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沉吟至今 第42章

作者:苦与难

  随后,源稚生来到路明非和诺诺的身前,他凝视路明非的眼睛,瞳孔中看不出情绪的变化,只是深邃得宛若幽潭,“路明非,陈墨瞳,日本分部欢迎二位的光临。”

  路明非和诺诺便也起,“日本,我憧憬已久。我一定会来的。”路明非轻声说。

  他早收敛了自己的气势,额发遮住了眼睛,眉眼都耷拉下去,好像一切都提不起兴趣来。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会去的。”诺诺说,她没有伸手,所以源稚生只能和路明非单独握手。

  他转身离开,身后的风衣披展,似修罗展翼。

  源稚生快步走到校长办公室门口,但路明非忽然出声叫住了他。

  “源君,”路明非轻声说,他的气势在此刻变了,变得锋利无双,好像身体里藏著龙或者神一样的东西,他在自己的唇角拉扯出一个笑容,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这种颤抖不易察觉,只有诺诺似有所感。

  源稚生的手已经伸出并触碰到门把,但他停住了脚步,侧过脸来,用眼角的余光去看路明非。

  路明非说,“请代我向绘梨衣问好。”

  一瞬间,诺诺只觉得小小的办公室内似乎有凛冽的寒风来回呼啸,寒风中有刀子般锋利的暴雨。

  源稚生的手背与手腕上,怒龙般的青筋暴起,此刻他就好像是一个真正的生活在江户时代之前神话中的斩鬼人,威严赫赫、杀机凛凛,他的左手依旧握住门把,右手却缓缓伸向自己的腰际。

  那是经典的居合起手式!

  源稚生在镜心明智流获得了第一个“免许皆传”,刀挥之则似舞,人立之则四番八相,是以极致的美学融入绝对的暴力。

  源稚生的呼吸愈发平缓,背部肌肉起伏如潮水,右手手掌于腰际三人无法得见的阴影中缓缓合拢,仿佛下一刹就会居合燕返。

  源稚生是真正的皇,刀出则见血,以他的刀法,被斩者只能感叹刀光如月,接著便身首分离,血溅十步。

  诺诺浑身的肌肉紧绷,只觉巨大的压迫扑面而来,可昂热校长还是笑盈盈的,双手捧著茶杯,路明非的双手垂下,五指自然卷曲,这是丝毫没有紧张戒备并使肌肉自然紧绷的轻松姿态。他们好像丝毫不忌惮,只觉惬意悠然。

  似乎只在一个呼吸之间,办公室里的寒意便褪去了。

  源稚生起伏的肌肉重新舒缓下来,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随后在脸上重新带起一丝笑意,紧握著的右手从腰际拔出,诺诺这才见到他握住的哪里是什么剑柄,分明只是一包柔和七星而已。

  源稚生点燃一支香烟,将侧过的脸重新转回。

  这个冷厉的男人死死凝视著校长那扇价值昂贵的红木大门,他将白色的烟吐在门的纹理上,然后烟雾便好似落入水中的墨那样散开,他说,“好,我会为路君转告的。”

  看著源稚生快步离去的背影,诺诺忽然便松了一口气。

  刚才她是真的觉得这个来自日本的男人准备拔刀同路明非厮杀。可随即转念一想,这间办公室里的人除了她这个有著不俗战斗力的A级混血种之外,另外两位分别是近百年来最强大的屠龙者以及最铁血的混血种领袖希尔伯特.让.昂热,和全世界混血种公认的新生代领袖传奇屠龙英雄路明非。

  这两位都远不是源稚生平时所要面对的那些猛鬼所能比拟的东西,所谓猛鬼在他们的面前不过是老鼠般的货色罢了,而源稚生在面对路明非和昂热的时候却觉得自己在面对两头蔑视他的雄狮。

  “干的真棒,明非。”昂热发出爽朗的笑声,“日本分部想从我的手中获得更多的权力,他们觉得我老了,可以拿回失去的东西了,刚才我的这个学生来找我就是出于这个目的,来试探我的口风。”

  路明非的表情没有变化,他只是在沙发上坐下,同样将柠檬茶一饮而尽。

  在赫尔佐格的阴谋和身份都没有暴露的情况下,源稚生只会是路明非的敌人,这家伙当然是个很不错的人,心怀莫大的正义,可此刻由赫尔佐格扮演的橘政宗在他的心里就好像高山一般的存在,难以逾越且难以撼动。

