动的黄金。布托马壮着胆子上前查看,也许是幸运女神眷顾,更可能是填充的锯末和硅藻土的功劳,只有一些雷管的外壳磕出了凹陷。
想到这数以吨计的雷管足以将自己连着半个厂房炸得尸骨无存,血气上涌的布托马抄起起阳伞对这几个傻瓜劈头盖脸地一顿猛抽。几个赶着上阎王爷那儿报到的玩意儿蜷缩在地上鬼哭狼嚎、头破血流,布托马却仍不解气似的用伞柄凿击他们的脑袋,每一下都运足了气力,直到感觉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救世主,涅夫斯基穿着白大褂站在他身后。
“够了布托马,以后有的是机会教训这几个不守规矩的傻瓜。”
几个监工带来一队壮劳力,将散落的雷管一个个拾起。几个军官簇拥着一位相貌威严的人物前来,几乎铺满左胸的闪亮勋章、肩膀上的金流苏和绶带证明来者是一位战功赫赫的将军。布托马无缘乌萨斯的上流社会圈子,否则他一定会认出面前这位是舰队之父基里连科。
图拉在阿斯塔特们使坏下的停工令乌萨斯皇帝震怒不已。在一轮恩威并施后,涅夫斯基还是该干嘛干嘛,继续组织生产去了。但他偏得应付这次检查——基里连科奉皇帝敕令来视察这座工厂,以了解军工产品的生产状况。
“您不巧瞧见了一桩令人尴尬的事故,”涅夫斯基恭敬地对基里连科解释,温和而沉着冷静的语调让这位中将恢复了对他的信心。
紧接着便是长篇累牍的自卖自夸:“不过它并非毫无意义,这恰好展示了我们的新型雷管极高的安全性,哪怕是这样的冲击也不能让其引爆。在这个方面它远胜于粗糙的导火索和源石技艺引信,并且它既不会因为剪得过短而在前锋的头顶上炸开,也不会剪得过长而被敌人丢出战壕,更不可能散发有害的源石粉尘。阁下,我们为您制造的炮弹对士兵们是可靠的,对敌人是致命的。也许有心怀嫉妒的无知小人迷惑了您,告诉您我们的武器成本高昂、制造缓慢,而我将要用事实反驳这些流言,请跟我来。”
涅夫斯基首先带一干人等来到铸造厂,这里被工人们私下里唤作“焚化炉“。从外部观看,这座红砖砌成的建筑外观稍显粗糙,体型也并不比华丽的克里姆林宫来得更巨大,然而走入内部,角铁螺接成的桁架结构起到了肋骨的作用,撑起巨大的船型穹顶,超前的无柱空间为巨大的生产设施提供了充裕的空间,从天顶吊下的大灯将内部照亮,漆得雪白的墙壁反射的光线一时间令众人为之眩目,这令它有别于任何一座宫殿。当这些机器静止时,不过是些奇形怪状的金属块;可一旦注入电流与压力,从死寂中复苏过来后它们便不再是从属于人间的凡物,一切巫术在这如同天体运行般宏伟的巨构面前都自惭形秽。
他们恰巧赶上了铸炮环节。天车将坩埚高高挂起,向循环冷却的铁模内注入炽热的钢水,其放射的夺目白光照映在劳工们那熏得漆黑的脸上;模具内腾起翻滚的火焰,像火山抛射出巨石弹似的,成百上千的火花从坩埚中溅出,然而即将承接这热雨的工人却不躲不避,像雕塑般不为所动,严格的纪律意识驱动他们化作这庞大系统的一个齿轮。一干身着锦绣的舰队军官们已因这火焰地狱的高温几乎窒息,然而早已习惯的涅夫斯基依旧平静而缓慢地向基里连科陈述这里生产的是最上等的铁料,它们会被制成枪炮的身管、战舰的车轴车轮以及装甲板。
紧挨着铸造厂的是锻造炮身的地方,因此他们没花多久就从这个熔炉走到了另一个炼狱里,相较刚才的高温炙烤,这里更多的是震耳欲聋的巨响。锻床的重锤拖着尖利的金属摩擦声高高升起后猛然砸下,红热的锻件对抗不了这巨大的冲击,任由它如何坚硬都会被驯服成柔软的面团。两个大钢块的相互碰撞犹如巨人挥舞战锤互殴,其激发出的巨大动静已不能称之为噪音,而是令五脏六腑颤抖的冲击波。
“上帝啊,这儿就像大炮齐射一样。”随行的一个军官惊叹。
巨大的夹具将锻打成形完毕的工件钳起,工人们紧接而上将它挂上天车,随着电动卷扬机放出链条,它缓缓下降到表面泛着泡沫的水中,储存在其中的惊人热量将令水池表面腾起白色蒸汽,发出嗤嗤声。这场面对布托马来说司空见惯,可他仍然像初见此景一样虔诚地看着,仿佛在见证新生儿的神圣浸礼。冷却后的炮坯依旧散发着令人难当的热气,被挂上滑车送往下一个车间。
