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水不归流
“平身吧。”武则天抬手示意赵既起身。
“谢陛下。”
赵既起身时偷瞄了武则天一眼,发现她正盯着自己,赶紧又把头低下。
武则天言语中仿佛带着来自九重天外的寒意:“你赴任东宫当日,狄仁杰特意去见你,说了什么?”
赵既闻言头上冷汗突然冒出来了。
他绷紧了神经道:“回陛下,狄大人当日去谒见太子殿下,微臣只是适逢其会。”
“狡辩!有人看到伱与狄仁杰同行了数刻之久,你又作何解释!”武则天怒道。
赵既慌忙跪倒,连声辩解:“陛下容禀,时隔数月,具体言语微臣记不清了。只是狄大人交代卑职要尽力辅佐太子。另外,狄大人猜到臣调去东宫是陛下的旨意。”
武则天一听赵既所言,迟疑了瞬息,随即又大喝道:“那你就把朕给你的旨意告诉狄仁杰了,是也不是?”
“冤枉啊陛下!就是给微臣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如此。臣绝没有透露半个字给狄大人。”赵既急忙申辩道。
这些都是实话,武则天见赵既还算坦诚,没有再难为他。
“哼,谅你也不敢。”武则天语气平淡了下来,“起来吧。”
赵既长如释重负,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起身恭恭敬敬地站好。
上官婉儿见武则天如此逼问赵既,也着实为他捏了把汗。
然而武则天的追问还没有结束:“你在东宫这么久时间,查出什么太子与越王父子的联系了吗?”
“回陛下,臣无能,未能查出任何太子与叛逆的联系。”赵既低头回答道。
武则天闻言,面色又变了,严声质问道:“到底是没查出来,还是你受狄仁杰的指使,替太子遮掩?”
赵既听到这个问题,陡然间脸上失了血色。
然而他立刻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再次拜倒在地。
他仰望武则天,痛切陈诉道:“陛下!微臣是于圣历元年四月十二日陛下南苑阅兵时,亲自拔擢进右千牛卫的。自此常侍陛下左右,至今已三年有余。”
“臣以二十三岁年齿,驽钝之才,微末之功。如今却能一路升备身左右,升太子翊府郎将,数月之内连升十余级。此皆陛下天恩所至,臣虽肝脑涂地,不能报也!”“而狄仁杰起复不过数月,臣与狄仁杰相识亦不过数月,相从仅数十日。陛下何以言臣受其指使,替太子遮掩?”
“君不密,则失臣。陛下适才所言,非君论臣之道。臣,恳请陛下收回。”
言罢,赵既一拜到底。
上官婉儿在一旁听得花容失色,木在原地,樱桃小口微张,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她仿佛出现了幻觉,看见阶下之人好像不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将官,而是一个宦海沉浮多年的老官僚。
武则天瞧见了上官婉儿的反应,扭头问道:“佩服了?”
上官婉儿赶忙低头装死,不敢回话。
武则天又将视线转回赵既身上,啧啧称奇,调侃道:“好一张利嘴呀,卿家不去左肃政台当御史,真是可惜了。”
“臣惶恐。”赵既再次请罪道。
武则天见赵既还跪着,温言道:“起来回话吧。”
“谢陛下。”赵既又站起来。
赵既见武则天态度有所转变,继续说太子一事:“臣再回陛下,适才所问太子与越王父子有无关系一事,臣确未查实,如有半句虚言,情愿身死。”
武则天再次提问,但语气已经温和许多:“可是方才婉儿说你怀疑许世德结交吴孝杰,那你便是知道吴孝杰越王旧僚的身份了,为何又说未能查出太子与越王父子联系?”
赵既回答道:“回陛下,臣并未侦知吴孝杰越王旧僚的身份,只是猜测其身份不同寻常。而之所以怀疑他,是因为许世德。”
“许世德身为内卫府阁领,进入东宫一年,不务正事,自始至终一心结交吴孝杰。足见许世德早知道吴孝杰身份。若说有意顺藤摸瓜,为何一年下来也没有丝毫进展,实在可疑。”
“是这样。”武则天双眼微眯,闪过思索之色。
赵既又接着道:“臣不敢欺瞒陛下。秉公而论,崇文馆学士系朝廷委任,非太子所能左右。即使查实吴孝杰确系越王旧僚,也只能说明吴孝杰暗潜东宫,包藏祸心。而不能说明太子与越王父子有勾连。”
赵既说完,又偷偷瞄了武则天一眼,只见女皇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武则天面色沉重,点了点头:“唉,你说得有道理啊。”
武则天话锋一转,又问起赵既另一件事:“赵卿知道你今日言语举动,让朕想起谁了吗?”
赵既低头答道:“臣愚钝,不知陛下所指。”
“你今日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像极了狄怀英。”武则天笑道。
言辞锐利,条理清晰,最后再给太子说话,多少有点那味儿。
赵既闻言又是一愣,只是他跟着狄胖胖选修《武曌心理学》。别的没学会,只是知道女皇生气时会说狄仁杰和老贼。这里说狄怀英,心情多半还不错。
“臣岂敢与狄公相提并论。”赵既也将对狄仁杰称呼换回狄公。
武则天并未在意赵既的谦辞,自顾自道:“狄怀英朕还能不知道吗?其才具品德均非凡人可比。跟在他身边,不要说几十日,就是十几日,又岂能不被折服?你能跟着他有所进益,也是好事。”
不知为何,武则天说到这里好像与有荣焉。
“满朝文武,受过狄仁杰举荐,做过他下属的人可以说车载斗量,朕难道就都不任用了吗?要是人人都像狄怀英一般,朕反而放心了。”武则天依然自顾自说着。
赵既本想顺着皇帝再吹一吹狄仁杰,但是仔细一想又忍住了。
今天的话够多了。武则天夸狄仁杰,想怎么夸怎么夸,自己却是万万不能再开口的。
武则天接着道:“不过你先前所奏许世德一事,细思之下确实有几分可疑,你要继续盯着他,看看他背地里到底有什么谋划。查出来,朕有重赏。”
“太子那里也不能放松。只望赵卿能像今天一样秉公执正,朕就想知道太子到底有没有与越王父子勾连。”
“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赵既恭敬地应道。
“好了,朕乏了,你退下吧。”武则天挥了挥手。
赵既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他长舒一口气,慢慢退出了大殿。
第83章 女皇的心思
赵既退出大殿后,武则天坐御案前,陷入了沉思。
上官婉儿在一旁摸不清女皇的喜怒,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侍立一旁。
武则天突然打破了沉默:“赵既所言许世德之事,你怎么看?”
