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撑死的瘦子
皇城,乾清宫。
轩敞的大殿之内,文武分列站定,一番老套的陈事之后,本以为无事退朝,忽地忠顺王言及“新法”之事,而后响应者如云。
水溶立于左方首位,瞧了一眼出列的忠顺王,目光微微转动。
永康帝将新法交由内阁议定已有月余,至今尚未有定论,无需多想,自然就是内阁“票拟”并未通过。
一项新事物的出现必定伴随着一大批旧势力的反对,说到底,还是因为触及到了他们的利益,眼下忠顺王在朝会上奏,显然是要撇开内阁。
倒没想到新年过后的第一场朝会便是议论新政,得,今儿个有好戏看了。
果不其然,当即便有一官吏出列道:“禀圣上,国税之法,岂容擅自更改。”
水溶闻言嗤之以鼻,又是那一套冠冕堂皇的理论,什么祖宗之法不可擅改之类的,需知时代在进步,丁税已然不适应潮流,那就需要改变,随着社会的发展,“摊丁入亩”也会不适应潮流,这是大势,固步自封,早晚酿成大祸。
忠顺王不急不慌,朗声道:“陛下,臣统领户部,查旧例,人丁五年一审,分为九则,上上则征银九钱,递减至下下则征银一钱,以家之贫富为丁银之多寡,新生者添入,死亡者开除,此成法也。
然则有司未必能留心稽查,且又相沿旧习,每遇编审,有司务博户口加增之名,不顾民之疾痛,必求溢于前额,故应删者不删,不应增者而增,甚则人已亡而不肯开除,子初生而责其登籍,沟中之瘠犹是册上之丁,黄口之儿已是追呼之檄,始而包赔,既而逃亡,势所必然,此为其一。
豪强尽行花诡,得逃上则,下户穷民置数十亩之地,从实开报,反蒙升户,结果其间家无寸土,糊口不足,叫号吁天者,皆册中所载中等户则也,此为其二。
有此二者,丁役负担不均,其结果是“在民有苦乐不均之叹,在官有征收不力之参,官民交累。”,以至税银匮乏,国库空盈,故而臣以为当思求变,试行“摊丁入亩”,福泽百姓。”
水溶听着忠顺王的长篇大论,当即就明白他是做足了准备,其一指的是户丁编审中的虚报和浮夸,这在很多地区都存在。
其二指的是官员绅衿利用优免特权隐漏人丁,奸猾之徒又托为客籍以为规避,这样一来,便导致丁银税额减少,且当地官府为追求溢额在编审时多行虚夸,不足之所便让下层百姓承担起更多的丁银来,饱受“代纳”和“包赔”之苦。
诚如其所言,这都是丁税的弊端。
正方已然陈述,有请反方代表。
只见吏部尚书梁亭出班奏道:“圣上,臣以为,忠顺王所言无外乎监管不严,此乃臣等渎职之过,请陛下放心,臣等定然整饬一番,令吏治通明,一切迎刃而解,无需大动干戈。”
吏治通明确实能解决弊端,但这是不现实的事情,所谓天高皇帝远,怎可能束缚住人的贪心,整饬了一批,另一批如雨后竹笋。
虽有理,但就像是空中楼阁,无影无形。
接下来,两方便有理有据的辩驳起来,大抵都是基于理论阐述丁税于摊丁入亩于国于民的利处,一时之间倒显得热闹。
水溶这时余光落在端坐于金椅的永康帝身上,只见其神情淡然,目光幽幽,静静的看着大殿内的争吵,让人看不出他的态度。
不过水溶大抵明白,忠顺王此举定然是与永康帝通过气,只是身为上位者的永康帝不会轻易下场,以免超出自己的掌控。
毕竟是新法,稍有不慎,容易震动朝野。
第379章 北静太妃:你你喊我什么
轩敞的大殿内,百官们各抒己见,争论不休,水溶心中计较片刻,出班奏道:“陛下,臣有本奏。”
随着水溶出列,一众官员皆然噤声,倒不是说忌惮水溶的身份,而是因为规矩,即便是一般小吏出奏,朝堂官员也会噤声,如若不然,朝会就真成了菜市场了。
永康帝凝了凝眉,嘴角浮出一抹淡不可察的弧度,道:“准奏。”
水溶拱了拱手,清声道:“启禀陛下,所谓“实践出真知”,而非泛泛而谈,犹如纸上谈兵,既是双方各执观点,不若取相近的两省,一省以丁税法收取赋税,一省则是按新法收取赋税,以一年为起期限。”
摊丁入亩虽然亦有弊端,但施行起来可以缓和土地兼并,减免底层百姓赋税的压力,水溶觉得还是要支持一番。
有朝廷才有王爷,朝廷愈发昌盛,于水溶而言也就愈发的有利。
话音落下,百官皆然大致明了,虽其是取了个择中的法子,可说到底还是要试行,也就是说北静郡王是在支持新法。
文官方面暂且不说,武官众人神色不一,南安郡王看着身前少年的背影,目光闪烁不定。
需知水溶代表的不仅仅是北静王府,还代表着武勋一脉,他奏请的事情,便是永康帝也要思虑一二,故而水溶在朝堂上极少发表言论。
“实践出真知,此言有理。”
一直默然不语的永康帝面容依旧淡然,声音中却透着几分赞许,旋即目光注视着为首的那个头发灰白,颌下蓄着白须的内阁首辅严自成,平静道:“严爱卿以为北静郡王所奏如何?”