深孔加工车间虽然并不安静,但其间充斥的尖锐刮擦声已比先前的雷鸣更容易忍受,军官们脱离了先前的震撼后恢复了些精神头,围绕着巨大的钻头啧啧称奇。一个预先冷却好的炮坯矗立在夹具底座上,钻头顶部的小孔流出用于润滑和降温的油,转动着缓缓下降,咬进坚硬的表面。炮身周围不时有工人走动,将钻出的铁屑铲走,这些边角料将被重新丢入熔炉回收。
基里连科这时明白,帝国近五成的钢铁产量都来自哪里,又被消耗在了什么地方。他走上前像慈父抚慰孩子那样温柔地触摸着炮身,温暖的余热透过手套传到他的手心上。他看了看手,洁白的丝质手套已经被混杂着粉尘的润滑油污染,用力一抓便渗出浑浊滑腻的灰黑色液体。
基里连科作为资深的舰长,自然知道这等体量的重炮能发射何等致命的巨弹;他曾参观过切尔诺伯格和乌拉尔的源石技艺工坊,亦和维多利亚的蒸汽机关交过手,厂房内的种种工具都可以在过去的见识中找到原型,然而泰拉诸国工业力量的规模、精密和效率都不能与涅夫斯基的奇迹相提并论。基里连科激动不已,以至于忘却了手上的脏污和被汗水打湿的后背,他急切地恳请涅夫斯基带他参观下一个项目。
这是个和吵闹一词无缘的地方,一行人踏入这儿后便羞于交头接耳,以免打破了这里高贵的寂静。一尘不染的光洁水磨石地面比起热闹的加工车间这个库房更像是圣洁的神殿,库房的中间用红色油布蒙着一座高高矗立,几乎顶到天花板的神秘物体;祂的脚下同样有一个被蒙住的物件。
“也许大学士带我们来见祭坛和我主了。”一位军官压低声音对同伴窃窃私语。“啊!没错,它的确是一件圣物,如果您觉得它该有个名字,我也许会将它称为上帝的武装。”听力敏锐的涅夫斯基接过话头,“先生们,您将见证这柄利器,而我以个人声誉起誓,它的力量不亚于弥赛亚降下的天火。”
涅夫斯基优雅地轻轻一拽就让这蒙面女郎的面纱顺畅地滑落,以它的真正面目示人:它通体银白,呈现金属的本色;而它的形状有别于刀枪剑戟那原始的外形,又有别于枪炮那指向目标时狰狞的模样,它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纺锤体。四片修长的尾翼从末端向四周舒展开来,暗示它具备高于任何武器的能力——在空中飞行。而那矮小的物件其实是个玻璃展柜,在不足半米见方的空间里,容纳了一个既像炎国的鬼工球,又像天文学家的星象仪的古怪物体。
“诸位,也许你们不会相信这是我们的最新成果,我给它起了个真正贴合其秉性的名字:导弹。”
“导弹?”一个军官重复了这个陌生的词语,看得出来他对如桅杆一般高大的武器极感兴趣,可他又极力控制自己的困惑表情,不透露出自己的无知,“请问这个球又是什么呢?”
涅夫斯基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他开始口若悬河地讲述科学理论,从艰深的刚体动力学扯到孩童的陀螺表现出的进动性和稳定性。在一片云山雾罩中众人似乎明白了一些浅显的结果:只要装上这个叫陀螺仪的东西,轨迹飘忽不定的火箭弹便可以感受到自身运动的变化,进而实时修正自己的指向。而这样精密的武器能载着各种份量的弹头,精确命中数百里外的目标。
“您的作品实在是令人惊叹,我该衷心地祝贺您取得如此成就。但我想冒昧地问一下,这导弹的生产速度如何呢?”基里连科微微欠身,其他军官也一齐附和。
“还有很多问题。首先我们工厂里还缺乏各种各样高素质的劳动力,尤其是可以胜任精密加工的技师。所以我们目前一个月只能制造五枚这样的导弹,而主炮炮弹则可以生产一千发。”
布托马为涅夫斯基说谎时面不红心不跳的绝技倒吸一口凉气,因为这位顶头上司说的恐怕包括了废品。可是涅夫斯基却仍然说着他的大话:“若是人手充足,我们的产量还能再提高几倍。最好是将帝国大学的学生们也叫来,那便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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