上官婉儿略作思量,谨慎地回答道:“许世德一年多以来未能查清真相,辜负圣意,不论其有意无意,失职之罪在所难逃。”
不粘锅还在发力,说了一段不会错的话。但是又隐晦地表达了她的看法:许世德不可信。
武则天点了点头道:“何须如此讳言。朕想过了,越王逆党早已烟消云散不知多少年了,便有几个逆党遗存,也不为大患。”
“若说李显心怀怨怼,与越王逆党有勾连,朕都相信。可若说他与人联合起来谋逆,朕这个儿子还没这个胆量和能耐!”
上官婉儿适时地恭维道:“陛下圣明。许世德一年以来拿不出真凭实据,也可以佐证这一点。”
武则天站起身来,一甩袖子:“这些内卫,历来假借朕意,欺上瞒下,肆意妄为。许世德多半又是学的来俊臣那一套手段。”
来俊臣《罗织经》有云:事不至大,无以惊人。素不及众,功之匪显。
无中生有,捕风捉影,把小案往大了查,然后邀功请赏,酷吏们的传统艺能了。
上官婉儿揣摩武则天的心思,试探问道:“那陛下何不将许世德拿下查问,令赵既全权负责此事?”
武则天盯了上官婉儿一眼:“只有许世德这种人才能查出东西,压压最近那些老贼们的气焰。若要赵既去,只怕查不出什么了!”
上官婉儿心中明了,皇帝要查太子,并不是真觉得他谋逆,只是要找借口打压李唐老臣。
用许世德查太子干脏活,再用赵既监视许世德,必要时还可以保太子一手。
武则天此举也算用心良苦了。
毕竟原剧太子跑到湖州私会大臣,这是无可辩驳的谋逆之举,不管你是什么理由。
但武则天听了狄仁杰随意编的借口,竟只罚太子闭门思过。足见其并不是真要对太子下手,反而是网开一面了,称得上宽容了。
半日之后,武则天又唏嘘道:“只是没有想到,千牛卫中,朕眼皮子底下,竟然还有赵既这种人才。若非狄怀英,埋没了呀。”
听闻武则天如此言语,上官婉儿心中彻底有数了,开口道:“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赵将军得入囊中,岂能不脱颖而出?”
“况且赵将军年纪轻轻即得陛下越级提拔,更见陛下识人之明,谈何埋没?”
这一番吹捧,武则天听得龙颜大悦:“婉儿说得好啊。只是以毛遂比赵既,朕看不甚恰当。以平原君比,或可差强人意。李显有福了,日后若他继位,位列台阁的,多半有此人一个。”
上官婉儿又吃了一惊,以如此溢美之词说赵既倒是小事。说太子继位,透露出来的信息可非比寻常。
武则天终于倦了,吩咐道:“婉儿,朕乏了,你也去吧。”
——
上官婉儿领命后,内心波澜起伏,怀着复杂的情绪缓缓步下殿去。
而赵既此时还没有走远,上官婉儿很快追上了他,拉着他避开宫人,要找一个隐蔽之所细谈。
赵既刚从武则天的责难中脱身,如同从虎口脱险,心有余悸,只想快些出宫。
“才人,我们以后还是小心行事为妙,若令陛下知道我们过从甚密,只怕就不是今天这样张张嘴就能开脱的。”
上官婉儿闻言作西子捧心之态,脸上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将军这样说话,好伤婉儿的心啊。”
这一茶二十年的功力,赵既有些接不住。
他倒吸一口凉气:“才人恕罪,告辞!”说完赵既转身就走。
“将军留步,适才戏言耳。我有要事要告诉将军。”上官婉儿赶紧叫住赵既道。
赵既闻言无奈停住了脚步。
毕竟以后还要在朝廷中混,不能得罪这个女人。
上官婉儿见赵既委屈巴巴的,轻笑道:“承远刚才在大殿之上与陛下抗辩,可是听得婉儿好生佩服,政事堂诸公来了,也不过如此。怎么如今反而害怕了?”
赵既叹了口气,坦言道:“生死攸关,不得已而为之。”
那些话的语言逻辑和措辞,都是照着大明第一不粘锅学的,要让赵既自己讲出来可难了。
一样是臣下被怀疑结党营私,一样是有个爱猜忌的君主,人家赵贞吉遇到的情况还危险得多,在这里借鉴一用,举重若轻了。
上官婉儿笑着宽慰道:“伱把心放回肚子里。陛下今天拿你与狄公相比,在你走后,又称赞拿你比平原君。说若太子以后继位,你能位列台阁。”
赵既闻言,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陛下说太子继位?”
上官婉儿莞尔一笑,很满意眼前之人的政治嗅觉:“不错,陛下是这么说的。”
孰料赵既很快摇了摇头,冷静说道:“太子本来就是储君,但也只是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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