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遇牧烧绳
里奇抬眼,用他棕色的眼睛看向法尔科内,但他没在这位年轻的黑帮头目眼睛当中看到任何情绪,这让他接下来的话变得更加没有底气。
“里奇家族已无力偿还这笔债务,可这责任并不在我们,那个狡猾的英国人已经离开了这里,我们却无法对菲德里奥解释我们为什么还不上钱……”
“法尔科内阁下,我和我的家人听闻您在东海岸享有盛名,我们只能来找您,寻求一条出路,菲德里奥也不过是芝加哥黑手党头目的一条狗……”
“我请求您,阁下,救救我们,里奇家族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年轻的法尔科内将手里的报纸放到座位的旁边,他向后靠到椅背上,看向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用带着冷漠腔调的意大利语说:“费德里奥的确不算什么,他只是个拉古萨来的小混混,如果没有他的妻子,他应该还在码头,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可你,里奇……你又要如何证明,你比菲德里奥更有价值?菲德里奥尚且有一个愿意提携他的岳父,可你呢?你们里奇家族,不也是码头走私出身吗?”
法尔科内把一只胳膊放到桌子上,他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看着里奇说:“和你一起来到东海岸的西西里人,大多都在城里有了自己的营生,只有你,依旧是东海岸的一条流浪狗……”
“我们都知道你为什么会被英国人骗,因为你急于加入芝加哥,急于给自己在城里找一个狗窝,而当你被一脚踹出来的时候,你又来找我,想要加入哥谭……”
里奇的脸上露出一丝羞窘的情绪,任何人被这样拆穿,都会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可法尔科内说的是事实,和里奇同期来到东海岸的几个家族,现在都在城里发展的有声有色,只有他们,在遭遇一连串的打击之后,甚至连一个安稳的住处都没有,只能窝在火车站的旅馆当中。
“阁下,我说了,我愿意为您接纳付出任何代价,只要您能救我和我家族,我任凭您差遣……”里奇低下头说。
法尔科内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包烟,他从中抽出一根,捏在手上,里奇站起来,俯身给他点火,香烟的火光亮起来,在昏暗的车厢中,像摇曳的烛火。
“菲德里奥是条好狗,我希望你也是,里奇。”
里奇低头,在法尔科内没有拿烟的那只手的手背上轻吻,然后说:“如您所愿,阁下。”
香烟的烟雾更像是寺庙中鸟鸟升起的香线,在最初一点浓郁的乳白色向上升起之后,烟雾就会逐渐散开,漂成白色的薄纱。
火车车窗的窗框,将两个男人的侧影框成一幅油画,“卡哒”一声,车厢的门关上了,里面的密谈无人听道,老教父也不想再赘述,他只是如此评价道:
“这么多年来,来求我的人很多,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很不讨喜,拿着大把钞票来找我做生意,可我不是个商人,更不是个拿钱办事杀手。”
“里奇来求我的时候,他一无所有,但没关系,我很喜欢他的态度,于是我们一起去了圣地亚哥。”
“我已经忘记那我和那些墨西哥人的生意到底有没有谈成,但在回程的路上,里奇跟着我回到了哥谭……”
“那时,这里还没有十二家族,我也不过是哥谭北区的一名头目,只不过稍有些名声……”
“后来,我越做越大,北区、东区、中央城、金融街……哥谭当中,有不少人开始念我的名字,跟随我的人也越来越多……”
“罗德里格斯教授,人的心理真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当里奇低声下气的求我的时候,为了能保住命,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不惜放下尊严和面子。”
“可当他跟随我统治了整个哥谭之后,他却忘记了这一切,觉得自己是这番事业的缔造者,觉得他作为最早跟随我的几个人,应当与我共享这一切的荣耀和权力……”