  无人能使高山倾塌,因为那是源稚生的信念。

  “根据诺玛传递回来的情报,那位名叫上杉绘梨衣的女孩其实是日本分部蛇岐八家上三家上杉家的家主,她和源稚生之间的关系更接近于兄妹,你用这种语气来问候别人的妹妹简直就像是往正熊熊燃烧的篝火中丢进了20公斤的TNT。”昂热看路明非的眼神颇为欣赏,似乎是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不过这样很好,日本是奉行极道文化的民族,而恰好我们都是龙的血裔,我们奉行真正的强者文化。明非,我希望明年你能以更强硬、更高高在上的姿态莅临日本。我在多年前使整个日本分部臣服,多年后的今天你依旧可以做到。”昂热慷慨激昂,他信任路明非更胜过信任自己。

  可路明非没有说话。

  他刚才的举动并非是向源稚生挑衅,而是真的要让这个日本执行局的局长代他向绘梨衣问好。

  很久不见了,小怪兽。

  他在心里说。

第59章 059英灵殿

  英灵殿会议厅,秘党全体元老正襟危坐,每个人的脸都如刀刻般坚硬,内陷的眼眶里射出古灯般的金色微光。

  除开卡塞尔学院的校董会,还有些更古老的面孔出现在这里。

  君王铸造的刀匣被以龙骨的支架撑起在长桌的尽头,古希伯来文的箴言铭刻其上,似有龙在怒吼,“凡王之血,必以剑终”!

  长匣此刻展开如折扇,古奥威严的刀剑沉眠其中,刀柄生长出细密的青灰色铁鳞。

  鳞片张合,似有沉重的呼吸。

  “这样神话的武装应该掌握在密党的手中,而非一个孩童。”会议桌右方为首的老者出声,他的头发灰白、穿著考究,面容如此刚毅,像是从战场杀出的军士。

  “弗罗斯特.加图索,你准备夺走不属于你的东西,这要求不符合我们的道德和律法准则。”有年迈枯藁似干尸的老人喘著粗气说,他的名字是齐格弗里德,正是那个历史上最负盛名的屠龙英雄的后代。

  正如那些混血种历史中所存在过的古老家族一样,这个家族中每一代传人的名字都是齐格弗里德,仿佛他们传承古老屠龙英雄的名讳便传承了先辈的遗泽与勇气。

  这一代的齐格弗里德绝对是混血种之中活得最久的人,他出生于古老而悠远的十八世纪末,在二十世纪初选择沉眠,那时候的欧洲还处在动荡之中,齐格弗里德在自己的青年时期见证了波旁王朝的覆灭,亲眼见到路易十六被送上断头台,他的大半个对世界的摸索时期都处在动乱中,最后才见到道德准则与法律秩序的重新创建,他于是成为了密党之中最遵守守则,也最循规蹈矩的元老。

  以加图索家族为首的校董会当然是工业时代中密党的绝对领袖。可在人类跨足工业革命之前,挥舞刀剑服用秘药将自己的子嗣一个又一个送上战场满世界猎杀巨龙的是他们,是名为齐格弗里德、名为贝奥武夫、名为卡塞尔的古老世家,元老会才是旧时代的混血种皇帝,他们在如今的美混血种之中地位相当于美国的众议院。

  加图索家虽然也有数百年的历史,但跟齐格弗里德家族比起来,只是混血种中的新贵和暴发户。

  齐格弗里德家族的勇士们仗剑屠龙的时候,“加图索”这个姓氏都没有诞生。可是百年来这个家族英才辈出,成为混血种家族中最显赫的名门,而齐格弗里德、贝奥武夫和卡德摩斯这样的家族却日渐衰微,渐渐成为老朽的代名词。

  狡黠的西西里人夺走了贝奥武夫家族的荣光,而其他的国度也有不同的混血种家族兴起,元老的荣誉正在被剥夺。

  新贵们喝最昂贵的酒,身边跟著最艳丽的妞儿,举止轻浮,结交强权富商,敛聚了惊人的权力与财富。

  他们今日的地位是用钱堆出来的,而齐格弗里德这样的家族的姓氏却铸在荣耀的丰碑之上!

  所以即便是弗罗斯特这样目空一切的老家伙在面对齐格弗里德的时候也不得不斟酌自己说话的尺寸和份量,以免引起前辈的不满。

  “尊敬的各位先生,你们看来还没有适应时代的变化,今日的密党绝不是一个公义的组织,我们为了屠龙可以做出许多恶事。不过是用合适的价码从一个学生的手中买走他还不配拥有的武器,这不算什么。”弗罗斯特用坚硬的语调说,他随后忽然安静下来,安坐,后仰,靠在那宽大的椅背上。

  从世界各地最繁忙的公务中抽出身来参与这场会议的校董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而那些身上皮肤甚至生长著鳞片、常年被狂躁的龙血侵蚀折磨才从沉眠中苏醒的密党元老们则怒目相对。

