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水不归流
苏宏晖的自信溢于言表信:“这是当然!”
赵既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挑衅:“你以为王孝杰身陷契丹,燕将军殉国,宗将军又不知所踪,便没有人能跟你对质了吗?”
苏宏晖闻言,面露疑惑之色,不解地望了赵既一眼:“这本就是实话,我怎么会怕对质?”
第197章 鉴谎(下)
听闻苏宏晖言之凿凿,堂上众人一时间还真被他唬住了,面面相觑,一时哑然。
就连赵既也不禁微怔片刻,随后嗤笑起来,提醒道:“苏宏晖,宗将军现在就在刺史府内。”
苏宏晖闻言,身形猛地一滞,旋即强作镇定,色厉内荏地喝道:“既然如此,何不请他出来当面对质!”
狄仁杰淡然瞥了苏宏晖一眼,缓缓言道:“宗将军目前尚在昏迷之中,此事暂且搁置,待其苏醒自见分晓。”
“不过,尚有一事需向你求证。据丘刺史所述,王孝杰为防契丹侵扰粮道,特遣护粮队前往接应,不让平州刺史府插手,是否确有此事?护粮队前后又由何人负责?”
苏宏晖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答道:“确有此事,前几次是宗将军部下,结果军粮被劫,王孝杰嫌弃他办事不力,便令我和孙副将接替他。”
“然而,契丹依旧屡屡得手,对吗?”狄仁杰步步紧逼。
苏宏晖无奈承认:“不错,但那个孙副将随王孝杰叛逃契丹,有他在,契丹人对我军的行动路线一清二楚,自然无往而不利。”
赵既心下了然,大概正是军中粮草将尽,王孝杰进退两难之际,契丹人使了什么诈术,再配合内应,这才使王孝杰冒险一搏,有了东硖石谷之败。
“苏宏晖,你倒是将责任推得干净利落,如此说来,东硖石谷之败,你倒是冰清玉洁,干干净净的喽?”赵既的话语中满是讥讽。
苏宏晖昂首以对,反驳道:“我并没有这么说,但东硖石谷之败,罪魁祸首正是王孝杰!其余人皆是受王孝杰拖累。”
赵既针锋相对,毫不留情:“那后来伱率兵哗变呢?这又该当何罪!”
苏宏晖振振有词道:“那都是王孝杰诬告的结果,我蒙冤受屈,身死事小,却不能坐视王孝杰这等叛徒肆意妄为,颠倒黑白,陷害忠良!”
“而且,我与宋无极一起援救平州,击退契丹人,早已经立功赎罪。反倒是你,无端锁拿大将,公报私仇。”
赵既冷笑一声,满脸鄙夷之色:“哼,如果不是你率军哗变,宗怀昌不出分兵城围剿,城内怎么会兵力空虚?契丹人一只偏师怎敢来围城?”
“正是你率军哗变,结果闹得宗怀昌大败,平州危殆!如果不是本都督来得及时,火烧契丹大营,平州已经失陷了,亏你还有脸说什么立功赎罪!真真是厚颜无耻!”
苏宏晖一时之间词穷语塞,被反驳得哑然失声,
他不得已转向狄仁杰,申辩道:“钦差大人在上,赵既与卑职有矛盾,只因卑职一见面得罪了他,因此他现在公报私仇,非要置卑职于死地,望大人明察秋毫,还卑职一个公道!”
狄仁杰却慢条斯理道:“你的罪,是皇帝所定,本帅虽然身为钦差,却也不能悖逆皇命。许多事情,都是你的一面之辞,本帅还要多方查证,待证据确凿后再上报朝廷,请陛下圣裁!”
“在此之前,苏将军恐怕还需暂时受些委屈。来呀,把他带下去,好生看管!”
苏宏晖闻言,面色骤变,手足无措地急呼:“哎,大帅,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话音未落,已有两名精锐士卒上前,迅速苏宏晖带离大堂。
丘静目睹此景,心中暗自惊骇,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狄仁杰转而面向丘静,却又换了一副面孔:“丘刺史,你和苏宏晖所说互相印证,可见你确实是受了无妄之灾。”
“本帅微服私访,亲见你能妥善施政,仁心待民,甚是欣慰。稍后再向平州僚属确认一番,本帅便亲向皇帝具表,洗刷你的冤屈。”丘静闻言,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连忙拜倒在地,感激道:“狄公明见千里,洞察秋毫,犯官深表钦佩。”
狄仁杰又笑道:“丘刺史,此时便不要再自称犯官了。好了,本帅昨夜一夜未眠,十分困倦,明日我们再谈。”
“大帅辛苦,卑职先行告退。”丘静答应着,拱手而退。
如燕和李元芳本来有话要说,但听到狄仁杰说一夜未眠,也只好暂时作罢,众人四散而去。
——
丘静出了大堂,缓步回到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门,随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情况如何?”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让他猛地一惊。
“谁?!”丘静迅速左右环顾了一圈,警惕地询问。
“影子。”随着话音,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在他身后显现,真就像影子一样。
丘静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转过身去,言语中带着几分责备:“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来见我?太危险了!”
