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次男
少年静静地坐着，看着脚下的深渊，仿佛随时会纵身一跃，投入黑暗的怀抱，楼顶上也有居民的孩子在玩耍，却没人注意到他，好像坐在那儿的，只是贫民区再常见不过的东西，比如说，就像旁边枝节横生的天线，或者另一个角落堆放的，散发着恶臭的垃圾袋。
一只叫不上名字的小鸟鸣叫着，划过一条略显惊险的弧线，最终安然无恙地停在了少年被斗篷所包裹的脑袋上，似乎是将一动不动的少年当成了往日用来落脚的雕像，鸟儿挺胸昂首，骄傲得像是一个胜利者。
宛如雕塑的少年突然动了，他的世界也随之活了过来，他轻轻抬起手，抓住了在头顶上来回蹦跳作怪的小鸟儿，将这个不请自来扰人清净的小精灵抓到了面前。
“你好。”少年有些木讷的面孔上，勾起了一抹温柔的浅笑，温柔到近乎看不见弧度的变化，似乎表情的变化稍大一些，就可能吓到面前的小生灵一样。
站在少年的手心中，鸟儿并不畏惧，只是歪着头，疑惑地打量着少年，可能是在思考一具雕像为何会突然动起来，还会发出声音吧？
少年微微活动手掌，鸟儿扑棱着翅膀跳动起来，最终一双小爪子抓住了少年的手指，稳稳地立住了，并没有飞走。
少年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鸟儿的小脑袋，结果却被啄了一口，少年嘴角的弧度便放大了几分。
加入了新的元素，少年端坐的姿势有些许改变，这是雕塑家在调整塑像的结构，以期获得整体的完美，略微的修改之后，雕塑又回归了静止的状态，多出一只貌似很活跃，却只是静静安立着的小生灵，并没有为雕塑的整体风格带来太多的改变。
少年还是很安静，很安静，安静得宛如一尊雕塑，近乎死去。
“浮士德？！”突兀的叫喊声打破了宁静，鸟儿发出有些刺耳的惊叫，扑扇着翅膀匆匆逃离，少年伸出鸟儿停驻的那只手，想要挽留这个短暂的朋友，但最后也只是默默站起了身。
他动了，依然活着，却仍旧宛如一尊雕塑。
“什么事？”少年转过身，看向煞风景之人，那是自己的同伴，穿着整合运动的制服，但却是更便于隐匿身形的棕褐色，这样穿着的人还有很多，都在少年身边，他们曾是少年的教官，现在是少年的战友和下属——尽管少年从不把他们当成是下属。
幻影弩手，是这只人数有限的小队的名字，他们是整合运动最精锐的作战队伍之一。
“梅菲斯特找你……”幻影弩手传达了自己的来意，但明显还有话没说完，欲言又止。
“我知道了。”少年整理了一下用来强化潜伏隐匿效果的斗篷，就要去寻找名为“梅菲斯特”的那人，那是他的上司，也是他的朋友，他的兄弟，一直都是。
“浮士德……”错身而过的一瞬间，弩手叫住了少年，依旧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少年停住了脚步。
弩手握了握拳，面具遮掩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想必一定很挣扎，透过面具的空洞看着少年平静的双眼，他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浮士德，也许这话不该我来说，你要惩罚我也随便，但我还是想说，离开吧，和兄弟们一起，梅菲斯特那家伙已经疯了，见鬼，他一直都是个疯子，但现在疯得更厉害，他这样下去迟早死无葬身之地，可你没必要给他陪葬！”
“想说的就是这些么？”少年问道，似乎并未生气，语气平淡，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我……”弩手觉得自己还有很多话，可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偃旗息鼓。
“我知道了。”还是那样平静地回应，像是雕塑，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如果这是大家一致的意见，你们就离开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会和梅菲斯特说的，如果只是一部分人的想法，想离开的人也随时可以离开，我都会和梅菲斯特说，不会阻拦你们的，我是不会离开的，他的身边只有我，我不能离开他，不能背叛他。”
第三百七十六章 梅菲斯特的愤怒
他是不会因为自己三两句话的劝说就离开的，自己其实很清楚这一点。
