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泰坚
亨利叶特的眼神黯淡下去。
“其实亨利叶特构想的联邦制已经十分完善了，只是在联邦政府和其辖下各个星区的权力分配上有一些不合我意的地方，需要在此基础上做一些小小的改动。”罗素接著说道：“既然各位的看法都表达得差不多了，那么接下来，就由我来为日后的发展与管理定一个调。”
“您请说。”亨利叶特垂目低头。
“洗耳恭听。”盖斯雷森没有异议。
罗素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发出笃笃两声响，他于是说道：
“第一，凡我治下星域，统一纳入人工智能的格式塔意识管理统筹；凡我辖下人民，都必须经过纳米灾疫同化，将生杀大权交予我的微械生命。我不需要百花齐放的思潮，我只需要绝对的忠诚与奉献。”
“第二，远东星域的管理模式采用联邦制，但联邦政府的管辖权永远凌驾于辖下星区的自治权之上，我作为终身独裁官的任期是永久的、权力是无限的、意志是绝对的——我容不下哪怕一丝异议。不同意我的观点，那就去死。”
“第三，凡政治实体，无论其规模大小与力量强弱，都有其独一无二的精神内核与理念追求，这是支撑政权存续的必要条件，而我的理念很简单——生而为人，自当君临寰宇。
人类是唯一至高无上的神圣种族，我们生来就是银河的主人，身负统一全宇宙的昭昭天命。除人类以外的任何智慧生命，都没有与我们存在于同一片星海中哪怕1普朗克时间的资格。”
“在不久的将来，我将掀起一场无差别的大屠杀，杀到异形的血将星空染红，杀到亚空间的牛鬼蛇神鸦雀无声；杀得万物凋零，杀至宇内澄清——荡涤星海，血洗银河。用最冷酷果决的种族灭绝创造出一片只有人类存在的宇宙，创建一个由我一人独裁的鲜血王庭，这就是我的理念。”
罗素用平静的语气说完了这些话，语毕依然面带微笑：“我的理念阐述完毕，现在，你们可以提出自己的看法了。”
但在他执意推行鲜血王庭理念的现在，对此意志提出任何异议，都意味著死亡。
第245章 真实的谎言
罗素的面容和善，语气平缓，温柔得像是情人间最亲密的耳语，口中吐出的字句却足以让任何人都感到不寒而栗。
“赞同我，或者去死。”
他的话音落下，元老院的议事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看著面带戏谑之色，坦然居于首座的弹星者，亨利叶特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罗素的外貌不是很阳刚的那种类型，五官线条俊美有余而英武不足，温柔的长相与人类帝国那阳刚粗犷的主流审美相去甚远，无暇的肌肤比身为妙龄女子的亨利叶特还要丝滑白皙……但是谁规定一个男人的男子气概，必须要通过来外貌体现呢？
罗素的眼神慵懒，视线徐徐扫过在座的两位主管和两名副职管理，当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略作停留，亨利叶特单手抚胸，一颗心脏在胸腔里砰砰跳动，某种狂热的情绪燃遍全身，让周遭干冷的空气都变得躁动起来。
盖斯雷森从座位上站起，朝主位的方向微微躬身：“早在万年以前的长夜时代，落井下石的异形便亲手将对它们的彻骨仇恨深深刻入了每一名人类的骨髓之中。时隔万年，您的到来为我们带来了偏安一隅的崭新生活，但在内心深处，人类对异形的仇恨从未有丝毫淡却。如果您的目标是重新征服这片银河，那么……”
我辈当万死以赴。”
随后剩下三人也一并站了起来，开口附和：“我定万死以赴。”
得益于本宇宙人类群体普遍具有的极端排外和军国主义思潮，他们轻易接受了罗素要搭建鲜血王庭的主张。倒不如说，弹星者之前那种不问政事埋头摸鱼，对路线问题始终暧昧处理的做法，才是更令底下人感到困扰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领袖早有征服寰宇、君临太虚的想法……为什么现在才提出来呢？战争准备难道不是越早开始越好么？
这是几人心里共同的疑惑，但没人出声询问。
“欸……”
身旁忽然传来一阵带著疑惑的声音，罗素循声转身，只见灰风站在自己的作为身侧单手抱胸，另一只手伸出食指轻点下唇，若有所思地说道：
“元帅你要净化异族、走人类至上主义的话，我是没意见啦，但这里有一个问题哦？你们以人类至上——那么这个至高无上的‘人类’又要怎样定义呢？”
生物副管张了张嘴，几滴冷汗从他的鬓角流下，灰风问的问题正是他想说的，但他没有这样的勇气将如此敏感的问题摆上台面。
不要说是在弹星者面前了，即使是在人类帝国，这也是个极度微妙的领域。
“她疯了吗，把这样的事情当面戳破……”亨利叶特的心跳越发急促，这次不是因为犯花痴，而是因为惊悚。
