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吞噬药师的宝木德里奇
“大点声不行吗?啊?”胖男人没再看她,只是愤愤地抓起旁边的酒,给自己倒了浅浅一点,仰头一口灌下去,烦躁地扯着自己的衣领,开始掏出手机联系其他朋友。
中年女人抬起头,在落地玻璃窗的夜色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狼狈,丑陋,不堪,花了的妆容下是疲惫而屈辱的表情。
窗外的法国梧桐在夜风中摇曳着,就连叶子都在嘲弄着她的无用。
手机信息的震动响了起来,她擦了擦眼睛,低头掏出手机。
「陈姨,不能唱公司的歌没关系的,我们这边有新歌,一个学妹写的,另外我们唱完就回去,你那边没问题吧?」
中年女人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好一阵,最后颤抖着缓慢地打出一行字,打了几个,又删掉,又打了个几个,那指尖之上,想要倾诉的并不仅仅是简单的道理。
年少轻狂,意气用事,有时候对于她这种夹杂在中间的人来说,便有种陡然倾塌下来的,如同山崩的巨大压力,让人无从抵御。
遥远的夜空之中,有一朵隐隐约约的花火,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升腾而起,于夜空中绽放,星星点点。
或许那个地方,那个视线尽头的黑夜之中,就是如今热闹喧嚣,灯火辉煌的东山大学城体育馆?
「砰——」
好久好久之后,才有一声可能是焰火的声音传来,甚至于轻微到让人怀疑到底是真的有声音,还是某种人脑自己脑补出来的幻听。
中年女人叹了口气,删掉了原本的那行字,重新打了一行字,摁下了发送键。
“没关系,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有什么东西,或许不能坚持到底……但起码可以坚持这一次。
这一次……下一次……再一次……无数次……
她闭上眼睛,咽下了所有的艰难,并不愿意将其转嫁给别的谁。
只是为什么……从脸颊滑落到嘴角的眼泪这么苦……
……
……
宴宾楼·顶楼包间
最顶级的包间里面,却只坐着人数稀少的客人。
南凤夹起面前的一个虾球,拨开外面裹着的油炸面包糠壳,将里面白嫩的虾肉剥出来送到自己女儿的嘴边:“啊……”
“我会吃!”南小可不满地嘀咕着,但还是乖乖地张嘴接下了这口虾肉。
“呵呵……”一个年轻的男人坐在另一边:“小可喜欢吃螃蟹还是喜欢吃虾啊?”
“虾!”南小可举起小短手,萌萌地说着,嘴里的虾肉还没咽下去。
“好好吃饭!”南凤不满地皱起眉头,拿餐巾纸给她擦了擦嘴角的油渍。
“原来喜欢吃虾啊,不愧是聪明的小可,就是会吃。”年轻男人笑得温润如玉:“舅舅也爱吃虾,相比起螃蟹,它的壳好剥太多了。”
说着他微微偏头,低声对身后的助理吩咐下去:“让厨房那边做一份清淡的虾仁过来……”
“不用了。”听到他的声音,南凤摇了摇头:“小可吃不了那么多的,浪费了。”
“不浪费,只要孩子喜欢,能多吃几个就是几个。”年轻男人笑着摆了摆手:“表姐你就让小可放纵点嘛,难得今晚她开心。”
“虾仁!虾仁!”南小可挥舞着胖乎乎的小短手:“虾仁!”