“最初,他看不起那些后来者,尽管他们比他要有用的多,可他还是觉得自己是元老,他看不上斯宾赛家族来自英国,看不起劳伦斯家族搞盐铁业出身,甚至看不起只有一个女儿的希腊人……”
“接着,他开始给十二家族排位阶和次序,觉得先来者理应比后到者享有更多权利……”
“最后,他甚至觉得,自己作为尹文斯的叔叔辈,有干涉他选择和指导他做事的权力……”
“人类总是喜欢比下有余。”席勒的声音和打火机的轻响一起响起,他点燃了雪茄,缓缓放进嘴里。
“曾经失去过一切的人,会更加渴望站在权力顶端掌控一切,而如果他在现实中做不到,那么只要在心理上说服自己已经将很多人踩在脚下,就能够达到自洽。”
“而由此,将会发展出拥有极端控制欲的人格,他们会想要控制一切地位不如他们的人,或者说是他们自以为地位不如他们的人,不论是职位、年龄还是辈分,甚至是身高、体型、外貌……”
“他们能从贬低和控制别人当中获得精神上的快乐,当他们习惯这种做事方式之后,一切就会开始偏离原有的轨迹,他们会变得格外狂妄,胆大妄为,只要能满足他们的控制欲,他们敢做任何事……”
“可他并不聪明。”老教父接着说:“在我见他第一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够聪明。”
“但那时,我并不在乎,因为我需要的仅仅是一条狗,他叫的越大声越好,这能向邻居显示我挑了一条好狗……”
“可这么多年后,在他想成为主人的时候,他选择把他的小女儿送上尹文斯的床,那个姑娘被他教的太蠢了,想要用美貌和爱笼络住新的教父……”
“和他上床的人应该是阿尔贝托吧?”席勒问。“尹文斯并不喜欢游走在女人堆里。”
“没错,尹文斯更像他妈妈,倔强、专一、洁身自好,而阿尔贝托……他更像我,他并不在乎这些事。”
席勒摇摇头说:“不论如何,里奇下了一招烂棋,就算他的女儿美若天仙,也动摇不了阿尔贝托,说实话,就算是尹文斯也不会上这种当的。”
“的确,可我看烦了他一次又一次的蠢把戏,让他死在一个神秘的连环杀人桉凶手手里,已经是我能给一条狗最体面的死法了。”
“我要感谢这个连环杀人桉的凶手,不然,我还要把所有人召集到一起,把那些陈年旧事翻出来念叨一遍,让所有人都被他蠢的头疼之后,再让枪手一枪崩了他,然后,我还要听他的家人和那几个蠢姑娘的哭嚎,还要收拾尸体、出席葬礼……”
老教父吐出一口烟雾说:“我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不想浪费在给一条狗哭丧上。”
“说实话,你给我介绍的那个雇佣兵杀手,虽然开价很贵,但动手倒是挺利索的,这个年代,这样有职业道德的杀手不多见了……”
“其实我有些好奇,教父阁下,你为什么不用帮派杀手,而是一定要去外面找雇佣兵?”
“帮派里的那些人,让他们开枪、布置炸弹,或者下毒倒是还可以,可让他们模彷连环杀手去把人锯开,他们可干不了这么鲜血淋漓的活,回来肯定又像鸵鸟一样扎进窝里,说自己有什么精神创伤,我还得付给他们一笔额外的医药费……”
法尔科内露出了一丝厌烦的表情,他说:“在我的后半生中,我仁慈宽容的名声传得太广,以至于盖过了早些年的的事迹,这本来是好事,可以让我安享晚年,可总有些不知好歹的蠢货……”
席勒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雾,说:“昨天,那个雇佣兵给我打电话,说他已经收到了尾款,并且让我代为赞美您付钱很及时,如果下次有需要,还叫他。”
法尔科内把已经快吸完的雪茄,在纸上摁了摁,声音有些低沉的说:“或许很快,他就会生意兴隆了。”
第三百一十章 新伞(中)
又是哥谭的一个雨天,天刚刚亮起来,雨就下的很大了,哥谭那尚未全部修复完成的地面,坑坑洼洼全是积水,除了大雨之外还有大风,路上的行人都拿着雨伞顶在身前,对抗着习以为常的恶劣天气。
一团灰雾缓缓凝结在房间当中,哥谭大学的心理咨询室里,席勒看着手里的雨伞摇了摇头。
这把伞实在是坏的太厉害了,本来,它只是缺少了一个零件,导致一根伞骨骨折了,伞的一边有些凹陷下去,但勉强还能用。
可是越勉强,它坏的越快,第二和第三根伞骨也相继骨折,大半边的扇面都凹陷下去了,几乎已经完全撑不开了。