然而灰风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触碰多么敏感的领域，若无其事地接著说道：
“在名为长夜浩劫的漫长岁月中，由于科学狂人的基因编辑、亚空间污染的影响、有害辐射造成的畸变、人类本身的演进……等多种因素影响，这个宇宙的人类在生理、心理等多方面都出现了许多异变，诞生了许多奇形怪状的‘亚人’。
比如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欧格林，就是在有毒辐射环境中近亲繁殖数千年后诞生的畸形怪物。
而除了那些身体明显异变的亚人外，即使是那些仍保持著相对标准的人类外表的，作为人类帝国主体民族的‘人类’，与最初走出泰拉的那一批人类在基因层面上也是相去甚远。”
这是一个哲学问题，人类文明在跨越万年的苦难中挣扎求活直到现在，金人与曾经的地球人的基因相似性不断下降，当彼此间的差异终于大到突破了某个阈值，那么如今的他们是否仍算是人类？
亦或者该被视为与人类相似的，某种别的东西？
如果弹星者认同的是后者，那么……
亨利叶特咽下一口唾液润滑干燥的喉咙，战战兢兢地将视线投向居于首席的那个男人，她明白，包括自己在内，法雅、厄斯白涅斯、乃至整个远东星域，所有‘人类’的生存与否此刻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如果弹星者不认为他们是人类，那么之前的慷慨陈词便从他们征服寰宇的热血宣言变成了浩劫最先掀起的一角，‘异形’的血染红星空。
紧张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原本宽阔的议事厅似乎在这时似乎都变得狭窄了，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小心翼翼地注视著坐在主位的罗素。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个从来都是神秘莫测的弹星者嘴角微扬，他苦恼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露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苦笑。
罗素伸手捏捏灰风的脸蛋：“以后不要在外人面前拆我台，很掉逼格的。人类联邦的终身独裁官的形象应当更加强硬且高高在上。”
“哦……”灰风低头认错，不说话了。
亨利叶特双手捧住自己的双颊，遮住那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我看到了什么……？”
在科罗尼艾幽幽的注视下，罗素松开手，轻声说道：“我知道伱们在想什么：我们需要一个标准，用于辨认什么是人什么非人。这个标准可以是基因测序排列相似度，也可以像人类帝国那样通过颅骨形状来区分……但我要说的是，这些标准对我而言完全没有意义。”
他轻轻抬手，科罗尼艾便心领神会地迈步来到圆桌前，将一份简短的影像和电子文档一并投影到了圆桌正中央。
文档的标题为：有机全典
看著与关有机全典的叙述，生物副管的双眼亮了起来，就像见到了世间之最的美味珍馐。
“这是一件遗珍，特征与作用如你们所见。”罗素淡淡说道：“有机全典由一支已经灭亡的远古义体人族群编撰，它们收集了大量有机生物的基因编码信息储存在这本‘全典’中。包括人类——飞出泰拉之前的原始人类。”
顿时，生物副管本就发亮的双眼更显狂热。
仅凭此一条，这件遗珍就足以让国教将其奉为圣物。
罗素的视线在科罗尼艾和生物副管身上稍作停留，接著道：“如果能得到有机全典中的原始编码，依靠已经成熟的基因编辑技术，我们有足够的能力对辖下的所有人类进行基因纯化，消除后天的畸变与异形，找回人类最初的自我。”
“介于银河中庞大的人口基数，进行群体基因纯化要耗费的资源势必是一个天文数字，我会不惜代价。”
说完，罗素微微一笑。
他很清楚，就在自己说这些话的同时，第6远征舰队正携带著有机全典通过巴达布星系的星门，赶回法雅。
灰风眨眨眼，看著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但她没有说话，心里想的是这次绝对不能再拆台了。
第246章 帝皇之佑
散会之后，灰风和科罗尼艾陪著罗素一起来到法雅外环的帝皇圣像处，在这里等候第6远征舰队的归来。
“现在没有其他人在了哦，我可以问了吗？”灰风注视著披著一身白裘的罗素，目光灼灼。
罗素嗯了声：“问吧。”
灰风欣然点头：“我不记得有机全典里有收录太阳系3号行星地球的原始人类的基因信息这回事，创作有机全典的那个义体人族群和人类应该不是同一时期的文明。”