  弗罗斯特安然地坐在靠椅上。他和他背后的加图索家族掌握著如今混血种社会最大的话语权,他当然尊重这些曾经在战场上挥洒鲜血的前辈,就像尊重英雄,可他当然也不会畏惧他们。

  加图索家族的人从来都高高在上,就算伱拿沙漠之鹰顶在他的下颌,他也不会感到害怕,而只会敞开衣襟狂笑著展示绑在自己腰间的那一圈炸弹,然后狠狠拥抱著你拉开引线。

  只有疯子才能在权力的舞台上杀出一条血路,而加图索家恰恰不缺这样的疯子。

  这样的弗罗斯特令人想起《教父》里的麦克.柯里昂,年迈,沉静,胸有成竹,像垂垂老矣的狮王,还执掌著草原的权力,他是黑暗中的君主,即使是夏威夷的阳光也不能让他变暖。

  “我们艰难地走到今日,一次又一次挫败龙族复兴的美梦,将一头又一头即将苏醒的古龙扼杀在坟墓之中。在场的所有人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紧紧簇拥在一起,为了这个目的,我可以不择手段。这由伟大的青铜与火之王诺顿所铸造的神话武装在我们的手中可以发挥出更加强大的力量,每一把刀剑都将巡回在整个地球的上空,每一头古龙的复苏都将迎来龙族君主的怒火。想想吧,我们将从那些古龙的遗产中获得多大的利益?我们杀死龙从来都不是为了让龙这个名词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仅仅是为了篡夺龙的遗产,从古至今,我们一直在分享财富与权力,而这些武器将帮助我们巩固这权力。”弗罗斯特环顾四周。

  无人回答,元老们各自神态各异,有些赞同有些愤怒,一时间英灵殿内似乎风暴欲来。

  弗罗斯特很满意所有人的反应。

  “我们屠龙从来都要给自己找冠冕堂皇的借口,或是擎起人类的脊梁或是反抗龙类的暴政,甚至于将彻底的公义贯彻于人类的每一个时代,可扪心自问,我们真的有这么伟大吗?”

  弗罗斯特摊开双手,他从来都是一个政治家,政治家最擅长的便是鼓动人心的演讲,譬如元首的《我的奋斗》,

  “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身后的每一个家族在崛起的时候都伴随著淋漓的鲜血,如果真是公义的族群,那当初你们就该追随马克思去贯彻绝对的共产主义。可看看如今的我们,满身的铜臭,资本的味道令人著迷,我们能倚靠七宗罪去杀死更多古龙,去获取更多,钱,地位,以及权利,我们唾手可得。”

  弗罗斯特一个一个地看过去,仿佛在观赏元老们的怒火慢慢涌上面颊。

  “这里是英灵殿,就在你的身边,秘党历代牺牲者的英魂注视著你,你的脚下埋藏著足够铺满半个诺曼第海滩的骸骨,你怎敢在他们的墓碑前说这种话?”名为贝奥武夫的老人霍然起身,他干枯的脸上忽然起了血色,双目灼灼金色似古龙嘶鸣。

  贝奥武夫的年龄和昂热接近,他们都是坚定的屠龙者,意志之坚强几乎可以击穿顽石。

  势如狂潮的威严自贝奥武夫的身体迸发,狭长锋利的亚特坎长刀被狠狠拍在会议桌上,那是一柄真正的炼金武器,咆哮著要饱饮龙血。

  贝奥武夫的家族盛产无畏无惧的狂徒,他们的幼儿出生起便饱饮龙的胎血,所以对龙类血清的抵抗能力强大得多。

  每一个贝奥武夫都使用过大量血清,他们的血统或许只是A级,但最后甚至能与纯血龙类厮杀。

  老人的肌肉轰然隆起,骨骼爆响移位,背影如壮硕伟岸的年轻人那般舒展。

  嗜龙血者,贝奥武夫!

  他们重视荣誉胜过重视生命!