“……你这次来,就是为了请我们吃顿饭?”南凤这么说着,抬眸望向那个年轻男人。
语气之间虽然说不上热切,但也并不疏离,大抵是面对亲戚朋友时候还算正常的态度。
实际上她再怎么讨厌南家,也很难对面前这个男人生起什么气来,对方从最开始就可以说是隐约站在自己这边的,无论是自己大学时候任性地和丈夫结婚,还是后来丈夫出了意外导致的一些事情,都有对方在其中帮忙转圜的身影。
虽然她家在南家只能算是旁系,逢年过节去主家聚会也只能敬陪末座的那种,但对方打小就一口一个表姐恭恭敬敬,不曾有过半点生分或者说居高临下,似乎从记事的时候开始,对方就是这么一个堪称完美的别人家的孩子。
南家的主家嫡系长子,南家大少,南文。
从长辈的角度来看,这就是个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待人接物都是上佳,打小成绩就好,后来的一路深造也基本没有动用家里的能量,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以至于在大学毕业之后,还有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其实是个正儿八经的豪门贵公子。
而在小辈看来,对方便是个值得信赖的弟弟,或者说哥哥,有事情可以让对方帮忙,能做的多半都不会回绝,即便是一些过于棘手的事情,对方往往也会皱着眉头说教几句以后还是要注意,随后轻描淡写地把事情搞定了,往往很久以后当事人才能反应过来对方的出力,于是对于这种不邀功的做派,就由衷生出几分敬意来。
“确实是有点事情。”南大少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来东山这边,其实是想要和一些生意场上的人谈谈合作……但我今天晚上只是为了请表姐你吃饭而已,看看小可的身体情况,大家都是自家人,比起生意什么的,到底还是要重要很多。”
“……谢谢。”
南凤沉默了下,轻声这么说了一句。
以对方的身份,刻意做出这种姿态,已然算是切实地竖起了一道盾牌,将娘家的某些流言蜚语给挡下来了。
她现在握着和前夫一起奋斗出来的律师事务所,各处房产资产加起来过千万,或许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但对于自家那些只能是靠着南家余荫来坑蒙混口饭吃的亲戚来说,也算是一块让人垂涎的肥肉,这些年很多或明或暗的压力,其实都在不断地叠加着。
前段时间对方有电话过来,她只是随口提了一下小可生病了的事情,结果这还没有半个月,对方就亲自登门,其中潜藏着的情谊便有种让人心安的纯粹和热络,细细回味起来,说没有感动,那大抵也是不可能的。
“不说那些,小可高兴就行。”南大少笑了笑,从身后的助理那里拿过一个盒子:“这是我去武当山那边求的一道平安符……真要有什么用恐怕也说不上,但是求个心安,孩子的医疗方面要是需要我帮忙的,表姐你尽管跟我说,我会尽力的。”
说着他把那个盒子递给南凤,言辞之间颇为恳切,也不避讳什么,轻声道:“而且说实话……表姐你如果实在是累了,或许可以找个喜欢的,或者是老实点的那种男人,小可毕竟还小,以后有什么压力也不用担心,家里我会打招呼的。”
“嗯。”南凤没说什么,接过那个盒子放到一边,点了点头。
“爸其实也知道你这边的难处,他之前还说过七叔,让他不要给你太多的心理负担,但是你知道我爸的那种性格,家里的兄弟之间,他到底抹不开面子说重话,我——”
这个时候,包间的门被推开,大家还以为是虾仁做好了送过来,南大少的话茬也下意识顿住。
然后就看到一群年轻的纨绔涌了进来……
“大哥——”走在最前面的南家二少行走如风,那敞开的白色休闲装上还带着些许茶水的印渍:“你这边还没吃完啊?”
说着他瞥了眼旁边的南凤,没理会她,只是随口回头和那些纨绔跟班继续着之前的话题:“我都说了的嘛……那些家伙就是没眼力见的东西,敲打一下……”
“阿武!”南大少皱起眉:“表姐在这里,你不懂礼貌吗?!”
“哦……表姐——啊!表姐你也在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刚才没看清楚!”南二少嘻嘻哈哈地转头看过去,夸张地比划着手:“哇!表姐的身材越来越好了,有味道有味道……”
“大少!”
“大哥!”
“文哥……”
那帮纨绔跟班这么说着话,对南大少打着招呼,一个个乖得像是鹌鹑一样。
南大少面无表情地对这些弟弟的狐朋狗友点了点头,然后盯着南二少:“你少在表姐面前说怪话,道歉!”
“……”南二少脸上的表情滞住,稍显僵硬地转过来,看了下自己大哥,又看了看旁边的南凤。
南凤的父亲在他父辈那边行七,本身就是最没用的一个。
如果这也就罢了,他顶多是连带看不起对方一家子罢了,可问题就在于南凤早早地脱离了南家,自力更生,很是有种对家族弃之如敝履的傲气。
若是他小时候,或许还会对这个表姐生出几分敬佩来,觉得对方真是有本事的。
可是年岁渐长,一些以往看不明白的东西,一些家族带来的话语权和优势,再加上身边那些狐朋狗友的吹捧累积起来,他就开始逐渐觉得对方真是好蠢,甚至于说让南家有种丢人的意味在里面。
往往大家闲聊的时候,就会有其他人嬉笑着说起这个表姐,言语之间虽然没有太多的挖苦,更多只是揶揄说‘你们南家的牌子还是不行的啊’或者‘人家不稀罕你们嘛’这种话,但听在耳里,多少还是有些刺耳。
哦,你看不起南家,你有本事,你了不起。
那我这个南家二少算什么?没本事的蛀虫?