影子却有一种近乎盲目的自信:“不会有人发现!”
丘静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提醒:“小心驶得万年船,你我身份特殊,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影子完全不在意丘静的告诫,反而直接切入正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丘静无奈,叹息一声道:“情况不容乐观,那个赵既很针对苏宏晖,也许是私人恩怨,也许是他发现了什么。反正苏宏晖估计很难再得到狄仁杰的信任了。”
“我也只能随机应变,修改了原来的计划,没有过多牵扯王孝杰,保全了自己。好在效果不错,狄仁杰已经答应为我申冤。”
影子闻言,面色一沉,冷冷道:“不够!远远不够!这是狄仁杰还不信任你的表现。你必须重新坐回平州刺史的位置,否则一切都没有意义。”
丘静一时默然,他明白影子说得是对的。
他和苏宏晖,只有重新担任起官职,卧底才有价值。如果要探听消息的内线,根本用不着他们两个外人。
“宗怀昌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还活着?他一旦醒来,苏宏晖立刻就完了,我肯定也会受到怀疑。”丘静沉默了许久,终于又再度开口。
影子语气阴冷,又有几分凶狠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亲自动手解决他!至于苏宏晖,如果得不到信任,不能重新掌军,那就已经没有价值了。得找个机会,除掉他!以免留下隐患!”
丘静闻言,一时骇然,眼睛瞪得老大。
影子似乎察觉到了丘静的情绪,安抚道:“除掉他,也是为了你着想。万一他的口风不严,说不定会出卖你。苏宏晖一死,你就是组织在平州最重要的内应,你只会更加安全。”
丘静缓缓点头,沉默中透露出复杂的情绪,却终究未再言语。
“好自为之!”影子留下一句话,一闪而去。
随着影子的离去,丘静的身体仿佛失去了支撑般陡然一软,瘫倒在门边。
第198章 曾泰:我太聪明啦!
入夜,刺史府内沉浸在一片宁静之中。
但刺史府二堂的门开了又关,平州府衙上下,还有右威卫的军官、士卒进进出出,倒是一片忙碌景象。
狄仁杰最先叫来了平州的长史和司马等人,验证丘静在今日上午所说的话,结果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
“恩师,这么多人众口一辞,看来丘静果然是无辜的。”恩师一出,便知道是曾泰说话。
狄仁杰似乎对曾泰的话颇为赞同,点了点头道:“王孝杰状告丘静之事,至少在从我们所了解的人证、物证来看,他确实是无辜的。”
如燕与李元芳闻言,皆轻轻颔首,对狄仁杰的论断表示赞同。
赵既则是与狄仁杰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后者以难以察觉的幅度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赵既开口挑刺道:“我心中尚有一丝疑虑。如果我没记错,之前元芳和我提过丘大人被紫衣人劫杀一事,为首的是王孝杰的心腹,名叫周胜。可有此事?”
“确实如此,这是我亲眼所见,从战马、兵器判断,劫杀丘静的,是官军无疑。”李元芳斩钉截铁道。
赵既眉头微皱,故作不解:“我不太明白,丘静已然被解职回京,王孝杰有什么必要,冒这么大风险派人去劫杀他?”
曾泰一脸睿智之相,笑答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王孝杰里通契丹,致使粮道屡屡被劫,他当然想将罪责推卸到丘静身上。”
“如果丘静回到神都,向有司说明实情,王孝杰不就露馅了吗?所以他当然要先下手为强,杀死丘静。”
赵既闻言,哑然失笑,并没有揭破曾泰话中的漏洞。
第一,丘静即使洗清了冤屈,也并不能一定证明王孝杰有罪,他可以把罪名继续推给苏、宗、孙等下属,自己没必要怕。
其次,以后见之明看,如果王孝杰已经打算献出平州城,投降契丹,不打算隐藏内奸身份,他又有什么必要再行灭口之事?
