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苦与难
楚子航侧耳去倾听山中的枪火轰鸣,远远地眺望著远处山上那团奇怪的黑色风暴。
它像一条巨大的龙卷从高天延伸到山与山之间,团风暴里流动著白紫色的电光,沉闷的雷声不绝于耳。
“是元素乱流吗?”楚子航低声问。
“嗯。”昂热点头。
路明非原本以为昂热这边也应该至少有一支上百人的执行队作为辅助,可没想到停在河岸边的就只有这辆甚至没有经过改装的蓝色兰博基尼。
多摩川的水位正在疯长,河面波涛汹涌,巨浪来回拍击著两岸,密密麻麻的雨丝坠入水中,荡漾起无数个互相干涉的涟漪。
“这么说八岐大蛇已经出现在红井了,那我们为什么还待在这里?师弟一个人能解决吗?”楚子航问道。
“子航,你要对明非有信心,他可是我们中唯一的S级。”
“可校长你也是S级。”
“我是个一百三十岁的老人了,你看我身上这件猎装,它已经陪了我一百年的时间,不可能再陪我走过下一个一百年。”昂热眯著眼睛,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击著某个悠扬深沉咏叹调的节奏,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谁能真的杀死龙王终结龙族的历史,那个人绝不会是我,他只能是明非。”
“可是师弟才大二。”楚子航想了想说,“他甚至没有上过实战课。”
昂热缓缓睁开眼睛,玳瑁镜框下那对铁灰色的眸子如楚子航一般眺望山中的元素乱流。
“我们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他说。
“我不明白。”楚子航说。
“不久前源稚生来找过我。”昂热说,“他和伱们一样是我的学生,我没有理由拒绝。”
“理解。”
“他告诉我说橘政宗可能不是过去那个橘政宗了。”昂热说,“有人替换了他。”
楚子航的眼前闪过一个身穿黑色羽织的日本老人的形象,他的眉头微皱,扭头看向昂热。
“据我所知,橘政宗是蛇岐八家的上一任大家长,他在位的时候实权在握,整个家族在日本的势力回到了历史的巅峰时期。”他说,“能在日本黑道这种弱肉强食的社会模式中走到那种地位,仅仅依靠阴谋诡计是行不通的,还得有如校长你这样足够横扫八姓家主的力量才行。”
“橘政宗的崛起史和你想像中不同,他成为大家长并非倚靠强绝的力量,而是平衡。”
“平衡?”楚子航政治学得不错,能想到这个词代表的含义。
这时候他们不远处赤鬼川汇入多摩川的入口正喷涌出巨量的血色地下河水,更远处的河面上横亘著数量庞大的渔船,但是距离他们很远,远得几乎看不清楚。
所有的渔船都在水中沉下网格密度惊人并且材料坚韧的渔网,所有从那里经过的地下都会被捕捞起来。
“猛鬼众和蛇岐八家都在追寻神的脚步,但源稚生怀疑从某个时间开始,斩鬼人的领袖和鬼的领袖都被人替换了,有什么人在推动什么阴谋。”昂热说。
“可和我们出现在这里有什么关系?”
“有人觉得我对他们的威胁大于路明非对他们的威胁,所以如果我出现在这里,红井那边的压力会小很多。”昂热笑笑,“生气吗,把你卷进大人的事情里面来了。”
“很多年前我就是个大人了。”楚子航说。
横跨大河的高架桥在狂风中巨蛇般摇摆,紫白色的闪电像是干枯的巨树枝丫一样从天穹的四方轰击向大桥的尽头。
暴雨像是停滞了一瞬间,接著楚子航看到两只渡鸦从雷电落下的地方飞起来,它们飞向这辆兰博基尼,在赤红与暗黄交织的多摩川上悬停。
它们有暗金色的瞳孔。
楚子航猛地握紧了村雨的刀柄。
“你一直想找一个复仇的机会,是和我一样是复仇者,我想这是个好机会。”昂热按下车窗,风卷著雨吹进来,老家伙把烟蒂弹进河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折刀已经滑进了他的手里。
“奥丁?”
“是奥丁。”昂热点点头,“害怕吗?”
