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吞噬药师的宝木德里奇
那手巾已经被染成了洗不净的红色,些微的血腥气隔着房门都能够闻到。
房间里隐约还有一个低沉的呼喘声,可是听着实在非是人类应当有的声响,反倒是藏着一头虎豹在里面似的。
年轻男人听闻房间里面的人受伤,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而又后退了半步,就连呼吸都屏住了。
里面的——真的是人?!
“……我没事。”
好一阵之后,房间里面那虎豹低声咕噜一样的呼喘声停息下来。
一个身量颇高的人推开房门:“有客人?”
“陆道长!”干瘦姑娘赶忙迎上去:“外面风大,您出来干嘛!”
“我要是不出来,这位客人怎么可能放心。”那人笑了笑,按住干瘦姑娘的手:“没事,我自省得。”
对方打量着年轻男人,年轻男人也在打量她。
女人,听名字还是道家的?
可是这哪里像是个道长……
高大的女人长相并不显得柔美,但是极具英气。
那双眼眸望过来,更是让人恍惚之间如同望见了一头斑斓猛虎。
她穿了一身靛蓝色的道家法衣,可是却挽着袖子束起腰带,不像是道家的法衣,更像是武行的短打。
怪,太怪了,无论是气质还是穿着打扮,都显得奇奇怪该的。
而最为引人注目的除了身高之外,是这个女人的手臂——太长了!
臂长过膝,这简直就是天生神异。
可这种身材偏生在对方身上并不显得突兀,只显得高大威猛
……问题在于,一个女人怎么如此威猛?
年轻男人张了张嘴,感受着对方那平缓下来的气机,主动松开握着行囊的手。
“不请自来,还请不要见怪。”他抱拳介绍自己:“南少林记名子弟,庄镇皞,见过前辈。”
那女人打量了他几下,摇了摇头:“南少林教不出来一个大宗师,尤其是一个这么年轻的大宗师。”
“这——”
“练的什么功夫?”
“没有什么出名的,只是家传了一些把式,练过几天拳而已。”
“南拳?能够南拳练到内家大宗师,你天赋不错。”
那个身量高大的女人随手拉过旁边的磨盘,轻巧如同提溜了一个马扎,垫在身下:“自己找个凳子坐。”
“谢过前辈!”年轻男人这才松了口气。
对方的压迫感太强了,哪怕她收敛了气势——别看对方受了伤,可越是受伤,才越显得可怕。
这种病虎一样的人物他曾经见识过,最凶悍的时候并非是平时,而是遇强则强,越伤越勇。
如果对方只剩下一口气了,那就是实打实的凶神降世。
那种时候,天底下无论是谁靠近十步之内,都得小心被对方撑着最后一口气带走,大宗师也不例外。
面对这么一个人物,他有把握赢,但是没把握活着赢……
“我姓陆,名字就不说了,以免连累你。”高大女人喘了口气,缓了缓劲头:“你来是作甚的?”
“……我听说一个朋友死了,过来给他收尸。”
“收尸?”高大女人眸光闪烁:“你朋友是谁?”
“杨天顺——他在这边的诨号,应该是心诚和尚!”
“怪不得要你给他收尸……他和朱红灯算是鲁地这边近些年义和拳的主要首领,官府恨他们恨得咬牙切齿,换个旁的人来,怕是只有被牵连的份,你倒是不怕,嗯,你有心了。”
“谢过前辈夸奖。”
“我算什么前辈,虚长你三两岁,你是大宗师,气机浑然逼近后天大圆满,我不过是个二品的武夫罢了。”
“……?
二品?
什么样的二品武夫只剩一口气,却能让他浑身汗毛倒竖,如同利剑逼在眉间的?
怕不是只有传说中的武道外景二品……
堂堂武道外景二品大宗师,搏杀起来十步之内堪称无敌。
先天以下的高手被对方盯上,那跟屠戮猪狗没区别。
也就现在有枪炮了,个人勇武的威慑力大打折扣,要是换到更早个一两百年,这种武夫上马就是沙场悍将,下马就是江湖豪杰,天下难寻。
年轻男人不是很想和她聊这个话题,于是理智地保持了沉默。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高大女人颇为好奇:“如果你一个外人都能随便来,那清廷的走狗也不远了。”
年轻男人赶紧解释了一下自己故意钓鱼的事情,地方上的地痞流氓最是耳通目明,他是故意到处晃悠的。
干瘦姑娘这才发现自己栽了:“原来你是故意露富的!”
“哈哈哈……”
“你还笑!”她没好气地瞪着年轻男人:“亏我还以为真是偶遇了个江湖少侠!”
