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吞噬药师的宝木德里奇
但事情就在这里,这刚挂掉没几分钟的电话如此突兀地打过来,无论她接或者不接,都带着一股自上而下俯视命运的淡漠,不离不弃。
这种微妙的情绪给了阿婶怪很大的压力——更可怕的是这种压力并非是来源于对方的做派,而是源自于内心的恐慌,各种不自然不合理的妄想裹挟着某种大难临头的惶恐,从而攫取了她的理性。
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就连眼神看着手机,都带着思绪疏离的恍惚。
铃声一直没停下来,老是响着也不是个事儿,阿婶怪咬了咬牙,摁下了接通键,将手机放到自己耳边,期盼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自己的儿子打电话回来是有别的事情:“……喂?”
「妈,是我……我这边出了点事情,可能下午不回来了。」
“怎、怎么了?”阿婶怪的心跳漏了一拍,猛地抬头看着艾丽娅。
后者却并不在乎别人的目光,而是端着酒盏,抿着刚温好的女儿红。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些许嘶哑和难以置信,透过廉价的手机扬声器,在沉默的宴席之中穿透出来:「我工作……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突然就被上司要求停薪留职了……我……」
齐天大圣当初一个跟斗十万八千里的时候,自以为去到了天外天,这才有恃无恐地在柱子上写下到此一游的标语,却不料被当场抓获毁坏市容市貌罚款五十。
那所谓的天柱,也不过是如来的一根手指。
或许大家都不喜欢装腔作势的如来,但很显然,那个看不起自己弟弟,就连交谈的礼貌都欠奉的二哥,也不是能够打上南天门的齐天大圣。
这种时候,电波跨越数百公里的来回,才真切地勾勒出一个巨大的手掌,就这么翻下来,盖住了所有。
千言万语终究归于一句话——那句轻描淡写的‘我不太喜欢这个人’。
因为我不喜欢他,所以所谓的权势,所谓的本事,也不过是一触碰就破碎水月镜花。
需要什么理由吗?
就像是喜欢一个人一样,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有这么一个呼吸之间,阿婶怪只觉得自己手脚都在发麻,就像是整个人在梦中堕入深渊,灵魂都在下坠的失重感笼罩全身,心跳的急促和过量分泌的肾上腺素让她的耳边出现幻听的嗡鸣,就连自己这个最有出息以后能够赖以仰仗的儿子在说些什么她都听不真切了。
最后等她回过神来,手机那头已经是一阵忙音。
“做人要有礼貌,就算是陌生人也得说一句请和谢谢。”艾丽娅放下酒盏,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何况是自己家里人?你们的教育还是要加强一下啊,上梁不正下梁歪这种老话,就不必多说了吧?”
“其实……其实是这样的!”大伯怪眼珠慌乱地转了下,端起酒杯到嘴边又放下,最后辩解道:“其实我家老二和睿仔的关系特别好——他们年轻人嘛,有时候互相开玩笑啊或者怎么样,我们也不是很懂……而且我都教育孩子,说一定要团结自己的兄弟,兄弟同心才能其利断金!我就是这样的,我就特别看重兄弟,不信你问我二弟,二弟你说是吧?”
卡其色狂放的爸爸抬眼看了一下自己大哥,沉默了片刻,最后‘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到底是回答还是敷衍,只是那垂下的眼帘下带着多年沉积的失望和漠然。
艾丽娅想了一下,突然问道:“故君子可以欺之以方,难罔以非其道……你们懂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大伯怪张了张嘴,酒后昏沉的头脑里面,依旧还盘桓着之前那混乱的思绪,一时之间难以做出反应来。
阿婶怪则是手忙脚乱地发着微讯,想要知道更多的消息和具体的情况,似乎面前的少女一时间变成了噬人的怪兽,就连对视一眼的余裕都不再拥有。
更何况以大伯怪和阿婶怪的文化水平,她问这个问题就算他们认真听了,又怎么能知道答案呢?
