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特立独行鹅
贾蓉过去时，尤氏、尤老娘、尤二姐、尤三姐整整一家的人都在贾珍跟前。
很奇特的现象。
他看到贾珍在笑，一边吃着尤氏喂他的米汤，一边对着尤二姐、尤三姐在笑。
贾珍慢慢说着：“两个妹妹往后就住府里罢，也好和你们姐姐有个照应。”
贾蓉还看到贾珍发现他时，贾珍的眼里露出了恶狠的凶光。一切看上去像是无法解释的神奇现象，他心里却清楚是贾珍死前的回光返照，是身体机能严重下滑时，身体再做最后一次的全力运转。
稍后，西府的贾赦、贾政、贾琏一干人见了，也都啧啧称奇。贾赦诸人还以为贾珍好转了。
贾珍说话虽然艰难，却还能和西府的叔伯兄弟说上一会话。
不多时，贾母领着邢夫人、王夫人、珠大奶奶、琏二奶奶、宝玉并一众姑娘们过来，蓉大奶奶秦可卿作陪。楼里的爷们听了，与贾珍招呼一声，便上楼去说话，留出空间给女眷们探望。
贾蓉也趁此时间出府，往城外玄真观去接太爷贾敬。
“可怜的孩子。”贾母杵着拐儿，见了贾珍样子，顿时忍不住眼泪。
贾珍倒不以为意，大张着嘴巴慢慢说：“孙儿请老祖宗安。”
贾母怜道：“好孩子感觉怎么样了？”
贾珍形容槁枯的脸上堆出一抹难看的笑容，“孙儿不孝，叫老祖宗担心了。”说着又往人群里看去，老太太身后随着的有邢氏、王氏、尤氏、王熙凤等人，偏不见秦可卿。
贾母以为他是在看宝玉来没来，安慰道：“宝玉说他往里最和你好，见不得你憔悴样子，怕止不住眼泪就不进来了。他和姊姊妹妹们都在隔壁，珠儿媳妇和蓉哥媳妇陪着。”
贾珍听了失落至极，脸上却不好表现。
贾母少不了和他嘱咐几句，方领着一众媳妇姑娘并尤家的人往楼上另一处去。贾母到底见多识广，停驻道：“珍哥儿没几时了，把珍儿媳妇和蓉哥媳妇叫来罢。”
宁国府里商议贾珍后事时，贾蓉方到玄真观里见到贾敬。
却说这贾敬也是一位奇特的人物，早年中了进士，是宁荣两府里实实在在的才子。后来不知怎改了性子，既不肯承爵，又不愿为官。
惜春出生后，贾敬直接搬出宁国府，于玄真观修仙。惜春则被贾母接到西府，交由邢氏带着。
以至于贾蓉结婚，贾敬这个做太爷的竟也没出现。只是一味的修仙问道，烧丹炼汞，和玄真观的道士们胡羼鬼混。
贾敬听了消息，仅眉目间稍有丝丝变化，道：“既在俗世，皆难逃一死。脱了凡身魂归地府，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贾蓉人都麻了，搞不懂这老神仙到底想说什么。只道：“老爷怕是没多少时间，求太爷随孙儿回府一趟和老爷见一面罢。”
贾敬闻言怪笑了笑，伸长脖子盯着贾蓉看了又看，如神经病一般高声道：“也好，此去了尽俗缘。”
一番姿态，叫贾蓉给看呆了，甚至琢磨着‘要不要路上把这神经病埋了？’
贾敬的眼神却是犀利，突然猛凑到贾蓉面前，直直瞅着他。“蓉小子身上的戾气过重了！”
噗通、噗通、噗通。
贾蓉听得自己的心跳声在加速，手脚也暗暗的发冷。
此时，宁国府里贾珍终究没撑过一时辰便昏迷了。情况比昨晚还要严重许多，只剩微弱脉息，随时都会死去。
一众女眷们听到这消息，又是一惊。尤氏和尤家老娘赶忙下楼过去，秦可卿却是实在忍不住了。
一声泣啼，两行清泪。
可卿哭道：“全怪媳妇带的不吉，才进家门，便害老爷这般样子。老爷若有三长两短，我这做儿媳的恨不得也自缢去，省得往后再害了大爷和太太。”
可卿早听了蓉大爷的交代，又自身也有这般想法，哭得是一个情真意切。
王熙凤反应极快，顿搀着可卿。道：“那些没规矩的下人，竟在背后编排起主子来了。珍大哥无意吃错了东西，和你什么相关。”