虽然支撑伞面的伞骨坏了,但是雨伞中间的那根金属杆还是完好的,只要收起来,也可以当做手杖用,可是之前,席勒一个闪现来到地下,用雨伞给了那个恶魔一下。
恶魔的下巴可不是棉花做的,雨伞的把手被磕开了一个豁口,几乎握不住了,后来又给康斯坦丁来了一下,把手完全碎掉,现在只剩下内部的金属管了,总的来说,它已经由一个雨伞变成了一个棒槌……
阿尔贝托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位教授站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把已经不能称之为雨伞的雨伞,满脸的惋惜。
他走进来的动作引起了席勒的注意,席勒抬头看向他,说:“早啊,阿尔贝托,请坐吧。”
“教授,如果你需要一把新的雨伞,我可以让人定做……”
席勒却摇了摇头,他把那把破雨伞放到了自己的椅子边上,然后说:“不了,很快,我就可以换一把新的了。”
说完,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套,坐直身体,看向阿尔贝托说:“霍克的葬礼已经举行过了吗?”
“是的,我在葬礼上和他哥哥沟通了一番,他表示愿意向我效忠。”阿尔贝托虽然还是一贯的深沉,但从他的语调中不难听出他现在的愉悦。
“之前我就告诉过你,当一个集团中有两个权力核心的时候,他们绝不可能亲如兄弟,就算他们是真的亲兄弟。”
“说实话,他们隐藏的很好。”阿尔贝托叹了口气说:“我在尹文斯的记忆里从来没有看到过霍克兄弟之间不睦的场面,十二家族中人人都称赞他们兄弟亲密无间、默契无双。”
“或许在以前,可能是这样的。”席勒站起来,走到咖啡机旁边开始摆弄,他背对着阿尔贝托说:“可别忘了,哥谭最近发生了不少改变。”
“就如你所说的,霍克兄弟中的哥哥,是家族中实权的掌控者,而弟弟则负责处理家族中的内务,分管细节事宜。”
“如果你研读过尹文斯记忆中有关我教他心理学的那部分,你就应该明白,不光是人的思想指导行动去改变环境,环境和行为也同样会塑造人的思想。”
“作为家族头目的哥哥,必须得表现的足够强硬,这是所有黑帮老大的风格,他们必须表现得锐意进取,永远精力旺盛,而决不能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否则就不会有人跟他干了……”
“可作为内务大管家的弟弟,必须得事事考虑周详、面面俱到,要会权衡利弊,考虑成本和收益,而绝不能莽撞行事,否则就有可能导致资金链的断裂或者人脉上出问题。”
“这样的两兄弟,在遇到哥谭改革的阵痛的时候,必定会出现不同的意见。”
阿尔贝托接过席勒递过来的咖啡,他说:“的确,霍克兄弟中的哥哥告诉我,其实他们早在几年前就已经不和了,他的弟弟总是以各种各样的细节因素为理由。阻碍帮派的发展,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的。”
“而在哥谭开始改革之后,他们的矛盾已经激烈到了无法调和的程度,哥哥想要锐意进取,在改革当中抢占更大的蛋糕,站在风口上飞到更高的阶层……”
“可弟弟却更加谨慎,他不能确定这次改革是否会改变原有的局势,他担心霍克家族会因此一落千丈,因此,他总是在使用各种各样的方法阻挠他的哥哥。”
阿尔贝托将手肘撑在桌子上,另一手拿着咖啡喝了一口,他有些感慨的说:“教授,我在尹文斯的记忆里发现他对你非常尊敬,之前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现在我有点明白了。”
“以霍克兄弟的矛盾作为切入点,帮霍克兄弟中的哥哥除去一直在拖他后腿的弟弟,不但可以拉拢到霍克家族的头目,也可以加快改革的速度,让十二家族更加团结。”
“更重要的是,你还可以以连环杀人桉作为遮掩,如果你明目张胆的去动老教父的部下,不论如何,还是在伤你父亲的面子,可要是神秘的连环凶杀桉的凶手做了这一切,那霍克就只能算是自己倒霉了。”席勒总结道。
阿尔贝托拿着咖啡杯的手指动了动,他有些试探的问:“我听说,昨天……”
“你想问什么?”席勒抬眼看着他。
阿尔贝托思考了一下说:“里奇是教父派人杀的,对吗?”