“所以要多读书,很多人生的道理都在书里,老祖宗花了大心思去总结的,人性这种东西,古往今来都是一个样,几乎没怎么变。”
顿了一下,艾丽娅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可以用合乎情理的谎话去欺骗正人君子,但是如果你们的谎话和借口不合情理,那么就很难达成目的,也就是说,正人君子会被欺骗,却不会被愚弄。”
当初宰予问过孔子一个问题,就是说如果遇到一个正人君子,然后欺骗他说有人掉到井里了,那么正人君子会赶紧跳下去救人吗?
孔子说正人君子是正人君子但又不是瓜皮,人家去到井口不会看一下里面的情况吗?怎么可能稀里糊涂往下跳,人家会被合情合理的谎话骗,但是又不是说什么都听了就信,被无端愚弄。
大伯怪说这种屁话,是认为艾丽娅年少好骗,还是觉得她现在瞎看世界,不够心明眼亮?
大伯嗫嚅着不敢接话,只觉得今天的宴席时光格外漫长。
老太太虽然不知道到底这背后有什么,可面前这个少女一个电话打出去,好像就坏了自己孙儿的工作?
于是她想了一下:“那个,小艾啊……你看,是不是大家有什么误会?”
“误会?”艾丽娅回头说道:“没有啊,我只是让二哥回来休息一下而已,有什么不对吗?”
阿婶这个时候才从手机屏幕之中抽离出来视线,抬头视线飘忽地看着艾丽娅:“你……我……艾小姐,他已经要回来了,你看是不是……”
之前还能叫一声小艾,可是对方现如今这副架势摆明了不想给她好果汁吃,阿婶怪一时之间也无法可想,只能是赶紧让自己的二儿子先回来再说。
“阿婶,你能理解这么一件事吗?”艾丽娅竖起一根手指:“你打电话给一个亲人,心平气和地想要问对方什么时候回来吃饭,你什么都没做错,但是他根本就不想听你说,直接就把电话挂了……这是亲人还是仇人啊?”
“这、这都是误会,都是小孩子开玩笑……”阿婶怪声音微颤:“不至于——”
“当然不至于,我能理解你的想法,无非就是挂个电话而已。”艾丽娅叹了口气:“但对我来说,这些事情也不过是我打个电话而已……大家互相伤害啊,可惜的是他攻击力没我高。”
东山大虽然是国际大都市,可金融圈这种职业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如果卡其色狂放的二哥还在银行系统工作,即便利亚基金有实力有面子,也不能说一个电话打过去就让某某银行把自己的员工辞了——用利亚基金的剑斩我银行系统的官?这是什么道理?
可千不该万不该,卡其色狂放他二哥就不该去基金。
东山市的基金圈子只能算金融圈里面的小小一环,而在这个环里,得罪了利亚基金那自然是没得玩。
更何况艾丽娅也没说封杀或者辞退,仅仅只是让对方回来‘休息’一下而已,真妈怪那边搞出来的貌似还是停薪留职这种处置方法。
实际上停薪留职已经是上个世纪国企改制时候的概念了,现在压根没有这种处理方式,停发薪水保留职位说白了就是逼着人家去自谋出路,从法律上来说是个偷换概念的模糊处理,主要作用其实还是保留一个明面上的单位编制。
在现代社会里,要是抓着这个字眼去抠,一旦打起劳务诉讼官司铁定是要按照劳动法来公正对待的,保留职位也得发基本薪水,不然申请仲裁企业就等着挨罚吧。
但问题就在于谁会去告呢?说点成年人的话题——大家只是为了养家糊口混口饭吃,不到绝路,没有谁想要闹得鱼死网破的。
尤其是卡其色狂放的二哥以后恐怕还想要干这行,就更不会轻易和利亚基金这种巨无霸对抗。
每每想到这茬,艾丽娅就觉得自己像是个反派一样,充满了蟑螂恶霸鲨鱼辣椒类型的快慰。
难得我也有可以心安理得仗势欺人的一天啊……
卡其色狂放的声音响起来,带着一副听不出感情的淡漠嗓音:“先吃饭,吃完再说吧……有什么事情,等二哥回来再谈也不迟。”
“你怎么说话的!”大伯似乎是找到了突破口,当即呵斥了起来:“你这像话吗?有误会不解释,你还有没有一个当弟弟的样?你二哥不过是挂了你一个电话,你就不想你二哥好过是吧?你这心里真是一点都没家人!”
