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返 第136章

流云没理会这番话，反而忽然心生一念，岔开话题问到：“秀吉大哥，最近家里可都还好吗？”

羽柴秀吉愣了一下，马上笑呵呵地回复：“都不错啊！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呢？”

流云稍微犹豫了一会儿，试探性地说：“我前些天偶尔在街上遇见令内，她说是要去拜访归蝶夫人，神情看起来不太自然……”

“啊——”羽柴秀吉眼珠转了转，闪过一丝微妙神色，迅速恢复正常，摆手表示不用担心：“那天可能是我跟宁宁吵了几句吧，没事，没事！”

第186章 小姨子的问题需要谈一谈

与织田信长、羽柴秀吉他们打交道的时候，流云总有一种是在办公室上班的错觉。纵然并不用付出什么实质性的劳动，仍然会觉得心力不断的高速消耗。

这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微妙情形。

不是说其中某些特定的事情让人厌恶，而是这种殚精竭虑费尽心机的气氛，本身就令流云略有不快。

反之，回到自己的据点，同女眷和家臣待在一起，就舒服多了。

佐佐家虽然是在流云治下崛起了，但毕竟只是刚刚到一万石的程度，领地无非是二十个小村落，目前尚不足以酝酿出勾心斗角或者后宫争宠的戏码出来。

至少流云眼中，这些迹象是很微弱的。

比起织田军中凝重严肃的气氛和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小小的佐佐木家可以算是慰藉心灵的世外桃源了。

看着女眷们温柔的笑颜，家臣在外各司其职，熟悉的侍者来来去去，流云便感觉得到了治愈。

这倒未必能说明他看重家庭而轻视事业。

也可能是因为——在织田军中他还算不上高层，话语权有限。而回到佐佐家却可以一言九鼎，颐指气使。

……

听羽柴秀吉粗略讲述了一些关于一向宗的事情之后，流云回到位于一乘寺寺内町的临时居所。归蝶夫人特意好心派人护送了佐佐木家的女眷和仆役回去居住，虽然是举手之劳，倒也令人心下熨帖。

此时还尚未到中午，距离骚乱的结束才两个时辰而已。

但织田家的效率很高，已经有骑着马的奉行所成员，来此张贴了布告，宣称昨夜的动荡已经被镇压下去，劝各界人士保持淡定，同时也对借机作恶以及故意传播谣言的行为予以警告。

至于接下来，处理尸体，举办丧事，修缮街区，安抚町民……一系列重建秩序的事，就交给一乘寺负责了。

并不需要织田家的“京都奉行所”出面。

因为一乘寺规模虽不大，却也是历史悠久的名刹，早已取得了“不输不入”的特权，也就是说不用纳税而且司法独立，完全足够称作自行其是的微型王国了。

以前织田信长对这种事可谓深恶痛绝，在尾张、美浓、伊势、近江各地，都重拳出击，逼迫寺社势力取消特权。但是来到京都之后，考虑到政治影响，怕步子太大扯着蛋，暂时听之任之。

所以一乘寺附近好几条街道，总计数百户人，以及所有的房屋、店铺、作坊、田地，其实相当于是僧侣的私财。

流云到门口，正好看到三五个和尚，指挥着一队民夫，忙着搬运尸体，擦去血污。

另有一名黑袍老僧居中总揽。

见了流云，这群和尚表现出非凡的友好。

他们纷纷放下手头工作，上前寒暄客套。先是摆着沉痛的脸色为死难者哀悼了几句，接着就迫不及待要拉关系攀交情。

流云心下不解。

这一乘寺既然“不输不入”的特权得到保障，就不需要有什么别的诉求，跟武士只需结下善缘就够了，干嘛如此阿谀奉承呢？

可别说是因为见到斩妖除魔救下百姓的英姿，而生出了由衷的敬意……大家都是成年人，没必要太虚伪。

流云懒得多费口舌，便径直问和尚们是否有事需要帮忙。

对方却顾左右而言他，微笑着又把话题引向莫名其妙的地方。

直到流云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那领头的黑袍老僧才肯说实话：“佐佐木大人，其实昨晚混乱之时，元方师兄……也就是鄙寺住持，受惊伤风，居然一病不起了。管理众僧的重担，恐怕势必要另交于人。贫僧斗胆，想问问您对此的看法是……”

