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光
卓学农竭力鼓起声音：“服从命令！”
他努力根据记忆里的方位，避开大火，绕着前往16号仓库，他刚一走，一个消防战士就“扑通”一声倒下。
在刚才的爆炸中内脏受损的，不止卓学农一个人。
少了一个人，本就难以压制其蔓延的火势，顿时疯涨起来。
几分钟后，卓学农刚刚气喘吁吁的跑到16号仓库，便见到一堆倒塌的钢铁将大门彻底堵死。
忽然——
“轰！”
他来的方向，一团巨大的火焰升腾而起，扩散的冲击波将他一下掀倒。
前面的众多钢铁，被冲击波撞散，“哐哐”的坠落，露出一条勉强可以进出的通道。
再度受创的卓学农艰难爬起，鼻血一下喷在防毒面具里，咳嗽之中，整个肺部都有一种破裂的疼痛。
昏昏沉沉之中，呼吸声显得愈发明显清晰，像是催命符，又像是倒计时。
卓学农从跄踉中站稳，竭力睁开眼，看到昏黑的烟气笼罩着一切，橘红的火光不时闪现，就像是在朝他招手的地狱。
他意识到，自己最后的时刻，恐怕就要到了……么.
第146章
鼻血喷洒在防毒面具里，卓学农每次吸气都是浓重的血腥味，浑身变得愈来愈僵涩，好像在朝无底冰窟坠落。
而眼皮更是如有千斤，止不住的闭合。
“不能睡，不能睡！”
他低低念叨着，反复告诫自己，可依旧不了眼睑的下滑。
这样站着都能睡着的感受，让他仿佛回到了新兵时期。
那时，每天日复一日的痛苦训练，让整个人都完全麻木，休息时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睡一会儿。
睡一会儿……
扑来的热浪，好似变成了训练时期，那穿过槐树叶片洒在衣服上的阳光，格外暖人。
而如同在耳畔回荡的战友嬉骂、打鼾，更是催人沉眠。
卓学农的意识不断下沉。
“我们是什么？我们是消防兵，是人民的守护神！你们要时刻记住，你们今天流的这些汗，到底是为了什么！”
哪怕是休息时分，黑脸班长的嘴巴也不得空闲，反复对他们说教着：“你们说说，是为了什么？”
想休息却被吵得睡不着，年轻的卓学农厌烦之下，吼出了真心话：“我是为了挣钱吃 饭，就这么简单！”
“卓学农！你他妈个刺头还好意思说话，平时训练，就你他妈最爱想方设法偷懒。”
“还挣钱吃饭？你知道你领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吗？你知道你吃的饭，又是谁种的吗？”
卓学农不满的顶了一句：“我靠自己的劳动和汗水吃饭，又不欠谁的，怎么了？”然后转过身去。
“你……”
黑脸班长的脸越发黝黑。
然后，熊熊火焰充斥着回忆，孩子的哭喊声不断传来：“爸爸！爸爸……”
卓学农撞开门，冲进房子将小女孩儿拦腰抱起。
那时候消防队连防火服都没有，只是把外套淋湿，可很快又被烤的无比滚烫，整个人像是被放在水里煮。
“别怕，叔叔带你出去！”
房屋里的木质结构在垮塌，他抱着人竭力左右腾挪。
“砰！”
一根燃烧的柱子落下，砸在小女孩儿背上，令其哭声堵在喉咙里。
年轻的卓学农慌忙中，直接用手将柱子推开，抱着人冲出火海，再一看，小女孩儿背部已经烫伤一大片。
下一秒，整个房屋轰然垮塌。
腿早就被砸坠物断，坐在地上的黑脸班长近乎狰狞的大吼：“卓学农！让你他妈平时训练偷懒！现在跑不快，最后一个人救不了，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挣钱吃饭！你他妈倒是给我挣，给我吃啊！”
卓学农沉痛的喘着粗气，在女人抱着小孩儿的哭喊、班长的愤怒的大骂中，回头望去。
燃烧的火焰，逐渐变成了训练场上永远到不了的终点。
“给我起来！快起来！你个废物，快给我跑！”
黑脸班长声嘶力竭的大喊：
“卓学农！前面还有人等着你去救！你想要以前的情景再重演一次吗？跑起来！冲过去！”
“卓学农！！！”
滚滚黑烟里，宛如站立睡着的卓学农猛地睁开双眼，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汹涌而出，令其回光返照般，重新生出澎湃的力量。
然后，就如同当年在训练场，竭力嘶吼：
“是！班长！”
他猛地迈步冲出，转过钢铁架子的缝隙，踏进16号仓库中，直往2号罐体而去。
昏暗中，看到一个人形轮廓趴伏在地上，像要把肺咳出来。
再往后看，紧急避难屋那边已有火焰在炙烤，显然维修员是待不了了，方才拼死一搏跑到外面来。
维修人员眼睛睁不开，但听到了脚步，如抓住救命稻草，想要开口呼救，可一张嘴，就是连绵不断的咳嗽。