一时房间里的注意全被吸引了过来。
众人只见可卿一对细柳长眉紧蹙着，一泓清泉汩汩的双眼含泪。白嫩嫩、俏生生，好个精致五官愁满面，塌坐椅子上丢魂落魄，真真叫人见犹怜。
贾母原也恼贾蓉和秦氏才新婚，府里就出这种事，这会见了秦氏这般模样，哪还想得了别的？真叫秦氏也出了好歹，贾家倒真成闲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话，指不定最后传成什么样子。
贾母这么大年纪了，拎得清什么是全家的体面，赶忙安慰。
邢氏、王氏一干人等也上来，一时不论太太奶奶丫鬟们全围着可卿劝说。
劝说的话多了，总有几句说进太太们心里的。贾母倒也可怜起秦氏来，携着她宽慰。“蓉哥娶了你，是蓉哥有福，怎会是不吉的？我瞧着你，比瞧着珍儿蓉哥都还眼顺了。”
第二四章：父辞，子大孝
飘雪了，并不大。
马车内爷孙二人相对无言，贾蓉便揭一角的侧帘欣赏空中飘落的白麻点点。
等他回到宁国府时，许是因为飘雪的缘故，明显感觉到了府里的气氛比前几日更加的冷清。
到了这时，他也算清楚了解到宁荣两府之间深厚的羁绊。很多事儿并不需要他主动去问，贾赦、贾政、贾琏并族内其他长辈便已经有了共识。
贾蓉心里提防的欺压幼小场面没有出现。
要办什么事情，要置什么物件，全是照旧例来。有例可循，有账可查，又来问他的主意。
他心里惦记的寿材，贾琏差人去打听了一副上等棺材。虽说要不少的银子，但比起原著里贾珍给秦可卿寻的来说，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便宜。其他白绸灵幡也在准备当中，此番节奏颇有点只等贾珍蹬腿升天的感觉。
贾政道：“蓉儿勿要担心，府里的事情出不了纰漏。你也不必太过悲伤，更勿要嫌弃叔伯太爷们早早开始计算这些事儿。有备无患总是不会错，临了再准备反而容易办不周全。”
贾政虽说是个庸才，但为人却是贾家两府少有的正直。
这样的人家又最好名声，原著续本里都还有两家败落后，贾母拿出自己私房体己给宁荣府共用的情节。算是私心有偏向，但大事不私偏，真正做到了有福同享有祸同当。
贾蓉听着安慰，不知该如何回应是好。
好在众人只以为他沉浸悲伤之中，不能回应，全都没在意。
倒是秦可卿那里，被贾母携着宽慰好几遍才算罢休。贾蓉和秦可卿两个没有经验的人，也总算体会到了大家难当的感觉。
不论是事情巨细，还是亲友来往走动，实在耗人心神。
以至于连贾蓉到了夜里，竟也没办那事的想法了。
贾珍如死尸般躺了两日，偶尔有点模糊意识时，丫鬟下人们才喂他一点牛、羊乳。
第三日的凌晨。
王熙凤正酣睡着，突然被云板敲扣的声音吵醒。只听铁响四声，外边有人报丧：“东府珍大爷没了！”
凤姐听闻，忙得叫平儿起来穿衣，往王夫人处去。
是时，宁荣两府合家皆知此事。无不纳罕，又都叹息。凭是平辈长辈，想着贾珍往日虽做出不少混账事情，但家里亦也和睦亲密。如今真真去了，东边便只剩蓉小子一个哥儿，顿有百种滋味上心头。
却说王熙凤到了姑姑王夫人处，见姑姑早已起来，又随姑姑往老太太那赶去。
不多时，荣府车马齐备，无数跟随人役拥护着荣府女眷，直往宁府去。才到府前，王熙凤便瞧得府门洞开，两边灯笼照如白昼，乱烘烘人来人往，里面哭声摇山振岳。
王熙凤先下了车，请示了老太太，便领着平儿急忙忙奔停灵之室。只见尤氏哭得泪人一般，旁边尤老娘哭声比尤氏更大，尤家姊妹二人亦在抽啼，后面跟着的秦氏亦两目发红。
“蓉儿人呢？”
尤氏见了凤姐，忙哭道：“妹妹可算来了，你家哥哥竟狠心这般去了，留下府里老少往后如何支撑！”