“所以你就去偷人家少侠的银子?”高大女人目光扫过去,冷声道:“要是遇到了个没反应的,是不是偷也就偷了?”
“我、我没有……我只是想要借一点钱买药……剩下的会还回去的……”
干瘦姑娘缩了缩脖子,声音愈发压低,不敢和对方对视。
“还?用什么还?”高大女人想要训斥几句,可是看着她的样子,最后又只是叹气。
她摸了摸自己腰间,最后从怀里摸出来一块精巧的怀表,抛给对方。
“找个当铺,死当,能换八百两,低了就换一家,总有识货的。”
这年头白银并非是常规流通货币,但是购买力十足。
要知道如今一亩田地不过十两银子,八百两这么一笔不折不扣的巨款,放到哪里都能让人侧目。
那个干瘦姑娘自然也被吓了一跳,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听着都觉得烫手。
“这如何使得!陆道长你已经为大家花了这么多钱了,我、我们已经还不上你的恩情了……”
“什么恩不恩的。”高大女人摆手:“这是之前戴德生送我的,一个英格兰的传教士,拿去当了吧。”
这么一说干瘦姑娘就不觉得烫手了——她们义和拳和那些教会教堂什么的矛盾深得很。
戴德生作为基督教内地会的创始人,在她看来简直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关底反派。
他送的东西?那合该拿来换成有用的银钱,买药买粮!
年轻男人只是看着,并不言语,若有所思。
目送着对方离开之后,他才低声道:“前辈,你和戴德生认识?”
“……认识。”
“可那个怀表——”
“就是戴德生送的,有问题吗?”
“咳……没有……”年轻男人低下头,认怂。
戴德生是英格兰人,如果要送朋友礼物,送个怀表什么的也没问题。
可是那个怀表明显不是正常人能送的,那上面的金壳嵌珠和内里的珐琅人偶,得是贡品级别的舶来品。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家是地方豪强,经手这种舶来品的十三行叶家和他们家相熟,曾经送过几份给他家。
这位前辈说是戴德生送的,恐怕是因为只有这种说法,那些人才能坦然接受这么一笔豪掷千金的帮助吧?
高大女人垂下眼帘,看起来多少有点疲惫:“他们不是坏人,只是听不懂什么天下大势,也不知道什么儒墨道法,你是读过书的,他们如果有什么地方冒犯你了,大度点忍一忍,算是给我几分薄面吧。”
“……前辈言重了。”
“我没有开玩笑,他们这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价值观道德观都朴素得很,你对他们好,他们就记得你的恩,愿意为你送命,可你跟他们讲大道理,他们却是听不懂的,明白吗?”
说话之间,高大女人偏过头,视线盯在他的脸上:“我答应过朋友,要保他们一命,莫要让我难做。”
年轻男人登时一凛:“前辈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来问路的!”
“……嗯。”好几秒种之后,高大女人才阖上双眼,像是在闭目养神。
年轻男人长松了一口气……
对方这是在警告他,不要像是之前那样‘玩弄’这些淳朴得有点傻的人。
可是他真的没有——算了,这话没办法说,毕竟前辈说得也不无道理。
读过书识得字,有时候哪怕不是故意去摆弄谁,也免不了在行动上产生某些权谋优越的想法。
一旦遇到事情,恐怕自己也会不自觉就把这些家伙当枪使了……
所以前辈才会‘因材施教’地和他们交流?就连施恩都做得这么有心?
陆……陆……道长……这个姓是哪里的?陆家的话他知道三家,可都没听说过有这种人物。
他不自觉打量了一下对方的双臂,单单这双手,对方如果江湖成名没理由自己不知道啊。
这种特征实在是太好辨认了,兵器可以换名字可以改,但是双手总不能砍短一截吧?
至于说对方是个无名小卒什么的,那就更不可能了。
自己从南到北见识过那么多所谓的高手,没有一个有面前这个女人的压迫感的!
那些高手真真假假,却都不及自己这个似乎是最为年轻的后天大圆满,没想到在这里就撞上一个硬茬。
年轻男人收敛起几分自傲的心态,只觉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二十几的后天大圆满未必就有多厉害。
对方要么是天赋异禀,野路子出身一样是真豪杰,要么就是那些隐世不出的山门传人,如今更是难得一见。
他在这边思考,另一边高大女人似乎是在养伤,吐纳呼吸之间,腰腹微微震颤,隐约传出来虎豹咕噜的响声。
年轻男人回过神,听得直冒冷汗——虎豹雷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