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坏的人格分裂女友 第358章

作者:天意不可逆

  爬上高高阶梯的诀窍,据说有四个。

  不停下脚步,不往下看,不往上看,什么也不想。

  总觉得跟人生很相似。就在我认为以形而下的方式先经验一下何谓误入歧途也不坏时,想像与现实比预料中更为大相径庭。

  这种旧校舍的,而且还是逃生用的梯子,当然不可能有维修保养。冒出铁锈的支柱,偶尔会大声地嘎吱作响。鞋底踩著的梯子异常滑溜。不晓得是灰尘或虫子的红色颗粒,从握住的地方沙沙地崩裂,滑过我的手心掉落下去。

  冬天的晚风刺骨地吹向背后。虽然不空手抓著支柱就会感到不安,但严重冻僵的指尖让我心神不宁。在我试图从口袋里拿出手套的瞬间,一个没拿好,手套便启程到遥远的彼方了。

  我的视线不禁望向下方。

  然后我立刻受到打破禁忌的惩罚。体认到自己的高度,让我倒抽了口气。

  倘若从三楼掉下去,会感觉到怎样的疼痛呢?会从哪里开始骨折呢?身体会怎样地皮开肉绽呢?又有那些内脏会受伤呢?

  用来创作故事的想像力蠢动起来,在我内心打造出恐怖的栖身之处。恐怖的亡灵从黑暗底部教人毛骨悚然地伸出手,企图抓住我的脚踝。

  僵硬的双脚差点踩空踏板,我慌忙地紧抓住梯子。是因为身体扭动的幅度过大吗?被风吹动的大衣勾到某处。奇妙的力量压在袖口上,我整个人已经动弹不得。

  我感觉快哭了出来。骗你的。仔细想想,我早就已经哭了。泪水渗透视野,冰冷的感触流过脸颊。

  纵然世界广大辽阔,会在严冬时节特地爬上被搁置的校舍逃生梯,搞得自己哭哭啼啼的女高中生,大概就我一个人吧。文化系就是这样才糟糕。倘若投胎转世,我绝对要不间断地去舞蹈教室上课,变成一个正常的运动少女。当一个星期天会在橱窗前跳舞生活的人吧,就那么办吧。

  就在我决定好下辈子的预定时。

  发出了声响。有什么在四处跑动的声响。

  我立刻仰望头上。湿润的视野中,有边缘隐约浮现出来。梯子中断了。是终点。

  因为我一直看著手边而没注意到,我已经爬到很靠近屋顶的地方了。

  我脱掉勾到东西的大衣,绞尽体内残留的最后的力量。手臂颤抖不停,背后热得发烫。尽管如此,我仍设法扭动半身,爬上了边缘。

  没有围栏的屋顶在视野内拓展开来。出现裂痕的水泥地,混浊成褐色的水洼,快腐烂的枯叶?还有便利商店的塑胶袋。

  被寒风吹动的8Mart的塑胶袋,摩擦屋顶边缘,发出声响。那声响就彷佛有什么东西在四处跑动一般。从刚才一直听见的,似乎就是这个声响。

  屋顶上什么也没有。

  只有垃圾与水洼。

  ——啊啊。

  我叹了口气。

  滑过脸颊的眼泪残渣,轻易地被风吹走,残酷地风乾了。我感觉身体像泄了气的皮球。可以察觉窜升到脖子的热度,急速冷却了下来。

  现实是残酷的。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啊——倘若山崎先生看到现在的我,八成会冷淡地吐出这句话吧。吸血鬼什么的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这还用说嘛。不被任何人追求。没有任何人需要。我一直在寻找的东西,不存在于这世上的任何一处。

  ——啊啊。真教人受够了呢。

  我又叹了口气。是融化成白色的气息。宛如从地狱大锅的盖子里溢出的蒸气一股。

  已经够了。怎样都无所谓了。

  全身变得松软无力。

  握著支柱的手,缓缓地剥落开来。

  失去平衡的鞋底踩滑,漂浮到半空中。那里只存在著重力。

  视野旋转起来,映照出天空。

  在夜晚顶端闪耀的圆形光芒。

  是非常美丽的满月。远离地上的喧嚣,遥远无比,幻想栖息的场所。是我那部骯脏处女作的题材,如今则是遥远的梦之圣地。

  奇妙的漂浮感只有一瞬问,我茫然的身体在满月的观望之下,茫然地掉落到地狱底层——

  「……蠢蛋。」

  结果我并没有掉落。

  某人的手臂支撑著我。

  怪了。这是什么原理呢?我明明踩空了梯子,但回过神时,却被粗暴地放到阳台上。

  月光被某个存在遮住,在我身上落下深邃的影子。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我摇摇晃晃地拾起视线看向影子来源,然后。