水溶看着不动声色的内阁首辅,他明白新法若是想要施行,还是需要内阁首辅一槌定音最为稳妥。
沉默少许,严自成出班奏道:“启禀圣上,北静郡王言之有理,然则税法乃国之根本,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一省百姓将置于水深火热之地,还望圣上慎之。”
“慎之”,那就是持反对意见了。
永康帝淡然不语,目光落在水溶身上。
水溶见状亦是明了,这是让他自由发挥,于是开口道:“严首辅,摊丁入亩之策的本意是取消人头税,将其摊进田亩中,田产丰富者多交,匮者少交,于本身并无影响,而田野小民俱系与有身家之人耕种,丰年则有身家之人所得者多,而穷民所得之分甚少,活命尚且堪堪度日,所谓“增一分则民受一分之累,减一分则民沾一分之泽。”,又岂是置百姓于水火之中,严首辅危言耸听了。”
有田地的不差钱,不至于因为税收而生活不下去,无田的本就是收入少,加上纳税,生活就更加艰难。
就比如北静王府田产无数,只需交由佃户打理,每年便有几万两银子的进账,不差那几千两的税收。
直白点说就是有能力的多交税,没能力的少交或者不交,不会影响生活,怎么就是水深火热了。
严自成抬眸看了水溶一眼,面色淡然,悠悠道:“患寡而患不均,王爷可担保人心安定?”
水溶目光幽幽的看着淡然的严自成,嘴角也不由的微微抽了起来。
担保,如何担保,真要是自己担保下来,责任不全在他身上来了,若是出了差错,他就是最大的背锅侠,还真亏这老东西敢问。
若不是在朝堂之上,就算这老东西是首辅,水溶都要扇他一巴掌。
不过水溶心里虽不爽,但严自成所言不无道理,患寡而患不均,凭什么自己要多交税,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新法一旦试行,就触及到了当地官员和豪绅的利益,定然会反抗,以至于民不聊生,而一省百姓有数十万乃至数百万,造成动荡,苦的便是那一省的百姓。
从严自成的话语中来看,这位首辅貌似并不是不赞成新法。
想来他担心的是阻力太大,造成不必要的动荡。
怎么说呢,有些老成持重的意味。
沉吟一声,水溶义正言辞道:“人心安定,自有朝廷法度担保。”
殿中群臣闻言神色一变,何为朝廷法度,不遵者依法处置,简而言之,那就是以武力镇压。
水溶见状不予理会,推行新法本就是不平之路,不见点血怎么可能顺利施行,相信比起损失一点钱财总比丢掉了性命好。
这时,已然任职兵部右侍郎的贾雨村余光看着水溶,双目中闪过一抹精芒,出班奏道:“陛下,臣以为北静郡王言之有理。”
随着贾雨村附和,忠顺王等支持新法之人自然是迎难而上,一时之间,倒也颇有声势。
水溶偏眸看了一眼贾雨村,心下颇为满意,贾雨村确实是品性不佳,但起码拎得清,有事是真上,着实是一条好狗。
金椅上的永康帝垂眸看了一眼贾雨村,对于其出声附和倒也不意外,毕竟这是由水溶推荐的人,他自然是有所关注。
不过也就是仅此而已,旋即目光带着几分玩味的看向严自成,道:“严爱卿以为如何?”
