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苦与难
“明非,我和你婶婶去上海谈生意,今天晚上和明天应该都回不来。”叔叔在外面喊,“冰箱里有切好的五花肉,焖猪蹄子在高压锅里,米饭也淘好盛在电饭煲了,旁边我还放了刚好够的水,你们明天中午做饭把水倒进去摁开关就行。”
“好,叔叔,要我开车送送你吗?”路明非扯着嗓子喊。
“不用,我叫小杨在楼下等着了。”小杨是叔叔请的司机兼跟班,人高马大膀大腰圆凶神恶煞,手里总握着加长的黑伞,让人觉得这家伙会从伞里面抽出来一支汤姆逊似的。
“路谷城还有呢,钱,你把钱放哪儿了?”婶婶压低声音不让房间里的路明非绘梨衣听到,可这两个人耳朵尖着呢,就跟俩超级雷达似的。
“人明非带女朋友回家,出去玩身上能没钱啊?你得给他说钱放哪儿了啊!”婶婶还在絮叨。
叔叔豪爽的笑声随之响起来。
“还有啊明非,我在鞋柜上给你压了点现金,现在你们小孩出去玩身上没给钱也不好意思,朋友之间吃饭大方点,出门的时候你就带上,不够再给我打电话,我给你转账。”
路明非一愣,咧嘴笑笑。
“好,谢谢叔叔。”他说,踢踏着拖鞋走到门口目送叔叔婶婶离开。
“这孩子,一家人还见什么外!”婶婶白了路明非一眼,拉过叔叔的手看了眼手腕上的百达丽表,“哎哟哎哟要误点了,快走老路!”
“别急,小杨知道一条近道儿……”叔叔一边往自己脚上套皮鞋一边笑容满脸地看向路明非,
“明非你想和高中同学聚聚的话可以去咱们家的足浴城,小龙虾管够!”
“行了别吹你那下海妹打工的地儿了,走走走……”婶婶拉着叔叔往外走。
“什么下海妹,还不是为了给她们一个温暖的家。”……
砰的一声防盗门在路明非面前关上,那对夫妻吵吵闹闹着逐渐远去,直到最后他们的声音都散了,偌大的、被叔叔打通了整层楼的大平层忽然变得寂静,只剩下卧室里绘梨衣看电视的背景音和男女主对话的声音。
风吹着百叶窗沙沙作响,昏黄的光像是女孩的柔荑那样抚摸这个熟悉又显得陌生的家里的一切,路明非看着紧闭的防盗门,许久之后叹口气踢踏着拖鞋回了卧室。
如今叔叔可真是发达了,成了合肥足浴之王,手底下连锁店从城南开到城北,全省首创小龙虾足浴套餐让叔叔赚得盆满钵满。
所谓小龙虾足浴套餐,当然不是让你踩着装满了小龙虾的木桶洗脚,而是在热水池子里摆上带封边儿的餐桌,麻辣小龙虾哗啦啦往上一倒,啤酒放在浮台上被服务生推着去到客人们面前,还有漂亮小妹为你剥龙虾壳、在桌子边为你做脚底按摩。
至于这会儿帮你剥壳的小妹几分钟前是不是为另一个客人搓过脚丫子那就不是路明非可以考虑的问题了,想来光膀子啃龙虾对瓶吹啤酒的大哥们也根本不在乎。
这次叔叔婶婶去上海就是要扩展大城市的业务,老路家的男人立志要在祖国的大好河山开遍服务生全是漂亮妹子的足浴店,上海就是他要开拓的第一个市场。
这样想来叔叔也算是在商界叱咤风云的人物了,甭管你万达老总腾讯CEO谈了生意都他妈得吆喝两声去洗个脚,如今城里正规的洗脚店都是他路谷城的天下,进了那金碧辉煌的高吊顶大厅谁不给他几分薄面?