  只见神秘就站在我身旁。

  自然且超然地将脚尖放到阳台扶手上,让月光宛如随从一般映照在附近校舍的窗户上,优雅且悠远的姿态。

  我彷佛事不关己似地感受到喉咙微弱地吞下口水。

  一瞬抑或永远的时间流逝了。

  过没多久,那存在静静地瞥了我一眼,高声响起话语。

  「夜晚即宴会,血舞于雾中,月亮歌咏的恶梦时刻。此处是妾身之领域。庸俗的短命种族,在高贵的不死者面前做什么?」

  如果当成人类,外表大约二十岁上下吧。那头发散发比纯金更强烈的光辉,那眼眸染红得比鲜血更为纯粹,那手臂比大陆更为悠然地伸展开来。

  彷佛会吸入月影般的神奇漆黑洋装。也类似葬礼人造花的玫瑰,装饰若以红与黑为基调的外套。蕴含在大气中的夜晚之苍,宛如妖精一般缠绕在其周围。

  我确实知道简直像从童话里现身的她的真面目。

  在内心的幻想世界中创造出来,居住在古城的不死公主。被月光与幻想淡淡地点缀,高傲的传说种族。

  ——吸血鬼。

  「轻易踏进此处,干涉妾身之夜宴,无与伦比的无礼。汝应当知晓自己立足于危机之中吧?」

  这国家的人不可能会有的火红眼眸,宛如虚构之王般瞪著我看。感觉好像看见了她的嘴里,有著无论哪个国家的人类,都不可能会有的现实獠牙。

  「开口说话,女人。莫非汝为了被吞食五脏六腑而前来?」

  我一言不发地保持沉默,于是她缓缓将单手朝向我。

  那手若是挥下,我的头跟身体说不定会被一刀两断。又或者会被变成老鼠或蝙蝠吗?也可能是以骸骨的模样,变成支撑宝座的骨架。

  我身陷危机。超级大危机。眼前居然有个愤怒的吸血鬼,简直是人生最大的危机。

  我必须尽快替自己辩解才行。

  明明如此——

  啊哈哈哈哈!

  笑声却占据我的喉咙。不成声的我的笑声。总觉得莫名滑稽且愉快,明明很恐怖,笑声却停不下来。

  有吸血鬼。真的有。吸血鬼确实存在。光是这件事,就让我想捧腹大笑。像是要吹走所有眼泪与忧郁一般,我的感情奔流不息。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丫头。」

  吸血鬼小姐一脸无奈似地叹了口气。

  「妾身大发慈悲地放你一马,你就忘了今天的事情吧。千万不可与他人提起。倘若打破约定,妾身必将你一族大卸八块。」

  外套翻动。随之起舞的风让我闭上眼睛,当我睁开眼时,她宛如融入影子里一股匆然消失无踪。

  温柔的满月照亮阳台,阳台上只并排著一组大衣与手套。

  ※

  一回到家,我立刻从自己房间的书架抽出好几本书,扔到地板上。我这边翻翻那边看看,到早晨来临前,一觉也没睡地沉浸在书本中。

  向山崎先生提出新企画时,我的状态还无法写出整合好的文章。就跟停止训练的运动选手一样。一年来都没有面对过原稿的人,当然不可能突然写得出长篇。尽管如此,为了让宇宙人跟吸血鬼只是平凡生活的企画好看一点,我仍收集了不少相关书籍。

  所谓的诺斯费拉杜(Nosferatu),应该是源自跟古代斯洛伐克的『感染』意思相近的词汇。是带来瘟疫、使唤老鼠、指甲超长的伯爵别称。跟一般人印象中的『吸血鬼』(Vampire)有些不同。

  他们并没有那么需要血。没有眷属。相对地,能够使用非常厉害的魔术。例如让太阳坠落,让时间跳跃——简直就宛如魔法使一般。

  特别让我感到混乱的是,诺斯费拉杜是近代的新创词汇这件事。这是为了回避与小说《德古拉》(Dracula)之间的著作权问题,于二十世纪诞生出来的词汇。

  她为何不自称是吸血鬼,而刻意用了诺斯费拉杜这个称呼呢?

  其中应当有什么意义才对。

  在碰到宇宙人的时候,即使会为了耍帅自称是智人(Homosapiens);一也不会有人自我介绍说自己是类人类(Humanoid)。

  亲自主张虚构的她,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

  有说谎癖的吸血鬼?

  还是老实的诈欺师?

  假设她是货真价实的,我也不是很了解那个日文这么溜的吸血鬼。即使宇宙人的百科全书刊登著人类这个种族,里面也不可能甚至记载著我的个性。

  女人靠胆量,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因此我跟刚起床的妈妈商量了一下。

  隔天,我在同一时间,用同样装扮造访旧校舍三楼。

  跟昨晚一样静悄悄的。只有月光守护著我。丝毫没有人的气息。

  我走到跟昨晚一样的阳台上,东张西望地环顾四周。

  吸血鬼小姐。诺斯费拉杜小姐。诺斯小姐。费拉妹妹。杜小妹!

  就在我叫到这边时,忽然目击到月光躲到云层后面。

  「难得捡回一条命,居然是用这般侮辱来道谢,真亏你想得到啊。」

  然后从背后传来话中带刺的声音。

  她从何时起就在那里了呢?我转头一看,只见燃烧得宛如烈焰般的眼眸,在特别教室的中央盯著我看。

  「汝基于何种理由,两度造访此处?说出汝真正的目的吧。根据理由与情况,妾身可是会让汝人头落地,变成祭品喔。」

  她一只手很烦躁似地举了起来。宛如中世纪的断头台一般。

  我慌忙地连连低头道歉。因为朋友很少,我不晓得怎么掌控距离感。这世上并非大家都拥有跟小柚子同样的感性。明明不是很熟,却突然用小妹称呼实在很不恰当。如果有人叫我智人的智小妹,我说不定也会觉得心情有点复杂。(注1)

  「你不会说话吗?妾身叫你陈述目的。」

  我不晓得吸血鬼小姐的名字,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因此不晓得是否合她的胃口,但总之我举起了塑胶容器给她看,告诉她我带了关东煮当作谢礼。

  「…………」

  吸血鬼小姐举起来的手臂稍微倾斜了。

  我看准那个时机,将容器递给她。一打开盖子,孕育著香醇味道的水蒸气便扩散开来。这是冬天美妙的香味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