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苦与难
青铜炼狱.七宗罪。
乌金色的锐光正沿著刀匣打开的缝隙流动,路明非一边用一条巨大的毛巾使劲擦拭自己的发丝,一边从床上拎起那把用被绷带包裹起来的色欲,走到七宗罪旁边略带弧度的躺椅上坐下。
风卷著细小的雨丝和岩晶般的微雪拍打在落地床上发出沙沙的声音,黑暗里路明非安静得像是一座雕塑。
夜中的房间安静得落针可闻,可在路明非看来每一把刀剑都在传出熟悉的呼吸声,这些拥有生命甚至自我意识的武器正在欢呼雀跃。
正如故人重逢。
路明非最擅长的武器一直是短太刀,再加上色欲最便于携带,所以他一直将色欲单独带在身边。
东京半岛酒店有夏弥和康斯坦丁在,世界上不会有人能从两位货真价实的龙王眼皮子底下盗走这件神话武装。
绷带被从尽头处拆开,路明非叼著没有点燃的香烟一点点让那把被他握在手中时所发出金属轰鸣宛若巨龙吼叫的肋差重现天日。
这乌金色的利刃微微颤抖,刀柄与刀身的衔接处一只若隐若现的眼睛缓缓睁开,像是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到刀匣当中。
很多年前路明非其实并不喜欢七宗罪,他甚至有些畏惧这套武器,因为他的心里始终有个阴影,好像当这些刀剑被握住,杀戮就要无可避免地开始。
握住七宗罪的人就是握住了黑王死去之后世界上最高的权与力,因为这些武器被锻造出来就是为了终结王座上的那些神。
今天路明非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惧怕权与力了,所以他使用七宗罪总是心安理得,连那个阴影仿佛都远去了。
色欲的刃口缓缓划入匣子里原本就属于它的那个刀槽,每一把刀剑都像是活过来了那样欢欣鼓舞,随后金属咬合般沉雄威严的心跳声在这个房间里响起,那心跳足有七个。
可路明非只是伸手拍拍匣子上的铭文,刀剑们便沉寂下去,像是重新进入沉眠的古龙。
在最终的敌人尚且没有露出破绽的时候,路明非在东京根本用不上七宗罪里的其他几把武器,所以这些渴望饱饮龙血的刀剑就被封存了。
但是很快康斯坦丁来到东京,曾经他才是它们真正的主人,凶戾的七宗罪在康斯坦丁的手中温驯得像是绵羊。
可是康斯坦丁已经被剥夺了权柄,刀剑们被他握在手中的时候虽然仍旧欢呼雀跃,却不再如过往那样甘愿俯首。
似乎唯有面对路明非的时候它们才敬畏、匍匐,形如忠诚的奴仆。
路明非凝视著七宗罪那些在黑暗中闪烁著金属寒光的铭文发呆。
路鸣泽最开始说凡王之血必以剑终,路明非还觉得他是在说些没有意义的骚话来装逼,可那家伙拎著七宗罪哇哇叫著就真的宰了芬里厄,轻松得像是走在路边踩死了一只蚂蚁。
现在他拥有足够轻易拔出这个匣子里每一把刀剑的力量,已经深刻意识到那句话的含义是多么……真切、刻骨铭心。
这时候一双瓷白色的柔荑从躺椅后方的黑暗中缓缓探出来,沿著男人的脖子悄悄向锁骨移动。
路明非微微一怔,他起身,没费多少力气就锁住了那对纤细、光滑的手腕,把那个将玲珑浮凸的影子投在木制地板上的家伙从黑暗中揪了出来。
同时路明非按下床头壁灯的开光,昏黄微弱的光芒驱散房间里的黑暗,一时间所有的安静好像都远去了,连那些小雨混著小雪拍在玻璃上的沙沙声都在消失。
路明非把怀里高挑纤细的人一把抱住,轻声斥责:“乱来。”
虽然在斥责,可路明非还是低低的笑了笑。
昏黄的灯光落在怀中女孩伶仃的锁骨上,原本素白的肌肤隐然呈淡淡的金色。
以前路明非在网上看有人说如果你不知道你喜欢谁,那就想想看你见到谁会忍不住笑出来。
那会儿他喜欢陈雯雯,所以每次见到陈雯雯都笑得挺开心,还总像是条哈巴狗似的帮著忙前忙后。
后来他见到夏弥和师姐也会笑,因为他很喜欢她们。
可其实总有个人是伱再一次重逢的时候,想哭多过想笑的,那一次的重逢之后每一回再见都会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给她。
绘梨衣在路明非的怀中微仰著脸,娇俏的脸蛋美得惊心动魄,清澈的瞳孔中倒映出路明非那张刚洗过澡之后显得有些憔悴和疲惫的脸。
她大概原本是是想蒙住路明非的眼睛给他一个惊喜吧,可绘梨衣身上的味道暴露了自己。
路明非总是能铭记那种香气,淡而悠远,像是风从海上来,带来了海藻的芬芳,还有薄薄的白檀味。
路明非坐在床沿上,绘梨衣则坐在他的膝盖上,眯著眼睛笑出很好看的模样,玩著裙带,摇头晃脑,果然还像是个孩子。
就著那盏壁灯微弱的光,这女孩的美藏著些著虚无缥缈的特质,像是你只要松手她就会从你的眼前消失不见似的。