准确来说，人类开始演进的时候，有机全典的编写者应该早就灭绝了，时间根本对不上。
“而且姑且就算有机全典里收录有元地球人的基因吧——那也不是属于这个宇宙的人类，而是我们家乡的。”灰风摸著下巴说道：“如果是人类联邦公民的基因信息的话，不用什么有机全典，我的资料库里就有数据备份……”
灰风正疑惑著，话音未落，一只手掌落在她的后脑勺，轻轻抚摸了起来。
罗素摸摸灰风的头，无奈轻笑：“你还没明白吗？”
“明白什么？”
“明白我那些鬼话都是瞎编的啊。”罗素苦笑道：“什么纯净的原始基因，什么找回人类最初的自我……我随便说说罢了，你真信啊？”
“啊？”灰风歪歪头，有些愣住了。
“先不提有机全典里究竟有没有所谓人类的原始基因，就算有，凭那些还未飞出太空的原始人类的身体条件，真的能适应银河中海量的人类殖民星球的迥异环境吗？”罗素轻轻rua著灰风的头发，说道：
“所谓变异，可不止是恶性的啊……”
古泰拉就那么点大地方，上面的动植物尚且会演进自身以适应不同环境，何况银河中数以亿兆计的庞大人类族群呢？
真要通过暴力把人类文明在漫长时光中艰难演进出的基因多样性给强行统一，那人类离灭绝也就不远了。
“这样啊……”灰风完全没有在意自己头顶被罗素玩弄得乱糟糟的头发，疑惑道：“那您刚才为什么要对修会的高管撒那么大的谎呢？”
“拿定义权啊。”罗素耸耸肩：“将有机全典记录有泰拉原始人基因的消息散播出去，能够大大增加我们政权的权威性和正统性。在我精心构建的这个叙事环境下，谁掌握有机全典，谁就掌握了‘人类’的定义权。”
我说你是人，你就是，哪怕你屁股后面长著根毛茸茸的尾巴，哪怕机械义体构成的躯壳里连半两肉都没有。
我将你开除人籍，那你就不是人，哪怕你的颅骨是最标准的人类形状……但如果我拿出有机全典来测序溯源你的基因呢？
所谓定义权就是这样的东西，罗素并不是真想搞什么纯净教团式的基因净化，只是借此由头夺取人类正统，进而获得对所有人类世界的宣称权罢了。
“政治，很神奇吧？”
“好神奇呢！”灰风用力点头。
罗素笑了笑，幽幽的目光跨越星空，凝望那运行在星系边缘的帝皇圣像：“话又说回来……拿定义权和宣称权是一方面，但在某种意义上，我之前对他们说的也不完全是假话。”
他的确打算屠灭所有非人的异形种族。
即使无法依靠基因测序准确界定谁是人类，罗素也依然是最原教旨的人类至上主义者，这点是不会变的。
灰风这次没有再反驳什么，她印象里的元帅一直是这样。但一旁的科罗尼艾却忍耐不住了。
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拽住了罗素的衣角，他回身望去，看见一张颓然欲泣的可人脸蛋。
啊这……这次换人妻画风了？罗素这才注意到科罗尼艾又换了具新躯壳，对它来说换身体应该就和换衣服差不多吧。
只见科罗尼艾哭哭啼啼地拽著罗素的衣角，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那我呢？主人？”
他说要屠灭除人类外的所有智慧种族，那虫群呢？和与人类关系暧昧的欧格林或是导航者不同，不管是普雷索林原虫还是大吞噬者，都是毋庸置疑的异形。
罗素哑然失笑。
“哪怕是还未摆脱重力的泰拉原始人，也会在家中圈养充当劳力、护卫或是肉用的家畜。即使是最激进的种族洁癖，也不至于将净化之刃指向战马与信鸽。”
罗素用一只手轻轻挑起科罗尼艾往下滴落泪水的雪白下巴，笑意温软：“结合了普雷索林原虫和大吞噬者基因的你，在审判庭的评判标准中或许是极端危险的恐怖异形。但在这里，你只是我圈养的一只家畜，明白吗？”
科罗尼艾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珠：“嗯，嗯我，我是主人豢养的家畜……”
罗素满意点头：“下次别这样了，我不喜欢看见同族雌性梨花带雨的样子，哪怕‘同族’和‘哭泣’都是伪装的。”
人类是感性的生物，有些事情哪怕明知是假的，但真正摆在面前还是难免会受其触动。
“知道了。”科罗尼艾脸上那因哭泣而浮起的桃色红晕顿时消失了。
一旁的灰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这太抽象了。
远处，披著一身学者长袍的帝皇圣像似乎也有些绷不住了，祂手中灯笼亮起幽绿的光晕，一艘带著细密伤痕的战舰从中探出头来。
“那是‘恶言毒妇’号女武神。”灰风说道：“第6远征舰队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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