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见桃
“君子无恃亦无恐，没准人家有后手呢，又或者武夫胆子本来就是要大一些。”
负责监察宝瓶洲中北部的儒家圣贤突兀降临在了屋檐上，这位圣贤和姜家渊源同流都是亚圣一脉，值得一提的是，重明年轻时也是亚圣一脉的“读书人”。
姜云中目光投向白烛镇，眉宇间积年不散的愁绪渐渐舒展。
“重明叔主动散溢自身武运，弄成了个竹篓似的山巅境出来，这笔偌大耗费支出后，他绝对留不住归真境界，等到这头山巅境死掉，阳力被武夫汲取，便彻底失去了再讨要回来的可能，他这是在向我问拳。”
陪祀圣贤掐指推演，重明鸟占据着浩然天下本土妖族的八成武运，本就是个极其夸张的概念，当初由四位圣贤合力打造的转化大阵，持续消磨了重明数百年，每一个活着出去的人族武夫都相当于拿走了一笔妖族武运，也就是所谓的阳力。
从神到圆满的极致武夫，沦落到眼下的气盛巅峰，浩然妖族的武运已经支离破碎，整座天下不存在能让他重返归真的捷径了。
“凡事最怕万一。”陪祀圣贤说。
“可我等的就是这一天。”姜云中笑着回答。
陪祀圣贤沉默叹息，此乃姜氏家事，从那位老祖圣贤战死之时起，这个家族就和重明鸟相互宿命纠缠了，有教无类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冲突太大，现在与未来的对错关联同样盘根错节，更大的问题在于姜氏老祖圣贤当初战死，等同于替子孙后辈做出了选择。
眼前这位读书人发自内心的认为不应该惩戒一个尚没犯错的有功之臣，否则人人如此，人人可杀，任何一个山巅大佬和合道巨头，乃至圣贤本身都是潜在贼寇，但世事无常，姜氏云中生来就背负了这桩糟心事，所谓遗害千年正是其人自己提出的说法。
因为事与愿违，求不得真，届时一旦出手，为自己盖棺定论，这辈子便再没有半点可能去跻身仙人境。
……
夜半丑时，一轮清扫结束。
绣衣使者们战死了十二人，力士的死亡人数一时间难以统计。
尚未来得及休息，负责城内调度指挥的朱姓提都使就下达了宋雨烧的命令——立即前往城外白烛镇。
大队人手出城，县衙调动了所有马匹配合。
另一边，云林福地内九名各地妖王率领麾下小妖默契地支援白烛镇，妖魔数量数以万计，豺狼虎豹、鸟蛇熊罴目不暇接。
面对这种情况，斩妖司出动了另外三名镇抚使和所有战力，姜氏郡守离开郡城，率领郡兵奔赴战场，九县的县尉得到命令，务必在午时前抵达。
因为重明鸟选择主动跌落气盛，直接导致了云林福地开启妖人大战，置身其中的谪仙人们一头雾水，只知道接下来如果一不小心，没准就得栽在这座福地里了，但同样的，白烛镇摇身一变成了大道契机之地，妖与人相互血战，按照过去阴阳家大修士的推演，或许能供应出一个山巅境，甚至是传说中的武夫止境。
四座天下象征阳刚猛铸的武夫大妖，仅有重明鸟一头而已。
(本章完)
第976章 乱战
白烛镇。
早在第一位妖将赶来的时候，当地居民就已经四散而逃。
位置处在三座山之间，一条横贯福地的朱荧江支流从镇子前方穿过。
数百妖魔据守镇子，最先抵达的山鬼县提督使和一名镇抚使率领部下猛攻。
第二批赶到的是宋雨烧所部。
而在更外围，大量妖魔和斩妖司人手正在增员，双方相互包围，血肉磨盘愈发名副其实。
……
天色昏黑。