柔软的红色长发披在裸露在外的肩膀上,绘梨衣的发间点缀著细细的发绳,她的眼睛同样是美丽的玫瑰红色,不管怎么看都和黑发黑瞳的源稚生与源稚女两兄弟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可偏偏这三个人的基因又真是来自同一个老人,那个叫上杉越的上一任黑道皇帝。
“看看时间,现在都几点钟了,你什么时候藏进来的?”路明非问。他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像是过去那样认真审视自己的房间,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你放太多心思在这件事情上,另一件事情上能放的心思就会少一些,既然夏弥和康斯坦丁就在这附近,那路明非自然就不用花太多心思警惕周围的一切。
况且一般人根本伤不了他,而如果奥丁真的愿意藏在他的被子里准备给他来个突然袭击那路明非也真是没话说了。
“你不在的时候我会在这里睡觉。”绘梨衣在小本子上写字,路明非瞪著她的眼睛,女孩就眨眨眼,长长的睫毛像是黑色的鸟羽那样微微颤抖。
“败给你了……”路明非叹了口气,眼神柔和下来。
他像是抱著一个孩子那样插著腋下将绘梨衣从自己的身上拎起来,把她放在床上,然后给自己找了一件能遮得严严实实的睡衣,拉开衣柜的木门,窸窸窣窣换好了睡衣。
“收拾一下,我送你回去。”路明非说。
“我不。”绘梨衣像只小狗似的蹲在床中央,拉过那条毛毯把自己裹起来,只露出漂亮的脚丫子。
这两天路明非没在酒店里休息,但是如今恺撒和克里斯廷娜、楚子航和苏茜住在一起,绘梨衣应该是避开他们活动的时候悄悄溜进来的。
“绘梨衣要听话。”路明非的语气严厉了些。
小怪兽的智商并不低,甚至要远远高过许多普通人和混血种,因为她学习新事物的速度很快,快得有些匪夷所思。
她只是曾有机会接触的东西太少太少,她能见到的男人只有源稚生和橘政宗,她能接触的世界就是源氏重工那条漫长的白色走廊,她了解外面世界的唯一渠道就是动漫和游戏。
即使已经被路明非从源氏重工拐出来两个月时间了,可他还是下意识把绘梨衣当孩子来看。
“我要和Sakura一起睡觉。”绘梨衣从她毯子里把一双漂亮的眼睛露出来,把手中的纸片展示给路明非看。
路明非捂脸。
“夏弥姐姐说情侣要睡在一起才算是情侣。”绘梨衣表情认真,“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她很小声很小声地说话,声音软软糯糯,并不是以前那种轻灵的声线。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这才想起来绘梨衣已经使用了黄金圣浆,她的血统问题已经得到了解决,她永远也不用担心自己说话的时候无意中伤害到别人了。
可她还是更喜欢用纸笔来交流,因为这样绘梨衣才能记住自己和路明非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想这个世界很大很大,可是它再大又能怎么样,如果没有路明非,那她的世界就显得太空旷了。
路明非扭头看向窗外,那场持续了整个夜晚的混乱似乎结束了,灰白色的大厦纷纷亮起了灯,闪著光的警车在高架路上狂奔,雨和雪混在一起从很高很高的高空落下去,像是给这座瑰丽的城市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他叹了口气,在绘梨衣的身边坐下,伸手轻轻抚摸绘梨衣的头发。
路明非这才想起来自己曾承诺过会和她在一起,那时候夏弥和诺诺都还没有来到东京,他的心中彷徨而无措,这个自己也很彷徨无措的女孩就用额头抵住他的背心,然后轻轻地亲吻他。
“把枕头分给我一个。”路明非扯了扯毯子,那层薄薄的用来御寒的织物就掉下来,露出里面蜷缩起来却依旧把一顶一好的身材暴露出来的绘梨衣。
绘梨衣愣了一下,随后笑逐颜开,像是只猫那样一跃而起,双臂吊在了路明非的脖子上。
她显然穿著的是一条睡裙,两臂是白色的波纹垂袖,小臂光滑如玉,小腿紧绷修长,脚踝纤细得像是无暇的白玉。
女孩仰著头看路明非的眼睛,两个人近得呼吸相闻,幽冷的香味悄无声息地把路明非包裹了。
“夏弥姐姐还说情侣一起睡觉前男生要亲吻女生的嘴唇呢。”绘梨衣居然在嘴角勾起来一丝狡黠的弧度,像只小狐狸似的往前凑了凑。
她晃晃脑袋,眼睛里闪烁著灵性的光,唇瓣仿佛有花瓣的质感。
路明非被她看得脸红,一把将被绘梨衣垫在屁股下面的枕头抽出来,挣开女孩的怀抱,背对著她侧躺下。
“睡觉。”
绘梨衣哼哼一声,也躺下来,从身后伸手环住路明非的腰际。