不过赵既没有开口点破,反而笑吟吟看着曾泰,提起了另一个话题:“曾兄说得也不无道理,但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王孝杰确实是契丹奸细。”
狄仁杰闻言,严肃点了点头,接着道:“是啊,王孝杰是皇帝一手提拔的心腹爱将。此人早年与吐蕃作战被俘,后被放归。”
“皇帝不仅没有怪罪,反而对他大加重用,后来大破吐蕃,一雪前耻,战功赫赫。这一次又从白身越至三品,位极人臣,皇帝对他,可以说有天高地厚之恩。这样的人,说他里通契丹,实在是匪夷所思,令人费解。”
如燕怯生生道:“可是,这确确实实已经发生了。叔父不是已经见过众多见证此事的将官士卒了吗?”
狄仁杰闻声,不置可否:“承远,当夜你在平州城外,不妨说说你的经历。”
赵既微微一笑,说起当夜的情况:“我是在当天傍晚赶到平州城附近的,但我只带了几千轻骑,人困马乏,所以没敢轻举妄动。”
“而契丹人在白日攻城之后,半夜之后忽然发动,集中到平州城北门附近,在内应的接应下,进入了平州城。”
“我便趁虚而入,放火烧了契丹营寨。城内诸军奋力反击,加上我和苏宏晖部的袭扰,契丹人大乱,又被赶出了平州城。”
“我并没有撞见叛逃的王孝杰。整个过程,唯一能确定的,其实是平州城中有契丹内应。”
狄仁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曾泰在一旁静听多时,忽而插话:“可是,看到王孝杰叛逃的不止一人。城内的右威卫士卒,苏宏晖麾下哗变的前营将士,都见证了此事。”“知人知面不知心,王孝杰名声素来脾气暴躁,毁誉参半,他做出这样的事情,似乎也不奇怪。”
狄仁杰捋了捋胡须,叹息道:“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承远,我记得你在寄给我的信中提到,伱与王孝杰商量过偷袭契丹王庭的行军路线。”
赵既闻言,神色凝重,沉吟片刻后方道:“是有这么一回事,如果说借道突厥的事还有可能外泄,可是我改道的事,只与王孝杰心照不宣。”
“全军上下,就连阳老将军也是出发之后才知晓此事,可是我们在奚人王帐附近,却遇到了明显奔着我们来的突厥军队……”
“这就是了,如果不是王孝杰,又是谁泄露了这个计划?”曾泰陡然大声了起来。
赵既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连连摇头,似乎有些后怕:“仔细想想,如果不是阴差阳错,李大酺兄弟投效,当时胜负还真是两说……”
曾泰也连连摇头,数落起王孝杰的罪状:“如此看来,王孝杰先是泄露了承远大军的行军路线,联络突厥人埋伏。”
“其次串通契丹,劫夺大军军需,致使大军陷入进退两难之境,而后一意孤行,将大军引向不归路,导致东硖石谷之败。”
“败退之后,他又颠倒黑白,诬陷丘静。最后献出平州,打开契丹人进一步攻取沧州、幽州的大门,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幸而承远得天之助,搅乱了王孝杰的阴谋!”
“可是,王孝杰为什么要在平州被围之际,向我连发三封求救信呢?”赵既又问道。
曾泰已经钻进了牛角尖,头脑转得飞快,当即答道:“承远,你怎么还不明白!你是误打误撞碰到契丹攻城,偷袭契丹后路,这才让契丹军乱了阵脚。”
“如果你早到或者晚到些时日,很有可能步宗怀昌将军后尘,落入契丹人精心布置的陷阱。他们正是要诱你前来啊!”
赵既作恍然大悟状,连连点头:“原来如此!”
狄仁杰、李元芳、如燕亦纷纷颔首,表示赞同。
曾泰见众人皆被自己的分析所折服,心中一时快意至极。
然而,他旋即收敛神色,眉头紧锁,又故作深沉道:“此事背后,恐怕不止王孝杰一人啊!”
狄仁杰面色沉重做出了总结:“如此一来,一切都解释的通了。袭击元芳、如燕,还有我们的那些紫衣人,一定与王孝杰出自同一个庞大的组织。”
“这样一来,王孝杰未必是为契丹做事,只是他的组织,他背后的主子在与契丹,甚至突厥人合作!”
曾泰闻言,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对呀!恩师,您果然见识超绝,王孝杰行事的动机现在也可以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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