王熙凤皱了皱眉头，忍住骂人的冲动，又问了一遍贾蓉在哪。
尤氏道：“蓉儿被二老爷叫去，留了蔷儿他们在左陪客。今儿府中事情，只能屈尊妹妹料理，还请妹子不要推辞。”
王熙凤听贾蓉被贾政叫去，便也放了心，生怕这棒槌在这节骨眼闹出丢人的动静。
只是尤氏所说的事情，她却不太想答应。如今已进了冬，荣国府的事情也有不少要忙，未必能分得心。再加上她在荣国府也是帮着姑姑王夫人在打理内宅。
“这事儿暂且不提，嫂子要真想妹子帮忙，只怕得和二太太先招呼。”
王熙凤这般说着，心里却在想若是蓉哥儿来求，她便答应了。
此时，蓉哥儿泪眼婆娑着先随贾政、贾琏见了族老贾代儒、贾代修，又拜了贾敕，贾效，贾敦等贾敬同辈族亲，又有贾琮、贾珖、贾琛、贾琼、贾璘、贾蔷、贾芹、贾菖、贾菱、贾芸等。
众人见他痛哭样子，其中还有不少人也受感染落下泪来，都觉得贾蓉是不舍老爷呢。
不多时，派出的人已请了钦天监阴阳司的人过来择日，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这四十九日，单请一百单八众禅僧在大厅上拜大悲忏，超度前亡后化诸魂，以免亡者之罪。另设一坛于天香楼上，打四十九日解冤洗业醮。
贾蓉含泪听着，好一会终于反应过来。
停灵，四十九天？
一多月啊！这什么概念，直接从十月中跨到十二月了。
看看这六月飞……不，十月的大雪啊！
贾蓉原本还只是泪眼婆娑，此刻是真的恸哭流涕。只在心里骂着：神特么的七七四十九日啊！我他娘的还要在他灵前作四十九天的孝子？
他哭得可谓是天崩地裂，肝肠寸断；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太孝了！
贾琏见了，忍不住幽幽一叹：“蓉儿如此孝顺，珍大哥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宝玉瞧了，心中不禁暗忖：蓉哥儿和珍大哥父子情谊竟如此之深，想来珍大哥往日待蓉哥儿定是极好，珍大哥在天有灵听了蓉哥儿哭声也能走得安心吧。
宝玉侧着脑袋想了想：也不知我家老爷死时，我会是什么样子？
他们这些长辈，不论年老年幼，自是对着贾蓉一阵安抚。可惜全没一点用处，只瞧得贾蓉把双眼都哭肿了。
眼泪止不住，根本止不住。
太坑了！
前晌时分，贾蓉终于等到了一个好消息。当今示下旨意，因恤宁国公之德，贾蓉降等承宁府爵位，袭四品骑都尉。
贾家众人中门迎旨，贾蓉的眼泪比方才更盛，嚎啕大哭起来。他一面谢皇恩，一面谢祖恩，又一面哭贾珍。太不容易了！
那哭红的双眼，叫传旨的内监也不禁动容。连连呼召着：“小蓉大爷快起来罢，快起来罢！”
贾琏拿银子送走内监，便忙唤着贾蓉先回停灵处告慰贾珍在天之灵，再把圣旨请入贾家宗祠以告祖先。
那内监回宫路上还不停感慨：真是世间难得的孝子啊！
第二五章：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孝不孝，别人说了算。
贾母再见蓉哥儿时，亦被惊了一跳。
贾蓉哪里还是原来那风度翩翩的哥儿模样，头上戴白已皱，双目红肿思痛。即便往日如何不喜的，悄然这般样子，也无人不动容。
贾母尤劝几句，叫他勿要哭坏了眼睛伤了身子。
过后，又问他家太爷怎么不见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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