白烛镇外围的一间农院里，一头蛇妖从水井中钻出，獠牙森寒，冒着墨绿色的光泽，蛇信子捕捉气味，一口啃向不远处的猎物。
江源不曾回头，瞬间反手持剑，下等灵剑的剑尖精准刺入蛇妖喉咙，微微上挑，贯穿头颅从后脑壳透出，随着拔剑，一簇血花溅射在后背上。
身前三丈之地，狼妖已经腾空，幽暗瞳孔满是暴戾和嗜血，狼皮表面如同根根钢针竖起，身形未至，便有恶臭扑鼻。
江源仿佛未卜先知，提前错开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身位，长剑拔出后手腕转动，向左边轻轻探出就扎进了对手的心窍。
狼妖依旧向前猛扑，剑刃借此割开了它的大半身躯，像是最老练的屠夫遇见猪肉，从始至终，剑身都在沿着骨肉纹理突破，五境界武夫的坚硬肉身未能给与分毫阻滞。
一左一右，四头半人高的鼠妖悍然蹿出，眼眸猩红，牙齿锋利犹如飞剑，远远胜过蛇妖的满嘴獠牙，这种奇特的金石鼠可以咬碎防御类法器，天生修行缓慢，不过一旦开窍就是中五境修士最厌恶的对手。
江源出剑如同起舞轻鸿，每一次剑尖的落点都异常细微，因为没有剑气，看上去效果十分普通，但四头金石鼠仿佛被拍落的蝇虫，从半空中直直落地，浑身爆裂出成百上千道细小的伤口。
所有精血全部流淌至剑身上，十几枚雪花钱甩出，配合神机百炼，灵剑陡然来到了中等灵器层次。
一头头妖魔冲向农院中间的青年，剑影如幕，闲庭信步，江源周身一丈之内密不透风，仅凭最为基础的剑术，妖魔数量再多几倍也无济于事，并没有本质区别。
血雨稀里哗啦从农院半空洒落，宛若神人在倾泄河水，一块块大小均匀近似的血肉掉地，偶尔有干净整洁的白骨被剃掉所有杂质，化作粉末由灵剑吞食，期间某人又甩出了一次雪花钱，这次是四十几枚。
最后一剑，仍然以最大限度节省力气，江源立斩了眼前的巅峰妖将，半面墙壁缓缓裂开了一道粗浅口子，藏身在阴影中的蟾蜍妖被一分为二，蓄势已久的致命一击胎死腹中。
在古老传说中，明月共主执掌的最初明月上有三位特殊生灵，分别是月桂树，白兔妖和三足金蟾，由这三者衍生下来的大量血脉都被称为月宫种，与真龙和龙裔的关系相似。
眼前这头蟾蜍算是旁支中的旁支，但也继承了血脉初祖的少许余辉，映照几许人肠断，玉兔月桂远不如，月坠是一种积蓄力量再瞬间爆发的本命神通。
江源闲来无事，悟了一门养剑术，积攒神意砥砺锋刃，静候月满樽出鞘。
走出农家院子，推开门的那一刻，半寸高的血水哗啦啦涌出，每一步都是深褐色的泥泞，身上蛟龙绣衣除了刺绣的图案，已经看不出半点原本的颜色。
前方的街道上，十数处地点正在爆发厮杀，相隔仅有几步之遥，一名绣衣使者抗住了面前熊妖的双臂力劈，结果却被另一头蛇妖咬中肩膀，整张脸顿时黑紫一片，倒地气绝。
江源侧头瞄了一眼，仙子苏稼一如既往地在挨揍，在三名妖魔联手之下节节败退，街道两侧的墙壁经过一次次血液洗刷，暗红晦色，遍地都是断臂残肢。
阳力随着混战不断集中，白烛镇开战一个时辰，先后总共有双手之数的提督使和妖将诞生。
最开始赶来的山鬼县妖魔仍然在坚守核心区域，更外围是两名镇抚使的猛攻，但与此同时，己方背后也遭遇了连续不断的袭击，好在其他三名镇抚使正在支援。
街道上，江源一剑砍出，一头妖魔仿佛主动撞了上去，尸首分离，再挥一剑横扫，又是两截尸体如同金铁般咣铛落地。
