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返 第110章

阴阳师流云只认识竹中重治一个，问了之后对方回答是“听说过‘独目大人’的存在但并不知道具体行踪”。

和尚方面的人脉，则是彻底为零的。虽然自己曾经屈身佛门，但那只是偏远地区上不了台面的小庙罢了。

之前流云虽然来到了京都，但完全找不到入手的办法。

甚至已经做好打算，花费巨大的代价，通过羽柴秀吉去找织田信长帮忙了。

主动向政治人物求助，肯定要被抓住痛点一番剥削，压榨出足够的剩余价值，完全属于迫不得已的选择。

但是昨夜的变故带来了全新的思路。

隶属于归蝶夫人麾下的“油屋妖怪”好像挺有本事的。

说不定会知道点什么呢？

看起来归蝶夫人十分重视宁宁，那么昨晚救出宁宁的恩情，在她那里应该能算不小的人情了。

当时宁宁的遭遇实在令人目瞪口呆，流云一时忘了自己的事情。

如今想起来，便决定趁这个机会，争取早点解决隐患。

第150章 京都追妖行动（中）

流云所居住的一乘寺寺内町，距离归蝶夫人所居住的西北郊清见寺，直线距离有几公里，不管是飞过去还是跑过去，总归需要一点时间。

眼看着已经是巳时末刻（上午十点半左右）了，他决定吃完午餐之后动身。

以免被认为是蹭饭的。

这个年代大部分人是两餐制，各家各户习惯不同，有的省掉早餐，有的不吃晚餐，但午餐基本都是作为每天最重要的一顿正餐来看待的。

所以你未经预约，上午十一二点钟跑到别人家里做客，可能就会引起不必要的尴尬局面。

流云心里做了如此打算，然后忽然发觉——自己居然下意识产生“不要给别人添麻烦”的念头，果然是在扶桑待久了，耳濡目染入乡随俗了么？

这也是难免之事啊。

午饭依旧是旅店里准备好的套餐，总计十三道膳食，都用精致的小瓷碗装着。

是典型的“京都料理”，烹饪过程极为繁复，摆出来很有观赏性，调味和火候则非常谨慎。对舌头的刺激比较有限，必须带着充分的情怀去体会其中的“雅致寂寥之心”，才能体验到一种超乎凡俗层面的美味。

换个说法也就是——稀汤寡水，清茶淡饭。

十三个美观别致做工精良的碗碟，满满当当放在三个大木盘子里面，分别各用一个小茶几搁着，吃到嘴里，却让流云怀念起上辈子日常就能吃到的民间美食……

好想来两块浓油赤酱的红烧肉，再嚼一口麻辣鲜香的卤鸭脖啊！

小姨子沙罗倒是对这份京都料理评价极高，称赞“不愧是一乘寺寺内町的名厨作品”。

这主要可能是因为，她之前没吃过价值相当于老百姓一个月口粮的套餐。

说到小姨子……

饭前流云特意关注了一下花开院家祖传田产受损的情况。

昨天已经派家臣出去调查询问了，今天得知的结果是——被撒了包含妖气的诅咒之盐后，那二十反田将在未来三五年内，面临严重减产的局面，如果再碰上天时不好，甚至可能颗粒无收。

除非请个高明的阴阳师驱邪，或者让高僧施法净化，但要花费一大笔礼金，可能得不偿失。

说起来一小袋带诅咒的盐，成本可能就要二十贯的银钱，用来污染田地，完全是损人不利己的行为。

那位“黑井夫人”对花开院家的怨念还真是深重。

如此一来，穿红白巫女服的小姨子沙罗虽然通过打赢官司拿回了名田，但依然无法取得足够生活的收入，只能泪眼汪汪可怜兮兮地恳请姐夫帮忙扶持……

这种姿态流云已经见惯了没放在心上。

值得惊讶的是，伊织与冴子都委婉地给沙罗帮腔，建议以后对这位爱穿红白巫女服的小姨子“多多照顾”。

这让流云有点惊讶。

自己不在的时候，女性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啊？

……

总而言之细微末节的问题暂时无暇关注。

午饭之后，流云火速赶到京都西北郊的清见寺拜访，准备询问有关“独目大人”的事情。

禀明身份进门一看，归蝶夫人果然气定神闲地在家安居呢。

但是……宁宁也在她对面垂首坐着，露出一个消沉低落的背影。

这好像不太对啊。

不是今早上天亮之前，已经把宁宁安全送回家了么？

流云瞟了一眼，心下略微生疑，但也没问。

归蝶夫人瞧见了他的目光，哼了一声，冷冷道：“藤吉郎……现在叫秀吉了，真是个无情的男人，根本不关注妻子究竟受到了怎么样的伤害，只顾着旁敲侧击地追问所谓武家之妻的‘名节清誉’，所以宁宁就到老身这里来避难了。”