严自成沉吟了下,恭敬道:“老臣恭聆圣谕。”
得,这是不反对了。
永康帝嘴角露出一抹浅笑,但也并未第一时间表态,而是环顾一圈后,转而说道:“保龄侯过年前上了一道折子,其内便是对于新法的看法,鞭辟入里,一片为朝廷的拳拳之心,让朕甚为欣慰,朕以为,新法一事尚可试行,不可因困难望而却步,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水溶闻言挑了挑眉,心下明悟起来。
怪道新年过后第一次朝会便言及新法一事,看来是早有谋划,亦或者是猜想到了其中有水溶的手笔。
毕竟保龄侯虽不是武勋,但却与贾家同气连枝,要是没有北静王府的默许,史家怎么可能会上那一份奏折。
自己不表态,永康帝便任由百官争论,这是把自己也给算了进去。
不过水溶也不在意,毕竟他的确是想要推行新法。
作为天子的永康帝表态,百官自然无话可说,纷纷附和起来,一片“陛下圣明”之声,不绝有耳。
基本敲定了新法一事,朝会散罢,群臣也鱼贯而出。
北静王府,宁安堂,暖阁之内。
阁内暖炕正烧着,北静太妃这会儿背靠着青色引枕,盖着秋香色锦褥,三千青丝如锦缎般披落在肩头,娇媚的玉容浮现一抹憔悴之色,纤纤素手抚着额头,心绪如麻。
原本少年即便是再忙,那也时不时的来向她请安,一派的“母慈子孝”。
可自那日以后,少年便甚少来请安,即便是来,那也是与元春这个儿媳一并,别说是挨着她落座,话儿都少了起来,规规矩矩的请安,毫不逾矩。
这是生份起来了。
每每想到此处,北静太妃便心如刀绞,开始茶饭不思,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精神状态都衰弱了许多。
“半分不讲理,就有这般狠心?”北静太妃揉了揉额间,低声呢喃起来,清澈明亮的双眸水雾渐起,芳心愈发的觉得委屈起来。
早知如此也不对,总不能任由那猴儿胡闹,这不是乱.
或许当时装醉,事后全当不知晓,“母子情谊”尚在,何至于如此。
然而当时那种情况是自个的下意识反应,哪能想那么多。
本就是那猴儿的错,哪有对自己的.起心思的,便是没有血缘也不成。
只是没想到,自个过激的反应,却让她与那猴儿形同陌路起来。
这时,丫鬟春雨双手捧着一个盛满药汤的玉碗走了进来,恭声道:“太妃,药煎好了,您趁热喝了吧。”
北静太妃心思不在,贝齿轻轻咬了咬粉唇,美眸中泛着希冀之色,询问道:“春雨,王爷可回来了?”
其实她并没有生病,只是弄了这么一个幌子,为确保真实,甚至于让人熬了药来,为的就是引起少年的关注。
年轻之时,这些手段北静太妃了如指掌,只是没想到,现下居然换了个人来使,还是她的继子.
春雨回道:“王爷一大早儿便上朝去了,这会儿有没有回来,奴婢也不知。”
北静太妃蹙了蹙眉,声音中见着几分清冷,喝道:“什么都不知要你作甚,还不下去打听打听,看王爷有没有回来。”
春雨闻言一脸的悻悻然,也不知怎得了,过完年后,太妃的脾性愈发暴躁起来,动辄便是一番训斥,让她们这些做丫鬟的胆战心惊的。
作为太妃身边的丫鬟,春雨是知道太妃的脾性,说一不二,便将玉碗放在一方几案上,忙应道:“奴婢这就去。”
北静太妃美眸看着春雨离去的背影,思绪纷飞,心中有些担心少年那疏离的态度,可真真就是要人命。
早年老北静郡王王府勾心斗角的,她也是花费了大气力才能稳坐主母之位,日子过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老北静郡王病逝之后,原是打算得过且过,奈何这过继而来的人嘴儿甜的跟抹了蜜儿似的,浸润到人的心里。
这种舒畅的日子,直让北静太妃觉得前半辈子是白活了去,愈发的舍不得水溶,真真就是捧在手心怕化了,含在
有一句话儿说得好,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我本可以忍受黑暗,但此时的北静太妃已然沐浴光明,怎又能适应得了黑暗。
贝齿紧咬着粉唇,北静太妃心中暗道:“只要那猴儿高兴,随他去了,无非就是”
思及此处,北静太妃胸腔中一颗芳心悸动起来,眼波流转,娇媚的脸蛋儿浮上一抹红晕,整个人宛若一株艳丽的牡丹。
对于少年,也就是因为身份的障碍,其实她并不反感,那日晚上少年离去后,她幻想的人不正是少年,好一番的酣畅淋漓。
愈发想着,北静太妃脑海里的画面愈发的清晰起来,修长的眉眼渐显迷朦,裙下那双湛蓝色的牡丹绣花鞋不由的并拢几分。
“太妃,王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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