  “那些注视我的英灵里不乏加图索家的先祖;我脚下的尸骸里,加图索家的骨头能堆成一座高山;他们的墓碑上加图索家的名字串起来能编撰成一部史诗!我凭什么不能说?”弗罗斯特毫不示弱。

  他安静地注视著贝奥武夫。

  “这里当然没有人否定加图索的荣誉。”同样老态龙钟的卡德摩斯双眸煌煌如烈焰,他先看向弗罗斯特随后看向贝奥武夫,“也同样不会有人在英灵殿里对任何人诉诸武力。”

  弗罗斯特原本就是雄狮般骄傲的男人,即盒饭贝奥武夫愤怒时迸发的领域甚至连其他的元老也纷纷散避,他还是巍峨不动。

  贝奥武夫凶狠地瞪视弗罗斯特,但卡德摩斯只是静静地看著他,嗜龙血者的愤怒便渐渐地平息了。

  贝奥武夫家族吞噬龙血以获得更高的血统,而卡德摩斯使用禁忌的技术让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触摸人与龙的界限,传说每一个卡德摩斯最后都堕落成了危险的龙形死侍,可他们在依旧是人的时候杀死的龙或者死侍数不胜数。

  校董和元老们重新冷静下来,新时代和旧时代的领袖互相瞪视。

  “加图索先生慷慨激昂的陈词我们都已经听到了,那么,卡塞尔学院的校董会们都和弗罗斯特处于同一立场吗?”卡德摩斯笑吟吟的,这时候的他看上去就只是一个温和的老人,可谁都知道老家伙能在瞬间爆发出何等的力量,他是真正在与龙族的战场上同尊贵的次代种厮杀的强大男人。

  坐在弗罗斯特邻座的少女按下了铃铛,她大概是这里唯一一个会遵守会议守则的人。

  伊莉莎白.洛朗,女孩的面容精致得像是希腊名家的雕塑,分明是二十岁的外貌,却有三十多岁的眼神,化著欧洲贵妇的妆,蒙著黑色的面纱,穿著昂贵的掐腰套裙,外面罩著裘皮坎肩。

  这是混血种的世界中,最年轻的位高权重者,二十二岁,她的家族是欧洲最大的辛迪加之一,从事矿业和金融业。毕业于伊顿公学,后就读于皇家美术学院。父亲死于空难后,她不得不中断在皇家美术学院的学习继承家业。

  “虽然很想和尊贵的加图索家站在同一战线,不过很可惜,洛朗家族认为那个名叫路明非的男孩应得的该是荣誉与嘉奖,而不是厚颜无耻的掠夺。”伊莉莎白的声音冷得像冰。

  校董们的神情骤变,弗罗斯特的身体猛地坐直了。

  “这样很好,证明我们的继任者不算彻底悖逆了我们的初衷,”卡德摩斯的身子前倾,他用右手的食指轻轻敲击桌面,整个会议室都回响那清脆的低鸣,“弗罗斯特,你刚才的理论很像龙族的那一套,大概就是你这样的人妄图在我们毁灭龙族之后成为新的龙族吧。”

  “成为新的龙族没什么不好的,我们将共享至高的权力。”弗罗斯特淡淡地说。

  校董们眼神变幻。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流淌著最高贵的龙血,当发誓要吞噬世界的君主们消亡之后,谁最有资格继承龙族,成为炼金技术、高贵血统和神秘世界的掌握者?当然是他们。

  可他们不敢说。

  元老站在人类之中,而校董站在人类之上。

  “我希望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卡德摩斯还是微笑,“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是旧时代的遗民,我们认识的人、我们熟悉的事,早已经随著时间的流逝而逝去了,现在还支撑我们坐在这里和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新龙族侃侃而谈的,不过是那能将自己都点燃的仇恨。只要是龙,都是我们的敌人,我是如此,昂热是如此,贝奥武夫是如此,齐格弗里德也是如此,你最好祈祷加图索家只是在说些笑话,因为我们会杀死所有的龙,不管是龙族还是新龙族。如果有一天加图索家真的不再是人了,那你们的血也就没必要再继续在世上流淌了。”

  卡德摩斯以最淡然的语气说出最锋利的话,远古的屠龙者重拾刀剑,在对弗罗斯特发出致命的威胁。

  校董们互相传递眼神,元老们正襟危坐。

  新时代的领袖是政治家,而旧时代的领袖却是真正的战士。

  一时间所有人都以为弗罗斯特要从腰间拔出沙漠之鹰轰爆卡德摩斯的脑袋,他那么愤怒,五官都变得扭曲,眼睛里,金色的瞳孔之外密布红色的血丝。

  可他没有那么做,相反,弗罗斯特站起身来,向每一位元老和校董鞠躬,“很抱歉,是我失态了。”

  卡德摩斯重新等待弗罗斯特落座,他那无形的、冷冽如软刀的气势也散去了。

  “让我们重新回到七宗罪的议题之上。”卡德摩斯说,“加图索家族说路明非不配拥有它,我并不赞同。”

  没有人再打断元老的话。

  所有人都意识到坐在他们之中的那些老家伙绝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糊弄的老杂碎,他们是真正的暴力分子,有些人活过了整个二十世纪,在战火纷飞的欧洲和亚洲猎杀复苏的龙,也有些人曾推翻一个国家的独裁者的统治创建起新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