农院里浓郁的血气滚滚奔散，周围寂静了片刻，两条街道之外，一位妖王已经抵达了战场，青首鹰目，身长两丈，像是一座横冲直撞的肉山，速度极快，碾碎了无数坍塌废墟，死死咬在朱姓提都使后面。
朱姓提督使慌不择路，目光扫视周围，见到了某人神色大喜过望，他知道对方身上有一件龙鳞软甲，配合至少四境武夫的实力，最起码也能顶住妖王两三次进攻。
“江绣衣，速速助我，阻拦一息即可，我是朱莹王朝七皇子，出去封你为侯！”
朱七皇子当即立下了山盟海誓，纵然事后返回代价奇大，但在小命面前不值一提，只等对方同意。
江源沉吟了不足片刻，一名皇子深入云林福地，只能说明未必如何煊赫，况且朱荧王朝大皇子年轻有为，临近不惑之年，已然是个金丹老祖，相比于那位宝瓶洲年轻第三人的兄长，这个朱七皇子的五境武夫实力即便在同龄人中算是出色，却也难免相形见绌。
但相对的，其人身上的护体国运注定稀薄，大修士无法操控山下王朝皇帝，就是因为冥冥之中的磅礴国运庇护，一旦国势下垂，就会有各种各样的妖孽滋生，乃至出现个别贼胆包天的蛇精狐媚混入宫帷。
江源并指作剑，一道清冷月光迸射，先是洞穿了朱七皇子的胸膛，紧接着又将那头妖王的六境界武夫体魄悍然轰碎。
云林福地属于无灵之地，这次出手至少得花费十颗谷雨钱和一块拇指大小的斩龙台才能弥补飞剑的损耗，以此为代价，他换取到了朱荧王朝的夺嫡入场券。
儒家文庙规定，世俗皇帝不许修行获取长生，倘若大皇子有意帝王位置，必须自断长生桥，舍弃一身金丹道果，但相比之下，武夫属于例外，因为即便是止境大宗师，寿命也不过三四百年，甚至不如寻常的金丹和元婴。
而重明鸟之所以被许多山巅大佬寄予厚望，就是因为他出身妖族，开窍后寿命相对悠长，有着足够的时间去打磨断头路。
(本章完)
第977章 重明山崩
白烛镇中心。
数百名力士猛攻核心街道，前面刚死，后面就有人不断递补，作为最惨烈的战场，已经有十几个力士成为了四境界武夫，但转眼间就有大半死于非命。
宋雨烧和另一名镇抚使合力对付一头赶来支援的妖王，前者手中的屹然剑锋锐无匹，借着同僚创造出来的机会，他一剑斩断了妖王的手臂，只需继续鏖杀片刻，就能与对方分出生死。
但刹那间，原本属于本地乡绅的大宅子里爆发出了一股强悍波动，方圆数里范围内，农院和民房仿佛遭遇了无形重击，尽数破碎坍塌。
一道硕大的黑影踏空向前，去势如同流星，张口似盆，齿长三寸，舌动喉鸣，脣蔽其面，体型恍若巨人，山魈盯准了两名镇抚使，奋力出拳，倾力一击让大半镇子飞沙走石，光是因波及而死的力士和小妖就铺满了一层地面。
武夫山颠境的一拳，落在镇抚使身上使其浑身彻底爆裂，大半拳印在地面，小镇四周的大山剧烈摇晃，镇抚使宋雨烧挨了下余波，翻滚着撞碎十几面墙壁飞了出去。
刚才还打算围杀的几名提都使震撼莫名，即便两名妖君亲至，也不可能半拳打死两位大人，等到回过神来，几人立刻转身就跑，这个藏藏掖掖的家伙，绝对无法力敌。
前线力士死伤大半，四散而逃，一个身形略显佝偻的年轻汉子逆流而上，浑厚拳罡萦绕周身，跻开了迎面而来的人潮，脸上没有任何意气风发的神色，依旧是老实巴交的样子。
路过一处废墟，宋雨烧从碎石里面艰难坐起，全身鲜血淋漓，屹然剑彻底崩碎，关键时刻，这把剑鞘又救了他一命。
“力士，那家伙至少是远游境瓶颈，我猜你不简单，带上这个！”
