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转校生
也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马伏龙平复心情,缓缓吐气。
他上前扶起对方,安静地盯着,这一次,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却蕴藏着更不可移的坚定,马伏龙一字一句,说道:“这不是她的命。”
“这不应该是。”
“这不应该。”
地位上的客观差距与理性的衡量,使凌道人不敢再坚持。
他低声道:“是……属下明白了。”
“云叔叔早已安排妥当,在这个计划中,没有她的位置。”
“……是。”
“况且,她不一定在花州。”
“对。”
“即使在这里,也只是来散散心,或者奉龙头之命,来探探李白龙的口风,她不喜欢花州,因为这里是大房的地盘,她很快就会离开。”
“是。”
马伏龙每说一句,凌道人就迅速应和。
因为堂主不是在跟他说话。
而是在跟自己的内心讲话。
不是在说服自己相信,而是说服自己不相信。
“即使她在花州,这也不过是个巧合。”
“……嗯。”
凌道人涩然道:“我们需要先确认一下吗?确定马小姐在不在花州。”
马伏龙缓缓闭上眼睛。
疲惫、恐惧和被压抑着的期待,同时涌上心头。
他长叹一声:“可以……不,我亲自去吧。”
她若是来到花州,会栖身何处,显而易见。
而对于漕帮帮众、尤其是马家血脉来说,确认一个同帮甚至同姓之人在不在左近,实在是太简单了。
陌上桑。
这几日以来,马小姐深居简出,平时看些花州话本,偶尔过问一下同文局战事,当日的小小龃龉,似乎已渐渐淡化、消失无形。
李白龙抽空又来拜访一次,见七师叔已是神色平和,遂也不提道歉之事,免得再刺激师叔、犯了她的忌讳。
毕竟他与这唯一的师叔极不亲近,平时在门中也是敬而远之。
虽然傲子嚷嚷着“快打她两拳,马勒戈壁的看她这死模样就来气”,但李白龙置若罔闻——这七师叔的心理问题是个让人头皮发麻的死结,他又跟七师叔不熟,如何肯冒着巨大的风险去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七师叔嘛,供在门派里就好了。
再加上近日与云华堂的斗争如火如荼,李白龙几乎不回陌上桑,就更难有机会与七师叔接触。
毕竟喜怒难测的地雷系七师叔,岂有play玩遍依然百折不挠、无能狂怒依旧元气满满的马堂主好玩?
——乔装一番的马伏龙终是来到了陌上桑。
他坐着人力车,指挥着车夫绕着陌上桑的广大院间跑动。
百花谷的布匹与成衣生意甲于天下,在花州极受欢迎,陌上桑占地广阔,店面客流量极大,人流往来繁华,人力车从正门大街折入偏巷,马伏龙斜眼望去,高大的院墙上有慵懒的狸花猫缓缓走动,一边走一边侧头看来,又有翠鸟掠过长空,发出叽叽叫声。
他叹了口气。
小姑久居百花谷中,与李白龙朝夕相处,李白龙又对漕帮如此亲近认同,如此天时地利人和,为什么是灵御派得了手?
他当机立断,从怀中掏出一对珓杯。
合十,许愿,一环掷杯。
——万云龙大哥,弟子于此地呼唤帮中兄弟姐妹、确认心中疑难。
于是,响应。
房间之中,三娘子陡然色变。
她拽出胸前珓杯,一闪一闪,光芒轻耀:“大小姐,我们被发现了!有人用掷杯祈愿确认我们的位置!”
马小姐正在榻上看书,下意识捂住胸前。
可藏于身上的、那遍布裂纹的珓杯,没有发出光芒、做出响应。
她松了口气,旋即失笑。
大房二房两位兄长与大哥他们翻来覆去搜了多少回、求了多少次万云龙大哥,却始终也找不到的东西,又怎么会在这种祈愿上做出反应。
“应该是大房。”她沉吟道,“怎么知道我们来的?”
三娘子请示道:“要我去打发他吗?还是说,去请李公子来?”
