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友来自未来! 第240章

作者:骚茶

  “怎么会突然想到想学导演呢?”

  这只是一个母亲的普通问话,贺天然已是习以为常,甚至都不觉有什么奇怪,但是此刻,温凉与曹艾青两个外人,都明显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感觉憋在心里。

  “就是一开始,挺喜欢电影的,觉得这东西很奇妙,想要尝试去学习,去了解,而我现在状态就是越学越觉得有趣,将来也想从事与之相关的工作……”

  贺天然浅显地给出一个答案。

  白闻玉微微顿了片刻,然后她很认同地点点头,脸上温柔的表情不变,嘴里也是用着兴趣依旧的口吻,说出三个字:

  “还有吗?”

  一瞬间,两个女孩都反应了过来,那种在心里的异样感觉是什么了……

  那是压迫感。

  白闻玉在与贺天然对话的过程中,明明是那么的和蔼可亲,语气也一直保持在轻快的语调上,仿佛是一条直线,没有丝毫波动,但就是这种不变,反而让人更加地心慌……

  这就像是小时候上课,老师让人起来回答问题,你不想答,可她偏偏捕捉到了你的眼神,随后直直地走过来,点名让你回答,等你好不容易憋出一番答案,她也不告诉你对错与否,只是和颜悦色地又追问了你一句:

  “还有吗?”

  但凡经历过这种情景的人都知道,当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几乎也就等同于不满意这个回答了,若是说没了,肯定是死路一条,而一般人都会选择绞尽脑汁去补充完善回答。

  而这段思考的时间,往往就是最煎熬的……

  贺天然垂眸沉吟了片刻,白闻玉也不催促,只是目光直视着儿子,静静等待。

  台上唱词婉转动听,台下五人,却唯有贺盼山仿佛是置身事外,专心看戏。

  贺天然竟然是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想用未来对于电影的热爱,来解答一番自己的初心,但是这样好像很取巧。

  他想用现在的经历来总结出一些励志话语,抒发一下自己对于梦想的追求,但如果没有当时温凉的建议,他好像现在也不会选择这一行……

  男孩的脑子忽然有些乱,他不是没有答案,相反他心里有很多答案,但这些好像都不是母亲白闻玉想要的那个“标准答案”。

  白闻玉没有继续为难儿子,而是和蔼一笑,说道:

  “你呀,这一点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没变,问你喜欢什么,总是脑门一热说出个回答,三分钟热度,但是深究下去,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贺天然没有为此争辩什么,母亲与自己记忆中的样子一样,还是那么地温雅谦和,即便自己表现得不是那么不尽如人意。

  可是这一切,在外人看来,却是另一番景象,这完全就是一个母亲无可奈何后的失望说辞。

  贺天然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做事机关算尽,他不可能察觉不到这一点啊……

  温凉很是疑惑,或许,这真的是贺天然面对白闻玉时,养成的一种思维惯性。

  曹艾青与温凉想得差不多,可她知道得多一些,只因上次在车里,白闻玉跟她提起了贺天然小时候学钢琴的事,这让她稍微能看懂一点其背后的诱因……

  聪明的孩子固然让人放心,然而贺天然小时候学东西,老是表现得很笨拙,不过笨孩子嘛,总是能得到一些额外的陪伴与关心。

  温凉想要开口帮他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白闻玉再问贺天然,如果这时其他人站出来帮了他,只会让敏感的他更加难堪……

  “不过天然,你既然是导演,那妈妈考考你,现在台上演的这出《牡丹亭》,说的是个什么故事?其中又有什么道理呢?”

  白闻玉换了个话题,继续问着。

  贺天然望向台上伶人一唱三叹,诉情款款,他不由低下头,嘴角发涩地笑了笑,抿了抿嘴唇,说道:

  “简而言之,就是杜丽娘做了个梦梦见了柳梦梅,两人一见倾心,但其实现实生活中都没有看见过彼此,然而即便是这样,杜丽娘也是相思成病,求而不得最终抑郁而亡,死之后呢,才发现原来世界上真的有柳梦梅这么个人,她托梦给柳梦梅,将自己身世因果一并告知,从而引出了全剧那流芳百世的题词,叫……”

  说到这里,贺天然为之一顿,白闻玉疑惑他为什么要停下,而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曹艾青,心有所感,不由帮他缓缓接了一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恨不知所终,而纠结流离。”

  这句话,恰恰符合了曹艾青此刻的心境,所谓少年真爱,不知道怎么就产生了,一下子就情深似海;怨恨,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结果,纠缠不清。