宋雨烧毫不吝啬地将手中竹鞘扔给了李二，这家伙一身拳罡之雄浑简直骇人听闻，没准真能和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妖魔捉对厮杀。
李二无奈地挠了两下头皮，确实是好东西，除了危机时刻吊命，还可以够潜移默化地修补根基和暗伤，但连杨老头都说过他底子不错，练武扎扎实实，其实用不上这个，况且一个外强中干的山巅境也未必把他如何。
“大人，这东西我用不着啊。”
宋雨烧瞪眼，恼火道：“嘿，老夫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帮不上也不添乱，东西给你，我就能心安理得的跑了，难道还非得让我送死不成，利利索索地拿着，也别说什么还了，弄死那个妖魔比什么都强，宝刀赠英雄。”
李二拿过竹鞘，用来砸人倒是顺手，再回头一看，宋雨烧已经溜远了，果然是老江湖，豪爽是真豪爽，脚底抹油的时候同样干脆。
几息过后，察觉到威胁的妖魔已至身前，一拳递出，整个镇子都在微微颤抖。
李二转身举起竹鞘，动作极其朴素，像是山野樵夫砍伐树木，在拳头落到自己身上之前，抢先一步砸中了对手的脑壳。
双方护体拳罡互相消磨，隐隐迸发出了细密的火花，岩铁碰撞的宏音奏响，李二紧跟一记膝顶，凿得妖魔昏头转向，周围地面反而下沉一丈。
战斗沦为单方面的殴打，李二全身骨骼犹如串串爆竹炸响不断，最终一鼓作气，撞开远游境的瓶颈，以最强之姿破境后，一记直拳砸烂了妖魔的坚韧肉身，出拳十次，拳拳吃饱的妖魔神魂早已千疮百孔。
李二提着死狗一样的妖魔，停顿几秒找准方向，然后狠狠甩出，相当于又递了半拳，这种靠着武运拔苗助长的家伙，拳法，拳理和神意都比境界差了千里，与稚童手持巨斧胡乱挥舞无异。
小镇外围，宋雨烧正打算加入后方战场，继续和支援而来的妖魔厮杀，突然间，一道黑影落到了身前，他来不及止步，径直撞了上去，带走了这头山巅境妖魔最后一口气。
海量阳力涌现，原本没有资质继续攀登武道的老人得到了天大馈赠，在潜力严重不足的情况下，澎湃阳力洗涤着粗糙根基，艰难助其成就了武夫第七金身境。
一位金身境，已经可以横行梳水国在内的十几座小国，化身武道第一人，无异于小半个底蕴深厚的金丹老祖。
宋雨烧回头向着刚才的方向重重抱拳，紧接着抄起地上的战刀一跃而起，直入战场中心。
……
山巅境妖魔死亡的同一时间。
百里之外，重明山开始崩塌。
山顶之上，一名终年不动的妖君寸寸碎裂，像是一件腐朽棺材，再也管不住里面的妖异。
另一名妖君恭恭敬敬地等候，他等了这一刻太久太久。
异变爆发，重明山上的驻守妖魔们手足无措，某一刻，碎裂彻底的山岳陷入凝固，一道道犹如实质的武夫拳罡支撑起了这份巍峨，温和却又洪亮的声音响彻天地。
“都慢些下山。”
妖魔们如获敕令，不再逗留。
其中一头犬妖和狐妖勾肩搭背，这两个家伙尚且有闲心饮酒，混在队伍里格外扎眼。
福地之内，云海开始弥漫，渐渐笼罩一郡九县，云海之上有神人，中年儒士静坐，手边半碗祸竹酒舍不得喝，只好捧在怀里。
一名威武男子立于重明山巅，看见故人，脸上有些笑意。
“是云中啊，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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