看着少年略显瘦削的身影走下阶梯，钻入逼仄的筒子楼，前来传达消息的幻影弩手不自觉地捏紧了双拳，就在不久之前，眼前的少年还是整个幻影弩手小队的徒弟，从他正式学成出师算到现在，也就一年多一点儿，担任幻影弩手小队的队长甚至还不到一年，虽然少年是队长，但是在小队成员看来，却更像是自己的弟弟或者儿子。
虽然少年并不活泼，但认真负责默默努力的作风还是赢得了小队成员的好感，潜伏暗处寻求一击必杀的狙击手本就该保持沉默，代号浮士德的少年，无论性格还是源石技艺，都是为了成为一个狙击手而存在的，破格提拔成为小队长的过程也没什么阻碍，亲手教导出少年的小队成员都明白，青出于蓝胜于蓝，少年已经比所有人都强了。
幻影弩手小队喜爱、乃至于敬爱着尚显稚嫩，但已初露锋芒的队长，这位少年英杰几近完美——除了那个令所有人都没办法接受的瑕疵。
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与浮士德，一部著名戏剧中两位主人公的名字，如今成为了两个少年的代号，就像戏剧中上演的那样，两个主角的命运纠缠不清，两个少年也形影不离，相知相伴，以孩童之身共同在残酷的泰拉大地上挣扎，命运的作弄把他们拧成了一个整体，任何人都无法将之分开，似乎连他们本人都无法摆脱这份羁绊和感情。
然而戏剧中的两位主角并非友人，两位少年虽是好友，但在他人看来，梅菲斯特这个朋友还不如没有，甚至不如戏剧中那位叫做梅菲斯特的魔鬼。
比起讨喜的浮士德，梅菲斯特就是另一个极端，越是关注他，就越是能意识到浮士德的优秀之处，整合运动中几乎没人喜欢梅菲斯特，包括他名义上的下属和亲信，他的存在意义仿佛就是为了从反面衬托浮士德，而隶属于梅菲斯特的整合运动分队至今还没有解散，浮士德和幻影弩手小队在其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至于梅菲斯特，名义上他是队伍的头领，然而几乎所有人都只当他是浮士德挂在腰间的钥匙坠，要是不看浮士德的面子，怕是早就众叛亲离了。
不过，也许所有人都不喜欢梅菲斯特，所有人都可能背叛他，或者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忠诚于他，但只有一个人，绝不会觉得他讨厌，更是永远不会背叛他，离开他。
这个不离不弃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浮士德本人。
大家几乎都希望浮士德远离梅菲斯特，不说取而代之吧，至少也要另立门户，划清界限，然而浮士德却铁了心的要给梅菲斯特卖命，还在意他的人，也就只能捏着鼻子继续给梅菲斯特打工，队伍中维持着这样微妙的三角关系，如果浮士德要走，那他随时都可以卷铺盖跑路，又何必等着别人来劝，小心翼翼地维持着队伍的平衡？
他娘的，好好的整合运动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副德行？
真正有才能的人甘心屈居人下，放任没什么能耐胆子还贼大的小丑在舞台上进行跳梁表演，这样的组织现在还没崩溃，大概只能感谢老天爷的宽容。
“嗨……”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幻影弩手也只能跟上少年的脚步，后者选择对自己的朋友不离不弃，他有能有什么办法，跑出去自立门户么？别逗了，如果他有这样的能耐，现在幻影弩手小队的队长就不会是浮士德了，整合运动是迷茫的，由一群迷茫的人组成，作为精锐的幻影弩手们也不例外，往日光是为了活着就拼尽全力的他们一朝翻身做主，巨大的落差下，其实对未来很是迷茫，说起来丢人，整个幻影弩手小队的大人们，其实都期盼着浮士德这个孩子来帮自己做决定。
这很可笑是么？不，这并不可笑，大人往往顾虑太多而迷失了前进的方向，反而是孩子们无知者无畏，经常能无视万难，保持着明确的目标。
浮士德的身上，寄托着整个幻影弩手小队的期盼和希望，从这个角度上讲，说他是队员们的孩子也并无问题。
少年钻进了筒子楼阴暗的走廊，双眼微微眯起，便适应了光线的急剧变化，这栋楼已经被整合运动所占据，梅菲斯特带来的亲信部队和幻影弩手们散居在一个个小小的鸽子笼中，完成了整栋楼的堡垒化，平日生活中，他们会卸下整合运动的装扮，互相之间都未必能认出来，来路不明的窥探者过来好几波，也没意识到某个穿着汗衫大裤衩，端着破塑料盆去楼下水龙头洗漱，还要大喊“房东没水了”的中年大叔，其实就是隐藏起来的整合运动成员。