流云听了这话有点尴尬，考虑到猴子老哥一向对自己挺不错的，于是尽力为对方开解道：“羽柴秀吉大人在这方面确实过分粗心了，完全不是个细致的人，但考虑到他的立场，并不知道背后的故事，会有那样的反应也是人之常情……”

归蝶夫人闻言，双目顿时充满寒霜，昂首高声怒斥：“就算按你所说，乱七八糟的想法是人之常情吧！但掌掴自己的妻子也算是人之常情吗？”

掌掴？

流云愕然无言以对。

此刻宁宁侧过身来，低声恳求归蝶夫人不要再说下去。

而流云可以看到，宁宁脸上确实有一道浅浅的红色痕印。

这就复杂了。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都对老婆动起手了，性质变得很严重，再追究原由已是徒劳。

而且这年代也没有什么妇联之类的……

作为外人流云无法发表意见。

宁宁低声恳求了两句，归蝶夫人才稍稍舒缓神情，但嘴上仍不饶恕，愤恨恼怒道：“老身会让信长大人出面斥责秀吉的！就算不顾念感情，也要考虑正室的地位而加以尊重才行！”

流云继续沉默不语，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来错了时间。

但是来都来了，也不能马上就走吧。

那样子反而显得更尴尬，更刻意。

归蝶夫人被宁宁劝阻了几句，终于彻底安定下来，叹了一声，没再继续纠结，而是朝着流云以调笑的语气说：“您今天过来，应该是有什么正事要说吧！毕竟老身年事已高，按说不至于吸引到蠢蠢欲动的少年。”

瞧着话说得……

也就三十出头，而且完全不显老。或许在十六世纪已经不算是年轻人，但在流云上辈子所处的那个世界，完全可谓是精英女性最黄金的年龄段。

“咳……夫人怎么会老呢？若是一起出门上街，说是在下的幼妹，都不会有人怀疑的。”为了缓解过于沉重的气氛，流云也半开玩笑地接了一句腔，然后才正色施礼说道：“在下今日前来，确有一事相求。”

归蝶夫人听了流云的话，颇为惊愕，甚至略微有点慌张和羞涩，但一瞬间就恢复如初，回到霸道女总裁的形象，雍容微笑道：“昨夜若非有您在，宁宁恐要遭到不测。看在这份上，老身无论如何也会帮忙。请说吧，是想要在织田家内部做些什么吗？”

流云立刻摇头：“并非如此。今日前来，是想向您……或者说向您麾下的‘油屋妖怪’请教，京都地区是否隐居着一个被称作‘独目大人’的大妖怪？”

“独目大人？”听了这个名字，归蝶夫人立刻皱紧了眉关：“这可是一个很不祥的称号啊！您是如何听说的？”

流云回应道：“从一些朋友那里得到消息。听说这个‘独目大人’寿数将尽，而公布出去挑选继承人的方法是——谁能战胜我，谁就可以传承衣钵。因此最近有不少妖怪，到我的领地上袭击呢！”

归蝶夫人质疑道：“看上去，并不是真心要寻找继承者，只是想给您制造麻烦罢了。”

流云立即点头：“在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到了京都，就想要找那家伙询问一番，看看到底与我有何恩怨。”

归蝶夫人仔细思索了一会儿，缓缓道：“这个‘独目大人’老身确实是听说过，也算有些了解。但具体怎么样才能找到……唔，先父的旧部里面，有一个老兵虽然力量很弱，但足足生存了一千二百年，只要您说的那个妖怪当真是在京都隐居，就一定能找出来。”

流云顿时松了口气，欣然道：“感激不尽！”

第151章 京都追妖行动（下）

归蝶夫人像上次那样拿出了作为信物的油壶，召唤出一个身高只有一尺，长得像一只巨型青蛙的妖怪，介绍说：“这位就是在京都生活了一千二百年的‘江沼先生’，没有什么事情，是他老人家不知道的。”