这时候电脑屏幕上正播放到施瓦辛格单手开摩托单手持短管猎枪和女机器人在公路上追逐,光影在房间中闪烁。
绘梨衣眨眨眼扬着脸看走到身边的路明非,路明非低头看着这姑娘光洁如玉的额头和细细的、蜷曲的额发,伸手去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然后笑了笑。
绘梨衣也笑笑,露出排玉似的牙齿。
纱窗被稳稳地扎起来靠墙放好,风吹着落叶纷纷飘进房间,有一些落在桌子上,有一些落在地板上,还有一些洒在绘梨衣的脑袋上。
路明非拂去她头顶的落叶,顺手摸摸绘梨衣软乎乎的耳垂,摸索到一条微冷的娟细坠子。
绘梨衣撅着小嘴睁大眼睛瞪着路明非,鼻腔中发出哼哼的声音。
那条坠子的末端挂着银色的四叶草。
是分别的时候诺诺给绘梨衣戴上的,说只要路明非看到这条耳坠就会想起自己,这样他们就算远在天边也总能挂念对方。
看见绘梨衣确实会让路明非想起师姐,即使已经朝夕相处了那么长的时间他有时候还是会分不清她们谁是谁。
“出去转转吧,去看看苏阿姨。师兄以前告诉我说如果有一天他死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那他最放不下的就是他的妈妈。”路明非一边说就已经一边披上了薄外衣。初秋的合肥白天还不算冷,可一旦太阳落了山晚风吹起来,穿短袖的男人们哪怕火气再旺也得打个哆嗦起一胳膊鸡皮疙瘩。
绘梨衣一听可以出门眼睛都变得闪闪发亮起来,像只不安分的小狐狸似的裹着睡衣露出细细白白的小腿和伶仃的脚踝跳上房间靠墙那张叔叔才买回来的双人床。
“转过身去不许偷看!”小姑娘跪在乱糟糟的被子上,两只小巧粉嫩的脚丫子张开,纤白的手撑着身体前倾,呲着牙摆出一个鬼脸威胁路明非,路明非举起双手耸耸肩背过身去。
蛇歧八家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终于自由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是年轻女孩,脸蛋好身材好性格也好,有足够的资本和喜欢的男孩撒娇搞怪。
路明非在自己的耳朵里塞进蓝牙耳机听歌,手机里播放的居然是童声版的栀子花开,调子悠扬平淡,却又莫名的有些哀伤。
他其实并不是真的想去看望苏阿姨,路明非还没有想好应该怎么跟师兄家里交代这些日子他一直了无音讯的原因。
只不过长时间憋在家里有些闷得慌,他想出去走走。而且这安稳的时日可能也不长了,学院的猎犬们大概很快就会发现他们从没往北去,而是直接来了中国的南边,接着就是成群结队的斩首者了吧……
可能很快就又要过上朝不保夕的日子了,是该趁着少有的闲暇去看看那个在师兄口中有些孩子气的女人。
过了好一会儿身后才传来绘梨衣的声音,她用有些欢欣的调子说“好了。”
“那我转过来咯。”路明非说,这时候夜色渐暗,昏黄色的天光透过银杏的叶子和枝丫投下来,斑斑驳驳像是在书桌上撒了薄薄的碎金。
路明非转过身去的时候小丫头正料峭地背手站在他的面前,身子微微前倾,骨肉匀亭玲珑浮凸,纤细的脖颈和漂亮的锁骨像是在电脑屏幕散出来的灯光下流淌着明亮的溪流,淡淡的白檀木香从那头柔顺的长发里沁出来。
绘梨衣眯着眼睛浅浅的笑,嘴角有淡淡的梨涡。
这大概就是她和诺诺唯一的区别了吧,诺诺笑起来的时候豪迈洒脱,像是当年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时候也有她一份儿,而绘梨衣笑起来温婉内敛,让人想起古代那些久居深闺的少女。
“好看吗?”绘梨衣伸出葱白似的手指头点了点路明非的额头,路明非摸摸鼻子清了清嗓掩饰此刻的尴尬。
她穿了深色的薄针织衫,下身则是百褶短裙和恰巧能到膝盖下方的黑色缎面袜,脚上蹬着从源氏重工带出来的手工定制的亮面小皮鞋。
这样的绘梨衣芭蕾舞者般在路明非面前旋转,半透明的裙裾盛开的花一样跳跃,浮光中女孩纤细的大腿是素白的色泽。