她把脸贴在男人的背上,感受路明非的心跳和体温。
“我爱你。”绘梨衣说。
路明非睁著眼,眼睛里倒出窗外的光火,“我也爱你。”几秒钟后他说。
随后房间里陷入安静。
短暂的安宁过后,男人低低的鼾声响起。
第336章 327真红之土
2010年11月13日,东京时间上午6:31。
路明非正在和昂热进行任务开始前的最后一次通话。他的权限等级高于终身教授、等同于院系主任,施耐德没有权力对他进行行动指导,在对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所渗透行动中能对他进行行动指导的人只有校长。
“……守夜人的炼金道具和炼金矩阵向来很靠得住,多摩川下面的那条地下河里一定藏著些什么东西。”
昂热的声音平静,像只是在跟路明非说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那边正伴著蜂群般的嗡鸣,显然正处在那架颇具传奇色彩的私人飞机斯莱普尼尔号上,
“我们的秘书小姐攻破了蛇歧八家的防火墙,得到了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所的钻井进程日志,负责这项作业的樱井雅彦预计今日午间能贯通富含铁离子的赤鬼川洞壁,将那条河与那条河里的东西引入多摩川附近临时开掘出来的人工蓄水池。”
Eva是计算机领域的无冕之王,辉夜姬在这个莹蓝色的女孩面前不具备反抗的力量。
路明非捧著自己研磨的咖啡豆冲出来的热咖啡,只喝了一口就戴上了痛苦面具。
夜里他满打满算只睡了三个小时,虽然作为货真价实的S级路明非的肝脏功能和心脏功能都强大得离谱,可终究有些精神萎靡。
他的记忆力还算不错,恰好在另一个世界他又熟读东京任务报告的每一个细节。
樱井雅彦是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在蛇歧八家的地位不算高,只是一个相对边缘的人物,否则也不会沦落到被塞进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所这种完全脱离家族核心业务的团队中去满东京挖井。
他的言灵并没有记录,大概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战斗型言灵,可在赤鬼川发掘出大群鬼齿龙蝰的时候樱井雅彦并没有撤退,而是像个真正的英雄那样用自己的身体为牢笼,将那些地下的魔鬼封印在贯通两川的深井中。
而也正是那大群的鬼齿龙蝰,让赫尔佐格确定了多年前白王真正的埋骨之地究竟在何处。
千年来,畸变的龙血亚种八岐大蛇就静静地蛰伏在那片赤红色的土地之下,每一对蛇眼都燃烧著贪婪的光,窥伺人间四方的土地,在熔岩与冰水的交汇中磨牙吮血。
“学院希望我做什么?”路明非问,他捧著苦得要命的黑咖啡望著窗外发呆,天空中那些浅灰色的云块彻底汇聚到了一起,所有的水滴都凝结了,但落下来的并非是雪花,而是细碎坚硬的冰渣子,像是纷纷扬扬的盐晶。
窗户上、刮成白色的外墙、种著樱树的露台,整个世界都在响起沙沙的声音。
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冰晶中东京这座城市的光火都被折射了,路明非看不真切,只觉得眼睛里都是模糊的火河。
他披著厚厚的大衣,恒温系统保证了房间里的温暖,却并不能彻底驱散寒冷。他想八岐大蛇也是蛇的一种吧,蛇都是冷血动物,这么冷的天应该在冬眠才对。
这样想的话说不定他真能趁著那头怪物般的东西沉睡的时候剁下它的每一颗头颅,用命中注定终结诸王的七宗罪彻底摧毁名为圣骸实则只是一条寄生虫的……白王骨血。
忽然路明非又微微打了个冷颤,他想起东京这幕大戏已经上演到了真红之土的阶段了吗,这是否意味著终局就在眼前?
他蜷缩在沙发里,大衣下面是加绒的黑线条格子白衬衫,最上方的三颗纽扣并没有系上,借著露台昏黄的灯光,可以看到路明非的锁骨右下方有一个小小的海螺标志。
像是刺青,又像是某种胎记。
隔著巨大的落地窗路明非开始看窗外的雪,细碎的冰晶打在窗户上,玻璃上既有光火璀璨的东京,也有路明非自己的影子。
那些灯火辉煌的灰白色大厦像是被点燃了树枝的参天古木,这座城市忽然就有点像是恢宏的神代被君王的怒火点燃一望无际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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