  可贺天然想要表达的,却比这个,还有多一些,因为在《牡丹亭》的题词中,还有另一句话……

  “情之所至,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一旁的温凉,低沉而诉。

  此刻戏台之上的伶人,亦是婉转而唱——

  “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

第260章 戏台粉墨,此间天然(九)

  随着三个年轻人接连说出台上这出《牡丹亭》的主题,白闻玉欣慰地笑道:

  “本来还以为你们年轻人看不下去,我还想跟你们讲讲台上这出戏到底演的什么,但想来也对,艾青是港大的高材生,小温跟天然又是专门学这个的,看来真是我小看了你们呢。”

  白闻玉有所不知,他们三个人何止是了解,正如那对楹联所书,今时岂无从前事,座中常有剧中人。

  《牡丹亭》这出戏,说是他们之间所以经历的投射缩影,亦不为过。

  贺天然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神情恍惚的温凉,知她此刻与剧中人物产生出浓浓共情,男孩脑中心念电转,随即对母亲笑着补充后续道:

  “阿凉说得没错,确实是情之所至,金石为开,杜丽娘最后得以还魂,死而复生,与柳梦梅结为连理,情定一生,当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最佳范例,虽说这其间过程曲折了些,但在结局皆大欢喜的衬托下,中间的苦楚与伤情,才显得更为感人珍贵吧。”

  温凉知男友是在故意借古喻今,这种在有情人之间才会感受得到的心有灵犀,瞬间让女孩的心里升腾出一股暖流,浑身是暖洋洋的。

  然而,对台上故事颇有感触的,不光只有她一个人。

  贺天然对于这出戏的补充没有什么错误,只是从他的嘴里说出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结局皆大欢喜这种话,让曹艾青心中有了一种与温凉完全相反的烦躁感觉。

  他是最没资格说这种话的人。

  不过,眼下曹艾青并不打算借题发挥,就像她之前说的,她来参加这次家宴,不是为了争风吃醋,而是为了看清“贺天然”其人的真正面貌。

  虽然曹艾青恨极了那个一直在暗中诓害了自己一生的贺天然,但不可否认,自己穿越时空的机会也是他给的,如今女孩面临着两种思维与记忆上的冲撞,爱与恨变得失衡与畸形,她必须找到一个解决的方法。

  因为,这才保护“自己”最好的方式。

  尽管仍有排斥,可在这片岁月交叠纠缠的时光瀚海中,贺天然确确实实是她唯一的坐标了。

  认清他,然后完善自我。

  这个,要比爱情重要得多。

  当白闻玉听完儿子的话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曹艾青捕捉到了这个细节,为何白闻玉的眼中会少见的闪过一丝失神呢?

  蕙质兰心的女孩问道:“白姐,你平常很喜欢听戏吗?”

  白闻玉摇摇头:“其实,我对戏曲也不是很了解,只是当初陪着天然的爷爷听了不少,而且《牡丹亭》这出戏,对我来说,还蛮有意义的……”

  贺天然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事儿,他也跟着问道:

  “妈,什么意义啊?”

  白闻玉闭口不语,而一旁的贺盼山,却是怏怏说道:“确实蛮有意义,当年我跟你妈相亲时看的就是《牡丹亭》,你爷爷安排的,为了陪他,我们花了两天时间看完了全本的戏,当年就在这儿。”

  三个年轻人闻言皆是沉默,顿感唏嘘。

  贺盼山的目光依旧放在戏台之上,他口中娓娓说道:

  “这些年,这戏看了也不少次,依我看啊,这《牡丹亭》其实写到杜丽娘还魂为止即可收笔了,重生之后的事,过于冗长,她是鬼的时候,反而过得更开心一些,一旦还了阳,爱情撞上现实的冰山,管他柳梦梅最后有没有考上状元,杜丽娘的老爹不还是执意要将他们分开?

  若非汤显祖最后写出让皇上这么个人物出来和解的戏码,他俩的爱情,是如何都收不了场的……

  但是这么写,反而是落了下乘,你们觉得呢?”

  面对前夫的言之凿凿,白闻玉当即是有条不紊,反唇予以回应:

  “若按你这么说,那《牡丹亭》就只保留《游园》那么一折不更好?相见不如不见,两人就这么永存梦中。再者说,杜丽娘即便是化为鬼魂,都一直心念爱人,求的就是一个圆满,怎么到了你这里,连给个结局都给不了呢?