“很漂亮,走在街上不知道要让多少男人挪不开眼睛了。”路明非刮了刮绘梨衣的鼻梁,顺手从一边的晾衣架上扯下来一顶巨大的男士鸭舌帽扣在女孩脑袋上。
帽檐的阴影轻轻松松就盖住了她漂亮的眼睛,绘梨衣也不反抗,就从阴影中抬起眸子去看路明非的脸。
“再戴个口罩就好了,没人能认出我们来。”路明非耸耸肩,双手抄在裤兜里向外走。
绘梨衣小跑着追上来,大大咧咧抱住男人的胳膊,树袋熊似的晃来晃去。
“我想去叔叔的店里吃麻辣小龙虾。”绘梨衣说,声音像是从鼻腔中发出来一样酥酥软软的。
绘梨衣看上去有些呆萌,可在路明非看来她其实是大智若愚,总是能想到办法把自己治得服服帖帖的。
比如现在,她只要撒个娇就能让路明非去把她想吃的任何东西给买回来。
“你不能吃太辣,脸上会长小疙瘩。”他叹了口气。
“知道知道,我只吃一点点。”绘梨衣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把那个小小的缝隙放在自己的眼睛前面透过它去看路明非。
鞋柜上果然有叔叔留下来的钞票,都是些整数票子,好几十张。
路明非想起以前叔叔让他跑腿买个酱油都只多给一点点,不由又有些感慨。
单元门口居然蹲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看上去很干净,大概是被猫妈妈留在这里的。
路明非把它拎起来,这畜牲就温驯地在他怀里趴着,用爪子抹了抹脸,竟像是要睡觉的样子。
“是小猫!哥哥以前不许我养宠物呢!”绘梨衣很兴奋。
她探手把小猫抱了过去,挠着它的下巴,小猫就咪咪咪叫着左闪右闪地不安分。
绘梨衣又蹲下来拎着它的两条后腿,小猫只好两条前腿撑在地下,这样就算它想挠身后的人类也办不到。
绘梨衣往前一推它只好往前踏几步,往后一拉又惊惶地退回来,倒像是一架小推车。
绘梨衣发出浅浅的笑声,从坤包里找到牛肉干撕开喂给小猫,小猫就趁着这个机会两条后腿一蹬,叼着牛肉干挣脱了绘梨衣的掌握一溜烟地跑向了长街对面。
绘梨衣惊叫一声想去追,路明非就拉住她的手,这时候小猫已经只剩下一个黑白色的小背影。
另一个黑白色的大背影从一株银杏的影子里跳出来,和小猫互相舔了舔毛,小猫钻进大猫肚子下面吮吸几口奶水,又撒着欢儿的跑开,大猫就像是优雅的妇人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两个影子摇摇晃晃地走进昏黄的路灯下面,然后钻进灯照不到的阴影中,终于消失不见了。
“真好。”绘梨衣说。
路明非摸摸她的脑袋,不说话。(本章完)
第357章 番外:与绘梨衣的旧梦(2)
绘梨衣总是对一切自己看到的新鲜的事物感到好奇,在最初走下飞机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她曾感慨于合肥的活力和安逸。
相比起来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东京就像是用钢铁打磨、无数个齿轮紧紧咬合在一起的精密仪器,运转的时候像是飞驰的箭。
那座仪器被数不清的蒸汽管道包裹起来,每一根蒸汽管道的缝隙都在发出尖锐的哨音,那是为了建设这座城市呕心沥血甚至付出自己人生的日本人们肺管子里发出的沉重的喘息。
而合肥之所以叫合肥,是因为淝水在这里交汇,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沿着淝水来往又沿着淝水讨生活,大家都好像一身轻便,路上街面少有像是日本人那样的行色匆匆。
路明非在路边买了沿街叫卖的长沙臭豆腐,又辣又咸,可绘梨衣吃得很开心。
他们慢悠悠地向这些年已经扩建到这附近的CBD区走,长街笼罩在盘旋坠落的、枯黄的大叶中,昏黄的街灯下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影子,道路两侧的树伸出如同巨人手臂的枝干,在他们的头顶交错,盛大的木荫覆盖着周围熟悉的一切。