流云见之称奇。

不仅是人不可貌相，妖大概也不可貌相。

谁能想到这身长一尺的大青蛙，看上去丝毫没有半点厉害之处，居然能活一千二百年呢！

连忙彬彬有礼地提出了心中疑问。

那被归蝶夫人称作“江沼先生”的大青蛙，被从水井里召唤出来，却是睡眼朦胧，老态龙钟的样子，嗯嗯哼哼地磨叽了好半天，才慢条斯理地说：“独目大人，听说特别特别的可怕……那也是个很老很老的家伙了吧！虽然比老夫要年轻一点。他出道活跃的时间……老夫记得是朝廷刚刚从奈良迁到京都左右，过了六百年还是八百年了？记不清啊……”

流云闻言，心想果然活得够长的寿星，都喜欢东拉西扯的回忆过去，而不会直率回答问题啊！

不过为了表示对老者的尊重，倒也不姑且先不催促，安静地听着。

过了一会儿，那大青蛙舒缓了一下呼吸，又慢悠悠地讲道：“当时鉴真圣僧刚刚圆寂，官方对待妖怪的态度有点混乱，争执不休，有‘剿灭派’，‘融合派’和‘维持现状派’，那个什么‘独目大人’就是趁着这股混乱，勾搭上朝廷有力人士，成为了厉害的大妖怪……老夫忘了讲了，当年还不是您这样的武士当家呢，那个时候公卿百官之中有几百个厉害的阴阳师，僧侣和神官也都没有荒废术法，最强的武将坂上田村麻吕也完全忠于皇室……”

流云保持着耐心，仍旧在听。

那大青蛙说了好长时间古事，终于过足了瘾，才慢条斯理说到正事：“朝廷从奈良的平城京，搬到京都的平安京，这种事应该都知道吧？但其实并不是直接迁都的，中间还有十年是在‘长冈京’过渡的呢。您说的这个‘独目大人’，正是在长冈京时代崛起的妖怪，所以他的老巢，也在长冈地区啊。您在京都找来找去，肯定是找不着的。”

流云闻言大悦，总算得到一个有效信息。

赶紧继续问：“到了长冈之后，又该如何寻找呢？”

“唔……”大青蛙见状支支吾吾犹豫了一会儿，缓缓道：“据老夫所说，这个‘独目大人’之所以行踪不明，就是因为一切泄露消息的妖怪，都被他干掉了哇……”

归蝶夫人听了这话面露一丝不屑，问道：“那家伙有本事把我们油屋妖怪一网打尽吗？”

大青蛙迟疑片刻，晃着翠绿色的大脑袋怯怯地说：“倒不至于……”

归蝶夫人便挥了挥衣袖，昂首慨然道：“既然如此，何必畏惧呢？”

“嗯嗯……大小姐既然都这么说了……”大青蛙耷拉着双眼，迈着四只老胳膊老腿，艰难地爬到流云身边，低声说道：“长冈地区，有个叫做海印寺的寺庙。不久之前——大概是在应仁之乱的时候，被烧毁了。但是姑且还有人照料着遗址的。您到废墟上去随便做点什么事情，尽量闹出动静，把看守的妖怪吸引出来，或许就能问出‘独目大人’的下落……抱歉，老夫只知道这些了。”

“已经够多了。”流云诚心诚意深表感谢：“幸好遇上了江沼先生这样博古通今的长者，否则，我真是毫无头绪。”

被称作“江沼先生”的大青蛙鼓着腮帮子叹了两声，也没说任何客气的话，便又慢悠悠地往院子的水井里爬过去。

归蝶夫人在旁边见了，却是有点不太满意，摇摇头说：“昨天夜里，如果不是流云大人您恰好救下了宁宁，后果将会不堪设想，老身亦将终身抱憾。仅仅是提供一条未必靠谱的信息，实在不足以致谢啊。”

流云微笑道：“但这条信息对我来说，实在很重要啊。”

归蝶夫人颔首沉思片刻，抬头提出建议说：“不如老身带上佩剑，与流云大人一道前往长冈。若是遇到需要作战的场合，也可以祝您一臂之力。”

流云这一听，连忙拒绝：“不妥不妥！夫人您是什么身份？怎么好轻易出动呢？”

归蝶夫人闻言笑了笑，伸手往四面一指：“织田家的主母，听上去确实有点身份。但您看看，老身不是一直住在这么偏远简陋的小寺庙里面吗？老身已经习惯了遮掩身份。”

流云心说也是，人家本来就不在乎排场。

但人家在不在乎，是人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