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特立独行鹅
竹叶在风中发出惊涛拍岸的声音。
贾琏进了正堂里。
丰儿备上茶水、果子,请贾琏稍坐,便轻轻出了正堂。她如今已是贾蓉房里的人,这点避讳是要有的,到了外边往书房门外一趟。
咚咚咚地轻敲,能听到里面一些熟悉的动静。
房内二人突地一滞。
此时,王熙凤媚眼如丝,密密的汗珠已经满面,气短声急没了半点狠辣模样。她如今是娇柔的,是温顺的,是妩媚的。
她得知是丰儿,便催贾蓉。道:“你先去堂里应付他。”
贾蓉怎么也不肯,心里不满前面王熙凤听贾琏想要娶尤二姐时的反应。用力咬牙,哼道;“凤儿方才怎那样神情?”
王熙凤气得差点魂归薄情司,仿佛见着了太虚幻境司主的警幻仙子。眼冒金星,似登了放春山遣香洞入了太虚幻境之中,耳中还隐约响起那遣香洞奔流的惊涛声响。
浑身俱软,手脚都像被融化了般。嘴中芬芳如丝,吐气幽兰。
好一会儿。
王熙凤眸中显点点娇喜,怪嗔道:“我什么性子,如何心意,你还不知?”
“不知!”
贾蓉回答的话音才落。
王熙凤心神突地一颤,趴在贾蓉怀里,娇声咒骂:“你们一群没良心的混账忘八崽子,都是一条藤儿!我满心为了你们贾家好,还这般……尤二姑娘不止是正经人家的女儿,还是府里亲戚。逼良为妾的罪名,难道你也忘了?”
世间从来没有三妻四妾,只有一夫一妻多妾。
妾非良人,良人不为妾,这是写着历代律法里的事情。平儿这种家生子可做妾,袭人这种从外头买来的丫鬟可以做妾,因为她们都卖了身,不再是正经良人。
正妻受朝廷礼法保护,妻妾子女,皆为正妻之子。不论嫡庶,正妻才是府里唯一的太太奶奶。就像探春明明是赵姨娘所出,却得管王夫人叫娘,管王子腾叫舅舅。
赵姨娘即便在贾政身边最为得宠,她在正妻王夫人面前却也是老鼠遇了猫,只有当下人的份。
这便是妻妾之别。
此时律法,只要有了妻,想要再娶良人便是大难。若不是纳良为妾,便是停妻再娶一层罪。
不论是停妻再娶,还是逼良为妾,都是削官夺命的大罪。
贾蓉听王熙凤这么一说,倒也努力琢磨起来。
琏二叔怎么就听说了尤家的事情,还对尤二姐生了向往?这两人按理说应该没见过面才对啊。
尤二姐说好听就是实心人,够天真单纯;说不好听就是呆木头,够呆傻愚笨。这种呆呆愣愣的性子,还真可能被三言两语哄得甘愿作贱为妾。
想到这里。
贾蓉突地打了个冷战,咧嘴扶起软如烂泥的凤姐儿,吻上一口,笑道:“是我误会凤儿了。好凤儿,且先在书房里歇息,叫平儿帮忙穿上衣裳,莫要着凉了。我去正堂把事回绝,让琏叔死了这条心。”
王熙凤没好气剐他一眼,啐了啐嘴,十分嫌弃。
得益贾蓉不再乱作弄,凤姐儿这会脑子清明了不少,哼道:“晓得事情利害便好。尤家老娘好歹是六品安人,她大女嫁了宁国府做续弦奶奶,二女嫁了荣国府做妾,这事传出去你们贾家的脊梁骨都要被戳断。”
“感谢好媳妇提醒,我定能把琏叔说服。”
贾蓉心里已经有了想法,轻轻扶着疲软的王熙凤在书房椅子坐下。
王熙凤没好气瞪他,只得叫平儿服侍贾蓉穿衣,期间再三说上几点必要。
贾蓉前往丛绿堂正堂时,已经重新梳过了头,洗了脸。还将丰儿与平儿一起留在书房照顾王熙凤。
《阴阳参同契》真是好东西,这会感觉能一脚踹死一头牛。
贾蓉暗想着,王熙凤会不会怀上了?万一怀上了,该怎么和贾琏说?