居然是这等蝇营狗苟之事。

流云并没什么心思圈进去这种既麻烦又不可能有多少回报的事情，便不顾对方的挽留，只说了一句“我没有什么看法。”就大跨步地走远了。

剩下一个黑袍老僧，是苦着脸皱眉不悦，又不敢说的表情。

……

轻车熟路，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之后，见到女眷、家臣、仆役早就在等候了。

这时流云同样很受欢迎。

依然是一堆人围上来寒暄客套。

昨夜遭遇骚乱，被妖怪袭击的时候，大家多少都是惊慌失措的。如今终于渡过难关，幸存下来，则不免有劫后余生的狂喜。流云持刀在前奋战，宛如一尊不败的保护神，自然能得到衷心的拥戴。

即便其中混杂了一些刻意谄媚讨好的元素，但出在自家人身上，便也不觉得那么讨厌了。

只有速水清兵卫与江口助左卫门两人对话时，十分随意地稍微提了一嘴事后封赏的事情，而且也没有过于深究，就很有眼色地离开了。

接着又与其他家臣仆役讲了几句，略加安抚，流云来到卧房，见到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心情就更好了。

“主人辛苦一夜了，是否要立即休息呢？枕头和被子已经准备好了。”冴子是如此殷勤地伏跪施礼，表达着欢迎归来的意思。接着就过来服侍宽衣褪履。

而伊织的神色有点紧张不安，见到流云佩着“长船长光”进门，人与刀都没有出问题，才松了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心有余悸地说：“大人同外祖母都平安无事，实在是太好了。”

随后她向刀鞘扫了一眼去，眼中稍有些遗憾与寂寞的意思。

流云见此，心念一动，就用精神链接发出指示，让“长船长光”变为人形。

白光一闪，长刀消失，而与伊织相貌类似的白衣女子复又出现。

长船长光立即领会了主人的意思，变成人形之后，脸上挂满了微妙的歉意，轻声说：“老身的主体毕竟是刀，又终于遇上了值得跟随的主人，一时太过于沉溺，忘却了别的事情……”

对此伊织则是露出了矜持但不太友好的微笑，柔声回答说：“外祖母不必如此。”

看来祖孙之间的感情，还需要一段时间去协调。

房间里面，唯一一个算不上自己人的，是小姨子沙罗。

在伊织与冴子出面的时候，她倒是很乖巧的没有抢戏。这时候大概是觉得前面的戏已经唱完了，便又厚着脸皮，低眉顺目卑躬屈膝地凑到流云跟前撒娇讨欢，就像是一只吐舌头摇尾巴的宠物犬似的。

流云心里觉得，放任小姨子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便硬起心肠，肃然正色说：“伊织，关于沙罗的事，我得跟你谈谈……”

没想到，话未说完，忽然江口助左卫门的大嗓门在外面响起：“主公，您雇佣的那位……唔，不知道是该叫姬武士还是女忍的井河小姐带着两个部属过来了。奇怪，她们不应该是在家里守卫的吗？”

听了这话，伊织顿时顾不上与外祖母交谈了，朝着流云投来一个微妙的表情。

而正在服侍流云换衣服的冴子，虽然没有抬头，手上也顿时停了片刻。

流云没放在心上，微笑着随口解释说：“之前我看到京都的形势不太对劲，所以用约定好的信号呼叫了支援。别说还真是派上了用场。”

然后让江口助左卫门把井河小姐带过来。

伊织朝着门外瞟了一眼，幽幽道：“大人说得没错，沙罗的事情，必须要谈谈才好呢……”