“不怕,我找了他很久。”楚子航摇摇头。
闪电照亮了这个男孩的脸,那张脸上面无表情,瞳孔里闪烁著皇帝般的金色。
他们同时推门下车,那扇车门像是进入另一个世界的通道,恍惚间他们脚下踩著的居然并非盐碱滩涂,而是一条前不见尽头后也不见尽头的沥青公路。
“0号高架路,我和爸爸以前来过,奥丁的……尼伯龙根。”
楚子航说。
他们来到高架路边远眺,那两只渡鸦就在他们的头顶盘旋。
放眼望去是无尽的黑云和无尽的雨,视野可及的尽头是无法翻越的高坡。
往下看则仿佛是万丈深渊,钢筋水泥的柱子如成排的巨人肋骨支撑著这条仿佛飘在天上的道路。
楚子航提著村雨,雨水瞬间淋湿了他的全身,可他并不害怕,甚至感到雀跃。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
我找了你那么多年……
天地之间回荡起沉雄的马蹄声,无数个黑影从高架路的积水中站起来,昂热捏了捏楚子航的肩膀。
“其实我带你来是因为你的身上有奥丁的印记,就算我死了你也能从这个世界走出去让其他的老家伙们知道战争已经开始了。”老人轻声说,
“不要离开我,却也不要靠得太近。”
楚子航扭头看向昂热,很多年前有个男人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子航,离我太远你会被我抛弃,离我太近你会被我误伤,要想像你是一个风筝。”昂热说,他的胸膛中心脏战鼓般轰鸣起来。
金色的火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道路尽头,八足的骏马佩戴著贴面,口鼻中喷吐出闪电的碎屑,背负著神从黑暗中走出来。
神的面具似乎被一道利刃撕开,露出下面那张男人的脸。
楚子航的身体一寸寸冷下来,心一丝丝沉寂下来。
“爸爸……”他说。
第395章 381迟暮之人悍不畏死
“把刀握好,那是能帮你最终找到真相的钥匙。”昂热抖动肩膀,赭色的猎装在迎面而来的狂风中被抖落,飘飘摇摇被席卷著掉下深渊。
虽然从天到地四面八方都是暴雨,但楚子航就是觉得寂静如死,只听到雨幕中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从积水中站起来的黑影垂著头,他们披挂腐朽的甲胄,甲胄外套著漆黑的风氅,手提锈迹斑斑的武器,握著武器的手苍白干枯,有些高大得像是巨人,有些又畸形得如同恶鬼。
从左到右风氅的兜帽下面一个接一个亮起金色的瞳孔,瞳光如飘忽的火焰,战鼓般的心脏由远及近地轰鸣,英灵们悄无声息地抬头自黑暗中凝望闯入神国的僭越之人。
“什么真相?”楚子航从眼中取出两片薄膜丢进雨里,熊熊燃烧的黄金瞳放肆地暴露在风暴中。
不知道多少黑影在雨水中诞生,像是绵延的山脉,整座山脉都是苍白干枯的肉身、腐朽的甲胄和风中飘扬的黑氅构成,向前看不到尽头,向后也看不到尽头。
但是英灵们无声地分列到两侧,高架路中间的部份被暴露出来,无数对黄金瞳照亮那条狭窄的长路,长路的尽头是奥丁。
那个被面具操控的傀儡如真正的古神那样高坐在怪兽般的骏马背上,手持弯曲的长矛。
这武器斜指著地面,刺眼的雷光缭绕在上面,像是夭绞的群蛇。
视线中奥丁还是如过去看到的那样斑驳,或许是岁月、或许是别的什么,总之有什么东西在那身甲胄留下了铁锈般的物质,深蓝色的风氅也腐朽,但燃烧著恢弘的烈光,刚才昂热和楚子航看到的光就是那件风氅上发出来的。
那张被击碎的枯木般的面具朝向这个方向,眼孔和嘴孔中都喷出熔岩色的光。
雨幕根本没有办法触及这由楚天骄扮演的神,他的全身温度高得几乎要燃烧起来,灼热的气浪从那具巨人般魁梧的身体上蒸腾起来,立刻蒸发了所有的雨水,海潮般的雾气弥漫上来并连著那匹八足的骏马一起遮蔽了。
斯莱普尼尔静静地伫立,几秒钟后这畜牲重重地打了一个响鼻,前蹄踏地,金色的眼睛在雾气中缓缓睁开。
“很多,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况且有些事情也需要你自己去发现。”昂热活动活动手腕,老家伙的脸上居然能在这种时候露出一丝笑容,瞳孔却泛出可怖的金色,像是铁灰色的湖泊深处有群星闪烁,所有的群星汇聚一处成为爆燃的星云。
“对了,源稚生托我转告你一件事,他确实有帮你费心思去找这把刀的出处,神户山中的祈园神社有个接近一百岁的神官认出了村雨,大约二十年前有个很漂亮的女人把刀放在神社中供奉了十年,十年后你的父亲去取走了它。”昂热说,他迟疑了一下,“源稚生给我看了二十年前那个女孩和那把刀的合影……很有趣,你猜是谁?”