“……”卡其色狂放放下筷子,沉默地看着大伯,没有接话。
别人不知道他二哥的本事,他自己还不清楚么。
对方赚到的钱都是从身边的亲朋好友那里忽悠来的,做着所谓的炒币活动,就算加入什么基金也不过是想要洗白,或者说拉着私募基金的旗号去继续挂羊头卖狗肉——真正的私募基金经理,直接就是该基金的掌管负责人了,管控着客户投资的大笔资金,自己二哥哪里来的这种底气?
私募基金作为能够在二级市场刀口舔血的机构,认缴资本都是得要实打实的钱,就算最低限额认缴1000万,实收也得准备个三百万,但这些底线能不能过备案都是两说。
大一点的私募基金手底下有着数以亿计的资金,能够掌管这些资金,决策投资方向的才是基金经理,其他的所谓经理不过是类似大公司副总一样可有可无的摆设罢了。
他二哥的所谓经理职位,大抵是那种跑客户劝人投资的,如果客户愿意投资,返点确实特很可观,顾客投资一百万到基金里,这种推销经理能够拿到七八个点的现金返点,也就是直接从那一百万里抽七八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倒也确实是个让人艳羡的工作,如果遇到的是有口碑有实力的大基金,背靠大树好乘凉,他二哥就可以一边心安理得地去推销基金拿到大额返点,一边挂着专业人士的名号继续私底下忽悠亲友投资给他去炒币,大赚昧良心的钱。
所以面对艾丽娅这种做法,卡其色狂放从一开始没有开口阻止,其实就是想让自己二哥吃个教训。
如果他能够放弃邪路,安安心心回去工作,那么以后当个好的私募基金推销人也不是没有前途。
但如果他执迷不悟,还要把亲朋好友的钱往那些灰色地带的币圈里面拉扯,卡其色狂放也只能拜托艾丽娅,不给对方这个进入圈子里面工作的机会了——长痛不如短痛,现在只是没钱,以后恐怕就是诈骗甚至非法集资直接坐牢的命。
自己二哥当初挖坑骗亲友炒黑币的事情,之前他和大家提过一下,在他看来,如今艾丽娅发难也不过是借题发挥,想要帮着自己把这些不成器的亲戚挨个敲打一番,所以怎么可能开口帮着自己大伯阿婶去劝说呢?
大伯怪原本还旺盛的战斗欲望在卡其色狂放的注视下愈发萎靡,对方不说话光是看着,那双眸子里面的神采锐利有如实质,如同剑芒一样往前压着——大伯怪甚至有种利剑剑尖往自己的眼前缓慢逼近的恐慌感。
好几秒种之后他慌乱地错开视线,目光游移着,试图假装自己之前什么都没说,有种不敢面对自己侄儿的惶然。
老太太还想要说什么,但是卡其色狂放已经站起身来:“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这次他的离开,没有人敢置喙什么,即便是最爱说教的大伯怪也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强笑着试图将气氛烘托起来:“大家吃饭,吃饭……没事的,都是误会,等回来说清楚就好了。”
艾丽娅也站起身:“诸位慢用,我不太会喝酒,刚才喝了两杯有点不胜酒力,所以去透透气。”
离光小炖鸡面闻言把刚拿到手的鹅翅塞进嘴里,小脸蠕动了一下,往外拉出两根光滑无肉的鹅翅骨头,而后擦了擦手,带着一身炊鹅的香味扶着艾丽娅往门外走去。
卡其色狂放在门外倚靠着墙边站着,身后是压着的对联,表情没有太多欣喜,更多是无奈。
艾丽娅走过去:“心情不好?”