到底还是对不住贾琏。
他进了正堂,果真见到贾琏在案边吃着果子嚼着冰块。
“侄儿方才听丰儿讲,琏叔想叫侄儿做媒?”他在一旁坐下,瞧瞧观察着贾琏的脸上。
贾琏却深深瞧了他一眼,怪色道:“蓉儿办那等事情时,门口至少得叫两个丫鬟看着,今儿好在是我到这边来。若是府里未出阁的女眷无意听了动静,岂不是害了礼数?万一叫你媳妇撞见,又是一桩扯不清的案子了。”
咳~
好家伙,原来还是让贾琏给发现了。
“琏叔教训的是,侄儿往后一定里里外外都叫人守着。”贾蓉的脸皮到底还是厚。
贾琏的脸皮也不薄,款款道:“蓉哥儿这些事还有得学。”
贾蓉被琏二爷的厚脸皮折服,连连点头称是。
琏二爷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如今我这确实有两桩事情要与你说。一桩便是方才提过的做媒,另一桩却更为要紧。蓉儿如今是两府最有能耐的哥儿,往后两府子孙全要仰仗于你,你万万得远小人近君子。莫要结交一些卑劣之人。”
“琏叔指的是?”
贾蓉心里疑惑,以为贾琏是在说他到处与人结义的事情。
贾琏道:“贾雨村此人虽一脸正派,我瞧着此人内心却十分龌龊。蓉儿必要万分留意才是,最好往后莫与他来往。”
他见贾蓉神色复杂,便语重心长道:“我也一直晓得你和母夜……凤哥素有些瓜葛。虽说我与她闹翻了,却名义还在,胳膊折了都往袖子里藏,我都从没因这事和你红脸。到底咱们才是一家子,叫你远贾雨村定不是害你。”
贾蓉的脸是真有些烫了。佯怒道:“琏叔胡说什么呢?”
贾琏仔细看了他脸色,没看出一点端倪。
心中却漫起一点苦涩,若是平时,他哪又愿意说这个呢?
如果他说以前只是怀疑王熙凤和贾蓉有鬼,现在却是深度怀疑。尽管怀疑,贾琏却也不想管,之前与王熙凤还没闹翻时,他也不是没抱怨过王熙凤和贾蓉过于亲近,结果根本没用。
现在都闹翻了,除非撕破脸写一纸休书。
撕破脸对两府名声伤害太大了。贾琏做不出来,他也绝对不会这么做,万一伤了贾蓉的名声,便怎么都划不来。
胳膊折了,要往袖子里藏!哪个府里不都这么做?
贾琏拍了拍蓉哥儿肩膀,宽慰道:“不论蓉儿与她是不是真有什么,我也不怪你们。毕竟你们打小就亲密,后来又出这么多事儿。只是现在有一桩事儿,蓉儿务必帮我。”
第一一二章:贾蓉耍计劝人又挖坑
贾蓉正襟危坐,冠冕堂皇道:“琏叔只管说,若是能帮上,侄儿岂有不帮的道理。”
贾琏也不害臊,真把之前在书房外的话重复了一遍。急性道:“我听得她们说你尤家二姨,生得是闭月羞花,如今正是待嫁之身,岂不配我极好?”
贾蓉故作思忖模样,犹豫片刻,摇头道:“琏叔此事怕是难成!琏叔莫要着急,且听侄儿详说。”
贾琏怎会不急,心中气恼着。自己和王熙凤成婚这么多年,早就感觉他们两人眉来眼去,如今也不知发展到了什么地步。这会只是叫他帮忙搭个线,竟也不肯了。
尤家姊妹的情况,自己还能不知晓吗?
那年珍大哥还在时,便一心想算那姊妹二人的账,叫尤家在府里住下也是这缘由。若不是珍大哥那时病惨了,尤家姊妹说不得早被珍大哥得手去。
再者,尤二姑娘有过婚约,虽说如今退了,往后也未必好嫁,倒不如嫁了自己。自己还能给尤二姑娘一个名分呢!
