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苹果味咖啡
灵善上人翘起唇角,似笑非笑:“称呼他为老匹夫,不是蔑称,当然也不是夸赞,而是最适合他的称呼,至于我为什么这么说,接着看下去,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绣玉一点就通,她说:“和天王异象有关?”
灵善上人笑而不语。
绣玉又问:“他的那把刀的名字是?”
灵善上人吐出二字:“刀名——”
……
“——斩仙!”
豪气干云的一声大笑响彻云霄。
天下第一,以绝世一刀,将南唐皇城撕裂成两截。
整个皇城坐北朝南,如同被一刀切成两块的牛油蛋糕,东西一线上,尘埃四起,皆是浮现出一道细小无比的裂痕,继而裂痕开始扩大。
有个正在递给客人大饼的小贩看着自己的手里的大饼断成两截,然后是摊子也断了,紧接着是地面,然后是整条街,还有街道拐角的一家酒楼,直接坍塌,街道上好些人跌入横空出现的沟壑里,摔的人仰马翻,有不远处的一家园林了,还有人正在品鉴着山水,附庸风雅,旋即假山崩塌,流水涌入地裂。
好些人面露恐惧,以为这是天地发怒,可这一线太过于平整,是老天爷绝对做不出的精细活儿。
大地裂隙下,魁梧老人拔刀而出,放声豪气大笑。
“天下仙家三千年,遇我一把斩仙刀!”
他很久没有这么痛快的出刀了,甚至很久之前,就快忘记了这把刀的名字。
并不是他之前刻意回避了白泷的疑问,而是他……想不起来了。
年纪太大了,自然会忘记某些事,可能也是些重要的事,就譬如他这把刀的名字。
这是因为他已经多年不曾挥出天王一刀。
烈圣是庶出的寒门,一百多年前的江湖,远不如今日,虽也称得上是气象恢弘,但大多江湖风流独占鳌头的都是些豪门弟子,寒门不论读书习武都是陪衬,他犹记得自己第一次习得轻功时的欢喜,第一次刀气斩草时的满足,一点一滴的过往情绪重新拾起,直至俯瞰人间六十载,环顾四周,已无人左右。
他拾起了旧日的心情,也终于迟缓的想起这一刀的名讳。
斩仙。
记起了刀名,他只觉得自己一颗心澄若琉璃,再无任何空缺残破。
刀名,便是他的先天道。
烈圣不愿成就地仙境界……是因为他想刀试仙人。
能斩仙人的刀,也是断了自己地仙境界的刀。
仙人不杀仙人,能杀仙人的是凡夫俗子的刀。
所以他才是观音宗主口中的老匹夫,镇守雪域,坐地榜第一,既是守着天关,也是守着他自己的先天道。
天下,再也没有谁比他更适合守着天关。
可惜啊,人会老。
烈圣希望在自己老去之前,在他彻底忘却自己的先天道之前,走完这趟江湖。
仅仅是记起这把刀的名讳,他就已经是喜不自胜。
魁梧老人看向东西一线上唯一还能安然伫立的青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不着急继续挥刀,而是突兀的开口,说起一些事。
“老夫,自认为,算不上是个好人……不过是顺应着自己的所思所想,顺应着时代大势,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在老夫走上武道之前,在私塾读过几年的书,有个老夫子整天念叨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让老夫记了半辈子的时间,可我一介武夫,既不需要我匡扶社稷,也不用我去做那一国忠良。”
“老夫在军伍中待了七年,觉得了无牵挂后,才是彻底的走上了江湖路。”
“那段时光,说是快意恩仇,但也没少滥用这把刀,随意乱杀人,后来想一想,自我放逐大雪山,也未必没有躲避仇家寻仇的意思,不是怕死,若是怕心头有愧。”
“老夫当年从未想过世间如何,所思所做均是为了自己,武道一路却也走的很自然,只是我自认为还不够资格登顶天下第一,直至后来老夫遇到一人。”
“他是在我之前的‘天下第一’。”
“与之同游三载时光,我见识到了许许多多。”
“他死后,我一步天王境。”
“当日,我明悟了这一刀。”
“只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老夫竟是忘记了自己的刀是什么名字……”
“之所以出关,除了世人所猜想的那些之外,我也是觉得倘若再不出关就会老死在那座山神庙里。”
“现在……那股浑浑噩噩的感觉终于不再,现在头脑才清醒了许多,能说些正常的话了。”
白泷平静的问:“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烈圣目光悠远:“有些话说了,才能走的明白些。”
“老夫坐守雪域六十年,可曾有一头雪域妖蛮跨过边境线?天下第一如此之久,可曾拦过后辈的路?”