日积月累的不满尽管不会变成喊打喊杀的仇恨,可让他能够多待见这个表姐,自然是不可能。
只是现如今自家大哥那真真切切的不满眼神望过来,他在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微微低下头,稍显认真地对着南凤道:“抱歉,表姐……我刚才喝了点酒,说胡话了。”
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和自家老爷子置气,敢指着他的鼻子说老东西你已经老了之类堪称大逆不道的话,但只要扭头转身出门,他爸除了气得自己直喘之外,依旧还是不能对他做什么。
这些年在外面读书,纠缠一些朋友做了点事情,有了钱,再有之前从家里弄出来的一批,整合起来便也有种‘自己可以’的错觉,即便是老头子不支持了,但也不会让他这个南家二少捉襟见肘。
可唯独面对自己这个打小一起长起来的大哥,他连半点忤逆的心思都生不起来。
南凤头都没抬,只是给自家女儿喂着饭菜:“没事。”
南大少这才点了点头,摆手道:“你们该去哪里玩就去吧,晚上注意点安全,开车不要飚太快了,另外阿武性子顽劣得很,你们这些做兄弟的多帮衬着,不要让他到处捣乱。”
那言语之间,便委实是一种打发孩子的理所当然。
一帮狐朋狗友连连点头,说着‘不敢不敢’或者是‘二少都是在做正事’之类的话,瑟缩着往后退出去,恰好这个时候虾仁送到了,那一扇被打开的门关起来,便如同隔离了两个世界那般。
里面的是大人的世界,而外面这一团,大抵就只是些没长醒的孩子。
实际上有人在之前还是心里生了点别样的心思的,说是从龙之功也说不上,但南家那么多资源,二少相比起大少只有一点点,他们这些狐朋狗友能分润到的着实也算不得多,未免就有种幻想,觉得如果二少更强硬一点,那么或许那个闻名遐迩的大少,未必可以像如今一样手握大权生杀由断。
但平日里南家二少说起自己大哥,往往就是一番崇敬的语气,张口闭口就是‘我大哥如何如何’,这种混杂着孺慕和炫耀的语气,一点一点击碎着他们的小心思。
今天二少这过来,刷了下脸,南家大少那轻描淡写地摆手和话语以及二少那乖巧的回应,就彻底坐实了南家这对嫡系兄弟之间的关系。
对方的气场说不上压制,和家里那些长辈相比起来更不算是多高山巍峨,但话语之间的那副理所当然这么一摆出来,就有某种气场扩散开,让狐朋狗友们除了无话可说之外,大抵也升起‘确实是大哥’的心态,一时之间很是有些噤若寒蝉的敬畏。
有狐朋狗友轻声道:“要不……二少,我们去五盘山那边玩玩车?”
南家二少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不了,我哥刚才说了,开车不要飚太快……你们谁要去谁去,我去酒吧找点乐子,实在不行回去睡了算了。”
他自然是听自家哥哥的话的,实际上刚才兴冲冲地跑过来,也是存着在自家大哥面前炫耀一下的心思,所谓敲打的手段,所谓高高在上的目光眼神气势,除了原本自己带着的些许理所当然之外,说到底还是带着对长辈的一些模仿痕迹。
当然啦,这些‘长辈’并不是他大哥或者他家那个老头子,到了后者这些地步,说话言语的敲打都有种举重若轻的意味,直白到这种地步就可以说是拙劣了,南家二少学的这些长辈,更多还是跨越了好几个层级去直接欺负下面人的那些。
他看着挺霸气的,配合现如今那自然而然的高高在上心态,信手拈来,便自觉有种一剑西来天外飞仙的余裕,对方的反应也佐证了他手段的实用,一次两次的,自然也就养成了现在的做派。
大哥那边去不了,飙车什么的他又不敢去,左右看了看,最后还是有些意兴阑珊地带着人下楼。
“希望这边的酒吧有水灵的妹子。”
“东山市嘛,国际大都会,人杰地灵……”
“二少这种金龟婿,随便勾勾手指头,多得是女人投怀送抱——”
一行人的电梯路过三楼的时候,陡然和那个狼狈的中年女人再度遇见,双方互相对视在了一起。
狐朋狗友那‘多的是女人投怀送抱’的话还带着尾音,中年女人那身上带着浓重酒气的湿漉漉的模样就映衬在眼前,这背后连带着的,就是今天晚上被两个小歌手给放了鸽子的事情。
他本身其实是不大想要追究的,这就像是老虎狮子不会在乎兔子的逃跑一样,如果说对方就在面前,那么随手摁死,吃了也就吃了,可如果对方死命地钻洞要逃窜,那么象征性迈几步追一下,多半也是为了好玩。
老虎狮子的猎物,还是那些大号的麋鹿野牛,这才能够获得捕猎的满足感。
可是有时候,吃饱喝足了,回头想想,貌似折腾兔子也不是一件特别无趣的事情?
二少就好像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哈——’地一声笑了出来,对着面前的中年女人挥了挥手,语气变得有些温和:“走吧,不要挡着电梯。”
原本要离开的对方唯唯诺诺地低着头,退开去,让开电梯门的位置。
一行人下到底楼,南家二少砸了咂嘴,望着身边这帮人:“你们谁知道……那个什么校庆,是哪个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