他郁闷道:“往日我待你如何,连你和凤哥的那事儿也没声张。”
贾蓉忙抬手噤声,道:“琏叔勿要胡讲乱说,我们清清白白的。咱们还是说回琏叔的事情罢。”
贾琏怪哼着,看向贾蓉眼神有些无可奈何。
“你们究竟如何,我虽不曾眼见,却也能察觉得出来。两府里又何止我能发觉,她近来往东边跑得太频繁,两位太太都有了怨言。你们到底收敛些,我也是要脸面的。”
贾琏说着,见蓉哥儿神色动容,心里顿时大喜,只觉自己已经把蓉哥儿说动。
这会邪心大发,欲色迷眼,见周围没外人,什么话也私下说起来。
又道:“你们往后若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出来,我帮忙掩护便是。蓉儿得清明这个道理,到底咱们叔侄才是一家。其他凭是姓王的,还是姓尤的,都是外人。我也晓得你父亲原本是想留那尤家姐妹在府的,如今你父亲不在,我只娶其中一个,又有什么不可?”
好家伙,怎么肮脏龌龊是一回事,实在想贾琏这会竟直接了断的说了出来。贾蓉自诩厚脸皮也自愧不如了。
“琏叔莫要诋毁我父亲。”
“蓉儿既这么说,咱们也不讲珍大哥的事,也不说你的事,只说尤家姊妹的事情。若是蓉儿对她们有什么心思,这事琏叔也便认了,往后再不提。若是府里想将她们配给外人,怎就不能许了我?”
贾琏真是急红了眼,什么也不再顾,竟说出这种话来。
贾蓉只觉牙疼,心里盘算的一大堆说辞,差点被贾琏搅得支离破碎了。
“琏叔这般话语,岂不是咱们家名声毁尽?尤家两位是我长辈,我如何有别的心思。琏叔快勿要说了,这些事儿叫我拿主意也没用,还得看尤家老祖宗怎么想,还有府里太太怎么看。只怕她们是万万不肯的。”
贾琏道:“蓉儿只管牵线,叫我去拜会了尤老安人,嫂子那里到时自有我和尤老安人去劝说。”
他的算盘打得很清楚。
现在怕的就是贾蓉不同意,或者说贾蓉对尤二姐有什么邪心,万一将来又叫贾蓉勾了去,那才是天地不甘。
只要贾蓉同意了,搭了线。到了尤老安人面前便好说的很,尤老安人一旦说动,珍大嫂子见蓉哥儿和尤老安人都许了,珍大嫂子即便再怎么不同意也没办法。
贾蓉却也有自己的算盘。
他慢慢道:“琏叔可曾想过,如今府里还有一个正妻奶奶。尤家二姨又是府里亲戚,琏叔如何娶她?若是叫她做妾,尤家岂会甘愿?我家太太定是拼死不肯的。尤家老祖宗也是在礼部挂了品的安人,将来传出去,咱们家便成了欺压亲戚的恶人,连一点体面都没了。”
他见贾琏脸色悄悄变化,又立即道:“琏叔定是想着将她安置府外,若是别的人家还成,坏就坏在是府里亲戚。即便安置府外,也是不成的。琏叔手里也没几个银子,买不了宅院,甚至连伺候人的丫鬟都买不得几个。这般寒酸,岂不是凉了别人的心?”
贾蓉慢慢说着,一双眼睛细致观察贾琏脸色变化。
这一套说辞,于公于私的道理都占了,就不怕贾琏不变色为难。
贾琏却回头深深瞅他一眼,怪色道:“说来说去,其实是蓉儿起了歪心罢。”
靠。
把咱想成什么人了?
咱是那种见人就要霸占的恶人吗?
贾蓉连忙否认,道:“琏叔想岔了。明日一早侄儿往尤家老祖宗和两位姨妈那一趟,到时把琏叔的事儿说了。若她们也有意,侄儿拿自个体己帮琏叔在后街办个宅府,当是贺礼。若她们无意,侄儿也依旧给琏叔办一个宅府,并为琏叔寻一门更好的亲事,当是侄儿的孝心。”
“蓉儿此话当真?”
贾琏听到这话,眼神顿时大亮。他现在就苦于手头没有银钱,如今连荣国府仆下媳妇都不怎么叫他捱了。
“琏叔不是才说咱们是一家子?侄儿岂有拿这种事开玩笑。”
贾琏再听此话,喜上眉梢。乐一声:“如此甚好。”到底是没见过长什么模样,又听贾蓉说的种种为难,这会也不再纠结尤二姐的事了。
看向贾蓉的眼神,变得格外亲切。不禁暗叹:难怪能把那夜叉都降伏。
贾蓉心里也暗喜。
今儿说这么多,其实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要给贾琏送出一套宅院,让贾琏在外头偷养个二房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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