而今天，这些居家生活了好几天，几乎已经要完全融入龙门贫民区生活节奏的整合成员又全都披挂整齐，戴好了作为组织符号的怪异面具，浮士德下了几层楼，三三两两的整合成员们在这里聚集了起来，一片小声议论地嗡嗡声，梅菲斯特的临时住处就在这一层，显然，他们是在等待那个小房间里传出的命令。
要有行动了么？
浮士德一路前行，注意到他的存在，挤在一起的人群们纷纷让开一条通道，议论的声音也小了很多，浮士德环顾一圈，找到了一队幻影弩手，对于现在的情况多少有些疑惑，他便靠近了这些老伙计，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样了，梅菲斯特有没有说具体的行动计划？”
“还没有，现在梅菲斯特大人在房间里开会，副队长也在里面，就等你了。”被问到的弩手摇摇头，他们并不比浮士德知道的更多。
“唔……”
“但是我们的情况恐怕不乐观。”另一个弩手小声道，“之前有在外围放哨的兄弟回来了，我听他说，不过短短一天的功夫，贫民区本地的那些地头蛇就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突然联合起来，把整个贫民区都给封锁了，任何人出入都要检查，发现陌生的感染者一律扣押，这摆明了就是在针对咱们。”
“别紧张，霜星那边有消息么？她的队伍就在贫民区外围，我们可以控制住局面。”进入贫民区就断了联络，浮士德还不知道己方已经成了一枚弃子。
“我们还没有得到过霜星大人的任何消息，你知道的，梅菲斯特不喜欢她，一进入贫民区就主动切断了和她的联络，带着咱们单干了。”一个弩手耸耸肩，他是对梅菲斯特极度不感冒的那一类人，完全是为了浮士德才留在这里，“现在外围已经被彻底封锁了，霜星大人要么兔子打洞，和咱们一样藏起来，要么，可能已经被龙门方面给悄无声息的拿下了。”
“应该不会，以霜星的实力，要拿下她绝不可能悄无声息，既然目前还没收到任何消息，说明霜星他们应该还是安全的。”稍微思考了一下，浮士德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他实在难以相信霜星那种天灾级的术士能够一声不吭地被按死在泉水里，要知道术士这个职业，最擅长的就是制造大动静，实力可以不强，但爆炸的响声一定要大。
“但愿如此吧。”弩手的态度依旧比较悲观。
“我去梅菲斯特那里看看。”和老伙计简单交流了一下情报，浮士德便走向梅菲斯特的房间，房门是虚掩着的，屋里有很多人，正在开会讨论，他犹豫了一下，最后没有敲门，而是轻轻把门推开，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地走入房中，就像平日潜伏在狙击点位时一样。
“……现在，贫民区内几个有名的大帮派已经联合起来，完成了对贫民区中心地带的封锁，在所有能够离开的道路上都设置了哨卡，专门排查陌生的感染者。”人群的中心，有人这样说道，“我们已经派弟兄去试探过了，他们是认真的，收买他们的想法行不通。”
“没关系，联络霜星，只要她从外围展开行动，和我们配合内外夹击，一切会好起来的。”这是梅菲斯特的声音。
“梅菲斯特大人……霜星大人她……”刚才解说情况的那人欲言又止。
“根据可靠消息，霜星大人已经离开龙门，返回了切尔诺伯格。”有人接口道。
“弑君者大人遗留的部队似乎被委托给了龙门本地的内应管理，他们不太可能配合我们发动内外夹击的作战。”有人接着补刀。
房间内的空气瞬间安静下来，浮士德已经透过人群间的缝隙钻到前排，看到了坐在会议桌后面，一脸颓然之色的梅菲斯特，明明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此时看上去，却枯槁得像是个连续加班好几天，还被老板拖欠工资的中年社畜。
“认为我们可以突围的，觉得可以另寻出路的，还有浮士德……留下。”沉默良久之后，梅菲斯特缓缓说道，大多数人顿时如释重负，鱼贯而出，现场除了被点名的浮士德，只有两个白袍的整合成员留了下来，他们都戴着面具，一时间浮士德也搞不清谁是谁。
“都是一群废物！”房间一空，梅菲斯特立马就爆发了，“统统都是一群废物！！霜星那死兔子，我在这里为了整合运动拼命，她却跑回切尔诺伯格摸鱼，她到底有没有把领袖的命令放在眼里过？他到底是想要干嘛，造反么？所有人都在试图欺骗我，只有我一无所知！！”
“梅菲斯特大人，事情还远没有到绝望的时候……”一人这样劝道。