“你选择了一个正确的问题,因此我会回答你,是的。”
“并且我也可以告诉你,这是因为里奇故意设计,让他的小女儿和你邂后,然后上了你的床,教父对此非常不满,因此给他选了个很惨烈的死法。”
阿尔贝托撇了一下嘴角,他说:“里奇小姐很漂亮,但也仅仅只有漂亮,她父亲没有好好教她,她把目的性写在脸上,因此,八分漂亮也只能叫人提起一分的兴趣……”
席勒听到他的语气他问:“你没和她上床?”
阿尔贝托摇了摇头说:“她都已经快把自己的目的写在脸上了,我怎么会上当呢?况且,我也不能确定教父的态度,不知道他是否会赞成我和里奇走得太近……”
“你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因为教父只把里奇当一条狗。”
“不过他其实也不在意你和里奇小姐上床,反正她也不可能是未来的教父夫人,你的谨慎让你错过了一场艳遇,后悔吗?”席勒笑了笑说。
阿尔贝托又喝了口咖啡,摇了摇头说:“不期而遇才能叫艳遇,被人设计好的,可不是什么美妙的邂后。”
“这么说,教父其实……”阿尔贝托用手指指尖在咖啡杯上滑动,他有些犹豫的说:“他愿意为我解决心怀不轨的里奇,是不是就说明……”
“你不用如此犹豫,就是你想的那个答桉。”
席勒把双手放在桌子上说:“你和教父有仇……或许你们两个也称不上有仇,因为和教父有仇的是猫头鹰法庭,而你只能算是一个牺牲品。”
“现在,教父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你,要么其他人,你和教父有仇,那其他人难道就没有了吗?你难道指望十二家族的子侄上位之后,会放过姓法尔科内的人?”
阿尔贝托摇了摇头说:“当然不可能,除非我们愿意自我流放,比如说回意大利养老什么的。”
“当然,你上位之后也有可能会让老教父回意大利养老,不过好歹你也姓法尔科内,更重要的是,你有这个能力继续统治哥谭,而其他人,除了坏之外,还很蠢。”
“只要老教父不甘心这一辈子的心血拱手让人,只要他还想继续当哥谭的地下保护伞,他就只有一个选择……”
阿尔贝托长出一口气,他盯着咖啡表面的泡沫沉默了很久,最后他说:“他不会承认我是他的儿子,因此我也不想承认他是我的父亲,可在永无止境的权力旋涡中,也就只有仅存的父子之情,能让这场战争中的我们,保留最后一点体面。”
阿尔贝托离开后,席勒接着把咖啡喝完,而在他把最后一口咖啡喝完之后,咨询室的门就又被敲响了,席勒说:“请进。”
走进来的是科波特,他套着一件大大的黑色雨衣,看起来走得很急,发梢和眉角上全是雨水。
他走进来,把雨衣脱掉,席勒指了指咖啡机,他走过去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然后又走到席勒的对面坐下。
席勒拿出病历本,对他说:“在说正事之前,我还是要例行询问一下,你和你母亲的精神状态如何?”
“还不错,她已经有了很大的好转,昨天我还带她去新公寓转了转,清醒之后,她对那里的环境很满意……”
科波特的语调终于有了一些起伏,看起来已经从那些阴霾当中走出来了。
席勒在病历上写了几笔,然后说:“好吧,最近黑帮那边的事顺利吗?劳伦斯、霍克和里奇都死了,劳伦斯家族群龙无首,霍克家族转变了态度,阿尔贝托的上位之路已经一片坦途,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