卓学农一把摘下防毒面具，直接戴在维修员头上，然后又把氧气瓶解下，捆在其背上。
做完这些，缺氧之下，他刚刚恢复的一点力气，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快走！”他竭力一把将维修员提起。
“谢谢……咳咳……咳……你……”维修人员咳得眼泪都出来。
两人互相搭扶着往外跑。
刚到仓库外，卓学农就“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挣扎了几下，没能站起。
维修人员拉扯他，也没能拉起，又赶紧取下防毒面具，盖在他脑袋上，让他吸氧，自己则咳得像一只大弯虾。
卓学农自知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一把将之推开：“走！”
“咳咳……你救……咳咳……我，我不咳咳……”维修人员还想来拉他，可还没走到，就被卓学农软绵绵的一脚蹬开。
“我已经不行了……你……咳咳……要他妈还……咳咳……咳咳……是个男的，就别让我的努力……咳咳咳咳……白费！”
说完这句话，卓学农真的耗光了所有力量，躺在地上分毫无法动弹，可目光依旧死死的盯着维修员。
维修员怔怔看着他，然后忽然戴上防毒面具，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转身跑走。
卓学农眼前愈来愈黑，耳畔的声响也愈来愈低，意识逐步趋于凝滞。
“班长，这次，最后一个……我救出来了……”
他满脸的血迹已经干涸，面庞被烟气熏成漆黑，嘴角缓缓扬起一抹弧度，然后，整个人彻底变成一幅凝固的照片……
卓学农，炎国浙省明州人，履至山洋深水港公共专职消防队队长。
生于1977年6月12日，卒于2020年10月30日。
于山洋港东港仓储区爆炸中，恪尽职守，壮烈牺牲，享年43岁。
……
追着卢彤蕾来到东港，卓郎视野所及，垒起的简易掩体后，救护车，消防车，医生，护士，消防官兵，幸存者，黑压压的挤作一堆。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卢彤蕾满脸泪水，冲进人群里，带着哭泣的颤音逢人便问：“请问你们看见我爸爸了吗？他叫卢建中，是这儿的安全员。”
空气满是灼热和刺鼻。
卓郎竭力呼吸着，环顾四周。
受伤的人在痛号，失去朋友亲人的在悲泣，而医生和护士在包扎治疗中焦急的沟通，消防官兵们更是在大吼里布置下一场任务.. 0
所有的声响嘈杂的混在一块儿，加上满地血迹和残肢，让这儿简直就像是人间地狱。
卢彤蕾就在这样的地狱中，一遍又一遍的哭问着：“请问你们看见我爸爸了吗？他叫卢建中，是这儿的安全员……”
卓郎心脏像被石头压住，窒息中感到一阵恍惚。
“小卓！小卓！你怎么在这儿？”
熟悉的呼喊声把他拉回现实，扭头一看，是个脸被高温灼烧到肿胀的消防战士，已经辨认不出原来的模样。
“我是你周叔！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周叔问道。
卓郎连忙上前两步，结果因为腿软趔趄，但他也顾不上这许多，连忙问道：“周叔，我爸呢？”
他看到周叔张开的嘴立时僵住，然后缓缓闭上，沉在那里一言不发。
见状，卓郎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带着些哭腔：“周叔，我爸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
闭着眼睛咬咬牙，又睁开，周叔痛苦又郑重的道：“你爸冲进火场救人，目前已经失去联系。”
“听着！小卓，你是男子汉，我就直说了。我们是消防兵，抢险救人，职责所在，也是荣誉所往！”
“包括你爸在内的我们所有人，从穿上这身衣服的第一天起，就已经做好了葬身火场的准备。”
“把你的眼泪给我收起来！”周叔突然大吼。
“你爸是英雄，我不允许你是个孬种！这会儿很缺人手，你既然来了，手脚还健全，就帮忙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明白吗？”
卓郎死死握紧拳头，努力用眼眶夹住眼泪，不然它冒出来，整个脸为之颤抖的拧在一起。
“我明白，周叔。”
可一说话，眼泪立马绷不住，顺着脸颊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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