“没有绝望？是的，没有绝望，他们只是包围了我们，他们还没有打进来，我知道，他们在忌惮我的源石技艺，牧群的力量吓到了他们，但是这重要么？这不重要，我在意的不是这个！”梅菲斯特站起身抓狂道，“我在意的是欺骗和背叛，霜星那死兔子，她背叛了我，背叛了整合运动，还有你们！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之中有很多人都对我心存不满，懦夫！饭桶！废物！一群不知忠心为何物，毫无荣誉感的渣渣！！”
“梅菲斯特大人，您这样说有些过分了！”
“你们这些叛徒就是隐藏在整合运动中的蛀虫，气死偶嘞！”梅菲斯特愤而摔笔，愤怒地嗓音都变了调，他的矿石病症状集中在咽喉部分，平日里说话的声调就很难听，这样因为愤怒而走音，显得莫名滑稽，“能不能告诉我，除了吃饭之外，你们这些废物到底还会什么？多长时间了，你们一直以来就只会拖我的后腿，我早就该把你们统统做成牧群，那样还省点儿心！”
“伊诺，你别再说了……”提到“牧群”这个敏感话题，即便隔着面具，浮士德也能察觉到身旁的两人面色变了，梅菲斯特那种特殊的源石技艺，其实就是整合运动成员对他不满的根源所在，一个动不动就把同伴献祭掉做成傀儡的疯子，谁愿意铁了心的给他卖命？
不提牧群大家还能一起玩儿，梅菲斯特怒而失言，浮士德不打个圆场，这小子怕是离挨揍不远了。
“萨沙，你一定能理解我的对吧？”面对唯一的朋友，梅菲斯特露出了少有的，没有一丝一毫疯癫味道的笑容，“我们为了征服龙门而来，可是现如今，却因为那群叛徒……”
“伊诺，你累了，还是休息一下吧。”浮士德打断了梅菲斯特，再让他纠缠于“叛徒”这个话题，怕是“叛徒”就真的要出现了，“也许大家真的能力不足，无法达到你的要求，但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叛徒，霜星小姐回返切尔诺伯格一定另有原因，我们的情报来源被封锁了，你作为队伍的指挥官，不应该在情报不足的情况下进行这种武断的判断。”
“……你说得对，萨沙，是我气昏头了。”这种情况下，大概也就只有浮士德能让梅菲斯特安静下来，并且多少反思一下自己的问题了，看到惨白色的少年终于不再胡搅蛮缠，另外两个一同留下的整合运动成员都对浮士德投以了感激的目光。
“好了，接下来大家一起好好想想办法吧，既然对方的包围圈已经形成了，我们就要尝试去打破它，不然长此以往，我们只会被困死在这里。”安抚好梅菲斯特，浮士德便接过了主持会议的权利。
第三百七十七章 弃子
明事理的浮士德拿到了主持会议的权利，另外两个被留下的老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要是继续任由梅菲斯特发飙骂娘，他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万一那小子骂急眼儿了，突然下手送你个牧群转职大礼包，那可真是哭都没地儿哭去了，这种事儿他绝对干得出来，要不说是个小疯子呢？
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姑且先完成了基本的态度交换，有些事情不用说出来大家也都明白，或者说，不直截了当说出来才是对的，否则像梅菲斯特这种沉不住气的人只会继续无能狂怒，帮不上忙就算了，还扰乱军心，作为一群典型的“乌合之众”，遇到危机时保持稳定比什么都重要，哪怕用上欺骗手段，也不能放任不安的情绪蔓延。
心照不宣地轻轻点点头，显然，留下来的三人都认可“稳定高于一切”的原则——保持稳定还有一线生机，要是炸了营，那一切就都完蛋了。
现在的局势其实显而易见，贫民区外围已经被龙门势力彻底控制，还在外围的霜星则脚底抹油，那么无论霜星到底是背叛了整合运动，还是临时被分派了其他任务，从结果来讲，都导致潜入贫民区中心的梅菲斯特所部在战略上成为了一支孤军，或者还可以说得更难听一点儿，那就是这支队伍已经成为了一枚弃子。
龙门势力只要有这个想法，随时都可以合围过来吃掉这枚弃子，而相对的，弃子无论做什么都像是毫无意义的垂死挣扎，即便困兽犹斗，几百人的小队伍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若是想要突围，外面没有接应的队伍，实在很难想象这支小部队需要有多好的运气，才能在龙门势力的围追堵截下逃出龙门。
这可是在陌生环境下的客场作战，要是他们真的能逃出生天，要么，说明他们的战斗力已经达到了世界顶尖精锐部队的水平，要么，就说明龙门的暴力机关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尸位素餐脑满肠肥的废物。
指望前者的，显然很需要来上一粒头孢好好醒醒酒，指望后者的，貌似也醉得不轻。