云华堂的堂主……是他啊。
脑海中闪过一道身影,昔日的记忆从心底浮现。
那时的欢声笑语,少女时代的无忧无虑和纵情欢歌,记忆中那个人柔和平静的微笑,都在那一场改变所有事情与命运的暴风中扭曲化灰,从那以后,应该是好久好久没见过面了吧。
马小姐伸出手来,触碰着脸上的面纱。
“见一面吧。”
毕竟是故人。
于是,三娘子将人请来,就在陌上桑的会客花厅中相见,当马小姐走进房间后,坐在椅子上的马伏龙立刻站起身来。
那场变故之后,自己被父亲抓回家中禁足、磨砺性子,最终悟到了天地的至理,而她的消息,能打听到的却极少,后来,他便不再打听。
因为所谓的消息,只是虚假的宽慰罢了。
他要做的事情,才是彻底的纠正和改变。
现在,一晃多年过去了……
马伏龙站住了,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
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了,分明的叫道。
“小姑。”
第182章 他欺负我
眼前的人,论辈分,是他的堂姑姑。
论年龄,却像是妹妹一般。
跟各房的同龄人一起,他们在兴江府长大,小姑姑就是大家心中的太阳,明媚爽朗,温暖如春风。
漕帮是南齐六大派之一,本家马姓的教育传承极为严厉,不仅有辛苦的练武筑基,更有近乎残酷的处世教育,锦衣玉食的少年郎们很难完全理解这些汗水与辛苦的必要性,只有长大之后、回首往事时,才会暗暗感激少年时代的血汗与泪水,并将同样的教育付诸后人。
可对于马伏龙这一辈人来说,少年时代的回忆并非只有血汗与泪水。
还有那位美丽的小姑姑。
那是那段灰色记忆中唯一的亮色,是麻木和痛苦中难得的甜意。
当年跟在小姑身后的少年们早已长大成人,大多成家立业,他们之中最优秀的人,将在十年二十年后成为漕帮的中坚力量,若是机缘巧合、祖师庇佑,也许四五十年后,他们之中将诞生新的掌舵者。
时光飞逝,转眼至今,大家各有去处,这些年来,离多聚少,但马伏龙心知肚明,几乎所有人都记得小姑姑。
记得她明媚的笑容,记得她担忧的目光,记得她大大咧咧的宽慰,记得她心细如发的关怀。
记忆是手帕上的香气,是疗伤药膏的清凉,是坐在身边的她横肩过来的一撞,是分别时她远去的背影,与高高举起摇动的手臂。
记忆也是被岁月滋长的美人,是渐渐流露的风情,是撑起的衣服,是好闻的幽香,是明明一样却有些不一样的绝美的面容,是加快的心跳,是辗转反侧的夜晚,是荒唐的迷梦,是关于婚姻和未来的不切实际的妄想。
少年时代最纯净的,以及最肮脏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关于小姑姑的。
马伏龙从来只是将这情愫压在心底,他比小姑姑大上几岁,很早就有了伦理和辈分的认知,所以最早幻灭了这迷梦。
他本以为人生按部就班,小姑姑会嫁人,而他会在她的婚礼上喝得大醉,然后继续过好自己的人生,偶然间听到一些关于她的事情,知道她过得幸福,那就很好了……那么美好的她,本来就应该有最好的命。
可是,突来的消息便如晴天霹雳一般。
那位三房的堂叔,给她定了一门与海沙帮的婚事。
听到消息后,他几乎失控,心底已经勾勒出了那个“小姑父”的形象。
——一个披头散发的独眼,坦露胸膛,满身刀疤,叼着烟斗,海腥味,皮肤黑红,每天都要翻着白眼与北宁诸邪沟通、说一些恐怖的疯话。
那可是海沙帮!北宁蛮子!
连北宁人都可以,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可以!?
他又妒又恼又抓狂,几乎就要去把那北宁蛮子做了,结果被父亲窥出心思、责打一通,喝令他收起不该有的心思。
父亲说,这次的联姻事关重大。
直接决定了漕帮是否可以深度进行远洋探索。
阳光下的地盘几乎已被分割殆尽,漕帮若想继续开拓存量,必须将目光投向碧海,近海虽是风平浪静,可广袤远洋之下,却潜藏着人力所难敌的恐怖之物,想要在它们的领海中穿行通过,必须付出极大代价。
或者,得到海沙帮的协力。
彼时三房实力弱小,几乎依附于大房,三房联姻若成,便能极大增强大房的话语权,使其彻底压倒二房。
——为了这个目的,便要将小姑姑推给一个肮脏邪恶的北宁蛮子吗?
这样的质问,问不出口。
那时的他也早已不是小孩子,他知道姓氏和血脉带来的不仅是锦衣玉食、无上荣耀,还有责任、付出以及牺牲。
可是,不甘心。
心就像被揪住一样,愤怒,无力。
他仅凭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气去追索和调查,至少要知道那个北宁蛮子长什么样、何等性情……他至少要知道对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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