第187章 井河小姐的畏惧

流云在一乘寺的寺内町出手阔绰，租下了大片屋舍，还自带前后院落，里外有好几层。

井河阿莎姬与两名部属，在迎客僧的带路下走进来，沿途看到佛堂高塔，不自觉地感到拘谨。

一乘寺与她之前效力的比叡山延历寺都是属于天台宗，虽然具体派别不同，相互交情不深，但作风是大体相通的。

见到熟悉的宗教符号，井河小姐内心深处对佛门的敬畏之情又重新燃起。

她已经知道了许多比叡山延历寺的腐朽之事，不过始终觉得那都是部分僧侣肆意妄为，无法以偏概全代表全部。

这一乘寺管事的黑衣老和尚，看起来不就是一副德高望重的样子吗？

井河小姐并不知道的是——

那黑衣老和尚盯着她们高挑矫健的背影看了半天，眼中飘过一丝垂涎之色，暗自点头喃喃自语：“看来这佐佐木流云，倒是与贫僧属于同好，都是喜欢持剑的女子，看不上庸俗脂粉的……日后不愁没有交朋友的机会了。”

……

流云的卧房外面，有个四叠尺寸的小会客厅。

井河小姐与两名部属姑且被安置在此。

见了面，流云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随口问到：“刚才你说不愿意在织田家中露面，所以就先到一乘寺待命了。为什么还在我后面到呢？”

井河阿莎姬闻言黯然神伤，幽幽道：“我去附近的街道看了看，果然是有不少百姓遇害……而且其中至少有一半，看得出来并不来自于妖怪，反而是趁乱活跃的盗贼所为。听说还有一些人仓促逃向郊外，不知道会碰上什么……”

对此流云只得叹息。

接着井河小姐摇摇头将此事抛诸脑后，迫不及待转向正题，前倾着身子急切发问：“佐佐木大人，您说这件事是石山本愿寺同甲斐武田家合力促成的？他们当真有如此丧心病狂的举动吗？”

流云点点头说：“我看到了本愿寺显如的分身，以及魔化的武田信玄，如果这两个家伙不是别人假扮的，那此事必然属实无疑了。”

井河小姐闻言大受打击，摇头叹道：“有些故交好友，说要依赖于本愿寺和武田的协助重建比叡山。而今看来，这两家的行径，比起织田家来说，更像是魔王啊！”

流云心想信长这厮的作风也不怎么靠谱，天下乌鸦其实一般黑……

但眼看人家已经这么低落了，就暂时没多话。

两个部属倒还没有过度的反应，她们可能习惯了完全以队长为主心骨，几乎就没有自己的想法了。

井河小姐颓然颔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露出苦涩的笑意，语带犹豫地说：“离开了比叡山之后，我才知道天下与原本想象中截然不同。除了佐佐木大人之外，几乎没有发现可以信任的人了。有时候我甚至会想，以后就不要去思考任何正邪善恶的事情了，索性一心只听从您的命令行事，那样或许会轻松很多……”

话正说到这里，忽然侧面墙外传来轻柔软糯的女子声音。

“主人，您吩咐的茶点准备好了，要现在送上来吗？”

是冴子。

流云不假思索说：“好的，端进来吧！”

“遵命。”

接着，纸门徐徐被拉开。冴子伏跪在走廊上，毕恭毕敬地拜倒施礼，然后端起木盘，举到超过头顶的高度，一路并不起身，膝行至流云面前，将对主人的尊敬与服从表达到了极致。

这么大礼数也不知道是从哪学的……

平心而论，流云一直觉得在等级制社会做一个人上人还是挺爽的，还没有虚伪到提什么“人人平等”的地步。

但过度的讲究规矩就有点太麻烦了。

而且在外人面前也显得尴尬啊。

不过侧目瞟了一眼，见井河小姐并没有被这煞有介事的礼数所震惊到，反而是看向冴子的眼神里，带了一丝羡慕嫉妒的神色。

这倒是……显得更尴尬了。

冴子仔仔细细地将托盘上的茶点摆到客人面前的案几上，然后又对流云毕恭毕敬地伏拜跪倒，请示到：“夫人听说，这几位贵客昨晚帮了主人的大忙，想要亲自表示谢意，您觉得如何呢？”

流云一想，确实如此。

昨天夜晚要不是对魔忍小姐姐们及时赶到，自己可能都不妙了。

尽管人家是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却也值得特意感激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