而且，就算真的运气爆棚，一路顺利地突出龙门逃出生天，这支部队眼下又该何去何从？已经成为弃子的现在，还能回归切尔诺伯格，回归整合运动的编制么？
这枚好不容易才钉进龙门，扎下根来的楔子，又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成为了弃子？
最让浮士德想不通的，就是己方成为弃子的过程，为了大局被牺牲掉可以，但你起码赖好通知一声，说一些鼓舞士气忽悠人，每人二十大洋抚恤金之类的漂亮话，哪怕兑现不了，也得先收买收买人心不是？倒不是说多在乎抚恤金之类的待遇，这收买人心的操作实际上是做给没被牺牲的那些人看的，不然二话不说就送掉一支部队，没有交代没有说法，以后谁还敢给你卖命？就好像莫名其妙判了一个路人死刑，全程这个路人连法院传票都没收到过，这法律还能有公信力可言么？
现在浮士德感觉自己就是那个全程状况外，莫名其妙就被拉去刑场毙了的路人，一觉醒来自己就变成弃子了，还牺牲得毫无意义，用龙门话说，这搞咩啊？
霜星都跑路了，就算牺牲掉梅菲斯特所部来吸引龙门方面的注意，整合运动有能力以此为基础打开战局，扩大战果么？
智力正常的人都会知道，这显然是在扯淡。
能够帮助猎人狩猎野兽的牺牲品，才够资格被称为诱饵，否则就是动物保护组织在做慈善。
简而言之，梅菲斯特所部在莫名其妙成为弃子的情况下，纵观整个局面，居然连成为诱饵都不够格，这不是一个正常的指挥官该做的决策，如果说是切尔诺伯格方面发生了什么变故，需要暂时搁置对龙门的攻略，那完全可以一起通知霜星和梅菲斯特，在龙门势力形成封锁之前，两人都可以安全撤离，而现在只有霜星一人落跑，留下梅菲斯特孤立无援的等着挨揍，整合运动大部队在上百公里之外的切城吃瓜看戏，由不得浮士德不多想。
梅菲斯特在整合运动不受欢迎这一点，浮士德是清楚的，他又不是瞎子，如果如今的局面是这个原因造成的，那么撤回切尔诺伯格，结果恐怕会比现在更糟糕。
这还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啊，难道就只能举手投降，乖乖等死了么？
如果向龙门投降，能不能换来梅菲斯特，还有兄弟们活命的机会？
整合运动方面即便依旧可靠，现在这个情况，浮士德也完全不敢指望昔日的“同伴”，和龙门硬碰硬也摆明了是送死，他不由得思考起了投降输一半儿的可能性。
权衡思考过后，浮士德认为如果投降，“死”与“活”的概率大概是一半儿对一半儿，己方的投诚对龙门而言并没有太大价值，不过是避免了一场小规模战斗，多了几百张吃饭的嘴罢了，想要活命，只能指望龙门方面的善心，感染者在这座城市姑且还能寻得一席之地，“善良”这东西应该还不至于彻底泯灭。
但从另一个方面想，双方已经爆发了实质性的冲突，梅菲斯特制造的牧群都是原本居住在贫民区的感染者，虽然这些人可能从来就没有出现在龙门的官方户籍档案中，生得悄无声息，死得无比随机，但终究还是占着“龙门居民”的大义名分，如果龙门执意以此做文章，要树典型做政绩，这几百人有一个算一个，恐怕都得枪毙。
反正已经死了一千多感染者了，再多死几百个又有什么关系呢是不是？无论在哪儿，感染者都是个麻烦，这样做还能赚一波主持公道伸张正义的口碑，何乐而不为？
这样一想，“投降”委实是一个不得已之下才能做出的选择，堪比救命稻草一样的存在，众所周知，一根稻草不可能在洪水中救人一命，所以实际上还是不能指望。
而且梅菲斯特绝对不会答应这个方案。
浮士德微微侧目，看了一眼自己的朋友，惨白色的少年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似乎在小声碎碎念着什么，即便站的很近，他也听不清具体的内容，不过想来都是些怨天尤人的话语罢了，梅菲斯特一向如此，一旦有什么事情不顺利，就喜欢骂骂咧咧地把责任全都甩出去，骂队友骂老天骂手下，就是不骂自己，也不骂浮士德和塔露拉。
这是典型的小孩子脾气，小孩子思维，梅菲斯特本来也就是个小孩子，即便成为了整合运动的高级干部，也依然是个还没有长大，还远远没有成熟起来的小孩子。
浮士德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却又不知该如何纠正朋友的恶习，只能像个影子一样默默地在一旁守护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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