“其实我们这儿银杏树并不多,反而是梧桐树更多一些。”路明非捧着绘梨衣没吃完的臭豆腐往嘴里塞,说话说得含胡不清,神采则略带些回忆的,打量着四周。
老城区的人还是很多,可这个时候正是晚饭时间,学生们下课回家,上班族们也拖着一身的疲惫推开了屋门。
街两侧那些高墙或矮墙后面的灰白色建筑正从一扇接一扇的窗格中渗出橘黄色的灯光。
有些窗户里可以看到男人、女人和小孩的影子交错,还有些窗户里看到的则是互相依偎的老人。
像是无数幕剧场在他们的面前一一上演。
绘梨衣一直很向往那些平凡人的生活,她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不是蛇歧八家的武器就好了,她就可以去上学、去交朋友、去和sakura爬山旷课打游戏,虽然干的不全都是些好事,可她觉得生命就该这样虚度。
可现在他们开始逃亡,平凡和平淡注定是隔着天堑遥望的不可触及的梦。
“梧桐树?”绘梨衣重复了一遍,她抱住路明非的胳膊,脑袋依偎在男人的肩膀上。
她偷偷地回身往后看,满街没有扫去落叶的长街中央留下了两行浅浅的脚印。
杏黄色的枯叶堆叠,被踩过之后就凹陷下去,妍丽的颜色也就暗淡了,在夜间的光影效果居然出奇的好。
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脚印依偎着纠缠着,像是绵延到世界的尽头。
“我以前念书的学校叫仕兰中学,是合肥城里数一数二的贵族学校,师兄也是我的校友……哦,就那个总喜欢挎着脸的楚子航,也是我刚才说要去拜访的苏阿姨的儿子。”路明非漫不经心地说,倒真像是出来散步的。
出了老小区外那条大概一公里长的银杏大街,人就又开始变得多起来了,街头那些店面延伸出来的用防雨布搭的棚子里面有穿着窄脚裤和豆豆鞋的男孩们在粗糙不平的台子上打美式弹珠、厨台和面郭就放在门口的小店里一脸疲惫的男人们一边摆弄手机一边等自己的馄饨或者面条。
再往前走就更有些人车拥挤了,公共汽车摇摇晃晃地在站台鸣着喇叭开了车门,都还没停稳就有挎着公文包的男人急匆匆地挤出来往巷子里的单元门里小跑,几分钟后司机使劲地摁着喇叭又摇摇晃晃地起了步。
这里已经到了老城区的十字路口,附近左右都是老旧的小区,有些小区很拥挤有些小区很安静,总之都和不远处的CBD区不同,从CBD来到这里就像是花了十分钟的时间跨越二十年的时光回到了上个世纪的安徽,喧闹嘈杂、却让人心中安稳。
绘梨衣一直是个很合格的倾听者,路明非说话的时候她从不会打断,脸上也总是摆出一副很期待的模样。
这样路明非每次跟他说起些什么的时候就总很有成就感。
“……那时候仕兰中学校门外也有条长街,长街两侧种满了学名是‘悬铃木’的大树,那时候我们叫它们‘法国梧桐’。秋天的时候叶子也是黄色的,隔着很远的看和银杏叶很像。”
“小时候很少见到梧桐树,哥哥总是带我去樱花园。”绘梨衣摇摇头。
“樱花也很漂亮。”路明非摸摸绘梨衣的头发。
“可是我也想看看樱花之外其他的花。”绘梨衣聚精会神地瞪着人群中围着的卖弹簧彩虹圈的那个中年男人。
在路明非眼中除了打结之外别无他用的彩虹圈在那家伙手里被玩的团团转,什么凌波微步什么越女剑法什么独孤九剑,完全不同却又流畅异常的玩法随着中年男人的吆喝被提溜出来,周围围观的人群就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
路明非扭头去看绘梨衣的侧脸,大号鸭舌帽的帽檐下女孩依旧美得让人真是想要一眼忘去俗世,那双瑰丽的深红色瞳子里倒映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她大概这一生都少有接触这么热闹场景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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