“白泷,并非老夫有意刁难你,倘若你是寻常人,或是寻常天王境,我绝不可能为难于你,甚至很乐意把名声送你,一如老夫当年成就了刀法第一的北落师门。”
“老夫所求的不多,无非是给天下人,给这片江湖留下点什么,当年天下第一拉着我游遍人间四域,老夫又岂能甘愿老死在那座山神庙里,最少也该留下一道痕迹。”
“江湖可以忘记我,却不能忘了我的刀。”
“倘若你赢了老夫,从此便是天下第一。”
“刀和名声,你大可以取走。”
“如何取舍,如何抉择,皆由你定。”
白泷点头,吐出一字。
“好。”
他不会去傻傻的问,死了又如何。
烈圣的话已经到头了,他已经忘了许多事,证明他也是大限临近,也许还能续很久,可他已经不情愿老死在风雪里,这是他的最后一趟江湖。
所以他不会留手,也不能留手。
留给白泷的选择仅余下一个。
——活着,赢下。
这就是江湖,也是江湖里最大的道理,谁的拳头更硬,谁的刀更快,谁就能让别人听你的道理。
白泷应答的那一刻起,这一战也即将迎来最终落幕。
异乡人逆转真气,尽全力冲击最后一道心口窍穴的封魔钉,同时超负荷运转异象。
他很可惜自己没本事学着爱尔奎特来一招月落,但同时也庆幸,即便他真的释放了月落这一招,也未必能赢。
他苦思冥想许久,却发现自己根本已经黔驴技穷,招式用尽,压箱底的招式早已不存在,唯一可行的是……
五种天王异象,同时释放,开闸!
雷珠当空,天雷鸣响,天劫之龙;
白云翻滚,龙蟒显化,云气之龙;
水色流转,江河倒挂,无色之龙;
阴府洞开,冥火燎原,阴火之龙;
搬动五岳,岩石峰峦,磐石之龙。
白泷驾驭五条异象幻化而成的龙形,精神力一如开闸泄洪的大坝,刹那间流转的气机和沛然的精神力,几乎刹那将他的底蕴彻底掏空,眸子深处泛起血色,狂暴的五种不同属性的异象在彼此排斥,狂暴的气机根本压制不住,如同水油并沸,岩浆遇冰川。
白泷从未竭尽全力到这一步,他也从未认为自己需要做到这一步。
“来——!”青年低沉吐出一字,再无其他言语。
五龙并飞,呈破天之势。
五种天王异象聚于一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更何况,这五重异象,皆经真魔力强化。
霸烈至极的力量,山也击破,海也击破,天也击破,地也击破,无物可挡,无坚不摧,摧枯拉朽。
五龙咆吼。
相较于这一招仿佛足以气吞半个江湖之声势浩大,烈圣则显得形单影只。
他从单手握刀,改成了双手握刀。
魁梧老者沉默的将气机灌入刀中,忽的想起了老旧山神庙里的那炉子火不知熄灭了没。
明明是担心某个怕冷的小姑娘家、老婆子、臭小子冻着了才升起的炉火啊。
只剩下他一个烧炭翁作伴了。
烈圣沙哑一笑。
天下第一啊……该放下了……
让我放下吧……
斩仙落刀
于此处,天地二分,仙人两断。
“结束了……”灵善上人闭上眼,或许是慈悲。
霜雪倩影从山崖失坠,飘向京城,所过之处冰冻三尺。
白泷轻轻一摇晃,如风中柳絮,轻微无力的落下。
青年倒地,血染衣裳。
……没有谁从一开始就该死,也没有谁从一开始就不能死。
从未败过一场的天魔不曾想到,当他终于输了第一次时,竟是输掉了全部本金,连本带利,一无所有。
生机正在迅速流逝远去,白泷视线逐渐模糊,越发涣散,他甚至连开启界门的气力也没了,如果想逃的话,应该早一些逃走,但不知是为什么,这一次没有选择逃。
不远处,老人提着刀,神色寂寥的站在那里,孤苦伶仃,孑然一身。
他眼中流露出惋惜,继而想要发出一声喟叹。
这时霜雪冻干大地,冰雪飘扬,一袭纯白霜华自后方狠狠撞向了老者。
冰地起裂谷,仿佛不死不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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