“谁?”楚子航问。
他把刀从鞘中拔出,刃光清澈如水。
村雨没有刀镡,楚子航想它理应是一把虔敬的刀。
在日本只有两种刀会不加刀镡,一种是贫穷浪人的佩刀,另一种是敬神的御神刀。
但铸造这把刀的材料是再生金属,贫穷浪人根本没有办法接触这种只存在于炼金术中的材料。
“乔薇尼。”昂热说,“走吧,英灵们已经为我们让出了觐见神明的道路。”
校长闲庭信步地挽起袖子,右手腕上露出猛虎的头颅,右手腕上露出夜叉的鬼面,刺以靛青色以朱砂,狰狞华美。
这是日本黑道中等级最高的虎和夜叉,昂热在日本的时候被赋予的权力与地位的象征。楚子航看过那段历史,1946年昂热作为密党的领袖随军队莅临日本,并用凶暴如狂龙的力量镇压得那群桀骜的白王后裔六十年都抬不起头来。
英灵的脸上都佩戴著铁质的面具,数不清的金色眼睛流淌著火焰在绵延的雨幕中默默地凝视著从他们之间走过的昂热和楚子航。
但楚子航摘下过英灵的面具,知道面具下面其实是死侍的脸。
多如恒沙的死侍无声无息地伫立两侧,像是巍然不动的高墙。
“不认识。”楚子航冷冷地说。
他遥遥地凝视道路尽头的尊神,极端的悲伤和极端的仇恨都在心里,可是心居然沉寂下来。
为了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很久,但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
不过没关系,爸爸,至少我真的找到你了。
即使事隔经年我们都再也无法牵住对方的手,即使一时的失神之后免不了挥刀斩向对方,但至少我的坚持并非没有意义。
“你当然不认识,她是学院的名誉校友,读本科部的时候言灵和血统都是绝密,毕业之后资料也被调进了灰色名单。”昂热那双爆燃的黄金瞳中闪烁著一丝回忆的神采,“她是明非的母亲。”
楚子航的脚步重重地顿住了,脚下的积水荡漾开巨大的涟漪。
他看向昂热,面无表情,可肃然的五官之下藏著巨大的风暴。
“你想到了吧?”
“嗯。”楚子航点点头,“我爸爸也是灰色名单上的人吧?他出现在那座城市是为了看住什么,否则他那样的超级执行官应该满世界屠龙才对。”
普通的A级在奥丁的面前甚至连站著的资格都没有,而那个男人甚至能向神拔刀。
“我能告诉你的不多,但楚天骄同时肩负两个重要的使命,他负责守护一口足以改写龙族和人类历史的箱子,同时保护路明非。”昂热说,“明非大概从没想过原来自己一直都是很重要的人吧,我们其实一直很看重他。”
“你的话有漏洞……”
“那个漏洞就是你需要找到的真相,子航,别问,多想,杀人的时候要斩草除根,逃跑的时候绝不回头。”昂热捏了捏楚子航的肩膀,老家伙的身体滚烫得居然像是烧红的木炭,楚子航能听到身边这个一百三十岁老人的心跳沉雄而激昂,那颗老迈的心脏忽然重新回归巅峰,甚至远远超出年轻人十倍百倍,简直要把昂热的胸腔震碎。
“明非的妈妈给你爸爸留下了一把刀,你爸爸守著明非一直长大,像是花圃里的农民……那么村雨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我不知道,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我可能也没机会知道了,所以这是你要搞清楚的事情。”昂热说。
他的身体里传出骨骼重组时的爆鸣,楚子航亲眼看见昂热原本已经有些干枯的小臂重新变得丰盈起来,铁青色与苍白色缠绕在一起向手腕尽头高速蔓延,像是某种诡异的剧毒正在侵蚀他的身体。
细小的绒毛从皮肤下穿透出来,如同铁青色和苍白色的苔藓生长在皮肤表面,随后这些绒毛迅速生长,成了张开的鳞片,老人的身体变得鲜血淋漓,雨淋在上面立刻蒸发起海潮般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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