“心情要是好的话,那才怪了。”卡其色狂放的嘴角勾起一个勉强的弧度:“家里这些事情,让你们见笑了。”
“慢慢来嘛,挨个吓唬一顿,能管些时日的。”艾丽娅不以为意:“我见过更多比你家里这些亲戚还奇葩的。”
“现在吓唬一顿,治标不治本,等你走了之后他们还是会继续耀武扬威……”卡其色狂放抬眼望着周围的空地:“原本我还想着过段时间把这些地全买下来之后,分一下的——那边给四叔,面前这块拓展一下老宅子,后面那点边角的可以分给大伯,反正我也不缺这个,到时候周围的房子修高一点,他们那边采光不好,让他也享受一下我爸那个房间的湿气,当初他改老宅子的时候把排水沟修到了我爸的房间背后,真是一点都不讲道理。”
“想的挺好,但是没卯月,关键不在你我,在你爸——或者说在你家老太太。”艾丽娅摇了摇头,多少有些唏嘘:“当年你家老爷子一代人杰,没想到娶了这么个夫人,可惜了……”
好的家庭,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人积累的人脉、名望、处事的经验都可以为子孙后代所用。
但坏的家庭,往往就是现在看到的这样,老人的溺爱和不公平,毁掉了整个家庭的向上潜力,典型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总不能换个奶奶吧?”卡其色狂放转移话题道:“下午我二哥回来了,你准备说点什么?”
“说什么?当然是什么都不说了。”艾丽娅感受着温暖的冬阳:“下午我就和莲花他们一起去玩,压根不管你二哥,这叫放置play,有时候拖着才是最可怕的,就像你并不害怕在办公室办公室被骂的时候,而是害怕在班主任让你下课去他办公室时候的那段胡思乱想的间隙。”
“……大小姐真是深谙人性。”
“过奖过奖,都是亲妈教育得好,我这是家学渊源。”
“那么下午准备去什么地方玩?”
“待会儿先去拜祭一下老爷子,然后我准备去一趟天海一号沉船博物馆。”
“怎么想到去沉船那边了……也对,天阳市也就天海一号沉船纪念馆算是个新修的景点。”
“不完全是为了看沉船。”艾丽娅摇了摇头:“打捞一艘沉船花了三个亿……仅仅只是为了保护文物?”
“什么意思?”卡其色狂放皱起眉头:“难道背后还有什么隐情?”
“我不确定,只是想去看看而已,但说实话,可能性很大。”艾丽娅没细说,摆了摆手:“债多了不痒虱子多了不愁,好歹天阳市也是你这个主角发家的地方,怎么可能一点问题都没有呢?”
“你这话说得我害怕……”
“怕什么,反正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国家都花大价钱原地开发原地保护了,铁定是早就有了对策,看看就好,我——”
她话没说话,就听到门内传来碗筷摔碎的声音,随后传来的是老太太不满的呵斥声:“你回来了不做家务,难道还要让你阿嫂做?她这么累,你回来就只知道坐着吃!”
“……”卡其色狂放眨了眨眼,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搞什么啊……”
“听起来是又出幺蛾子了。”艾丽娅转身走到门边,侧耳倾听了一番。
事情的经过还是大伯怪和阿婶怪挑事儿——虽然不是故意的。
他们觉得艾丽娅这些卡其色狂放的朋友在这里玩,不太合适,这边也没什么适合年轻人玩的,所以就劝说卡其色狂放的爸爸,让他转达给自己的儿子,希望带着这些小伙伴有多远走多远。
大概他是觉得只要艾丽娅这帮原本的千金大小姐现在的有钱瘟神能离开,原本的生活就可以回归正轨?
还真是天真啊,看来他们对我艾某人的实力一无所知——真妈怪的行业震慑力,才不是简单地人走了就可以假装无事发生的程度,到时候估计炒币二哥还得哭着求艾丽娅回来。
不过离开不离开也没差,反正艾丽娅也想放置对方一阵发发酵,但坏就坏在阿婶怪提了一句‘那待会儿这些碗筷也不用等酒店的人来收拾了,打包了一起带过去吧’这样的话——她纯粹是不想节外生枝,以免有由头让这帮人再回来。
老太太向来是偏心大儿子和大儿媳的,闻言自然是无有不可,并且以家长的身份发话给卡其色狂放的爸爸,意思就是让你老婆待会儿做家务,收拾干净。
卡其色狂放的妈妈怎么可能乐意,之前做饭的是她,后来有厨师接手这也就罢了,但凭什么有人来收拾的情况下,旁人的不合理提议要她来背锅?
本就婆媳关系不和委屈多年的她,几乎是下意识提出了反驳,并且放下了碗筷以表示自己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