  当然,若说缺点,也不是没有,只不过我所在意的是,杜丽娘到死都只能躺在坟堆里让人拯救,难免让现在的人有种怒其不争之感,可考虑到时代的局限性,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好在如今不一样了……”

  《牡丹亭》大体可分为三个阶段,分别是生前,死后,重生。

  作为戏曲巅峰之作,能被后世传唱百年而经久不衰的经典,自然是有其常看常新之处,如今贺、白二人看似在争论戏剧结构与人物局限,但结合他们自身的感情状态,其中的言外之意,反倒不难理解了。

  在场三个年轻人都是聪明人,之前一句相亲看戏的旧事,到他们如今的发言争辩,一条逐渐明晰的感情脉络已然浮现于心。

  贺盼山真正想说的,不满的,是关于婚后的种种现实冲突,戏中有皇帝摆平一切,可现实却不能,恰如自己婚前婚后的状态。

  而白闻玉就更进了一步,如若结局不能圆满,还不如停在最初相遇之时,其中,她也同时在自省着自己的软弱。

  现在不光是贺天然知道,就连温凉与曹艾青都看出来了男孩的父母皆是十分要强的人,最初的相恋固然是情投意合,但最后分开也是彼此要强,硬碰硬之后不肯退让的理所当然。

  可怜的是贺天然,在这种父母都极为强势的家庭中生活,当真是一点喘息的余地都没有。

  这种情况,他小时候不懂,只觉得父母没能陪伴自己,但长此以往的潜移默化,自然就养成了孩子内向寡言的性格,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而长大之后,这种情况就更加变本加厉,只因他懂了,长大了,所以才会更觉闹心。

  比如说现在……

  台下的争论并没有影响到台上的表演,贺盼山有些不耐烦,但他还是压低了声音,拿出家主的姿态,甩出一句:

  “我懒得跟你掰扯这些,你也别光自说自话,你们三个觉得呢?”

  两个姑娘都很是赞同白闻玉的说法,但是在理解上略有分别,只是现在的情况明面上是戏曲讨论,侧面却成了家事纷争,所以她们作为外人,无论谁起来第一个发言都不好。

  贺天然看了看左手边的父亲,又看了看右手边的母亲,这种情况不是一两次了,小时候他觉得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可又为了维持父母这种强强相处的夫妻关系,只能是急得原地含泪打转……

  他们都想让贺天然偏向自己,可是现在的贺天然,已经不愿意做那只风箱里的老鼠了。

  “爸、妈,儿子就就事论事了,可能我接下来说的话,会有点难听,但仅是一家之言,你们先耐下性子,听我说完,可以吗?”

  贺天然先征询了一句,白闻玉一愣,随后生硬地点点头。

  这种表态,很明显就是谁都不想帮,他要按自己的想法行事了,而这几年自认待儿子不薄贺盼山心下一凉,觉得此番举动很是薄情寡义,他冷笑一声,讥讽一句:

  “行啊,贺大导演说说吧,你有什么高见啊?”

  贺天然的身子缓缓向椅背靠去,双眼失焦一般地看向那古戏台上,传颂了百年的爱情故事,他沉声道:

  “我觉得你们说的都不对,可你们不是不懂《牡丹亭》,剧目中的生前、死后、重生对应人生中的相识、相恋、相亲,是你们都栽在了最后一步,又不肯承认,所以只能假装看透罢了……”

  “天然!”

  “呵,就你小子懂。”

  很少会有强势的父母心平气和地接受孩子批评,白闻玉与贺盼山自不例外,他们忍不住双双厉色出言,还好两个女孩在旁帮忙稳住了情绪,贺天然深吸一口气,这才得以继续道:

  “妈,你知道你想表达什么,你说杜丽娘躺在坟堆里是在等人拯救,但你期望她做什么呢?扯起一面大旗,然后奔走相告,高呼爱情自由吗?还是更激进一些,说她就是个恋爱脑,为了一个梦中的美好形象,而把自己弄得郁郁而终?”

  这一段话温凉听得寒毛直立,只因这里头抛开主角的姓名,是那么符合她与贺天然的经历。

  “你说她是爱而不得,想求圆满,是,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试想一下,杜丽娘真的是为柳梦梅而死吗?不是的,如果她梦到的是王梦梅,贺梦梅,结果也是一样的,她之所以郁郁而终,是因为她寻梦未果后,终于意识到,这样美好且自由的时刻,仅仅只存在于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