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返 第170章

此刻两人——从外观上说应该是一人一狸猫——正在滨松城二之丸的一间屋敷中闲谈。

然后就忽然听到门外传来“殿下在见客，您现在不方便进去！”和“不行，这件事情必须立即处理！”的争执声。

流云有些好奇。

德川家康却马上坐立不安，连忙爬起来向外面的卫兵喊着：“是本多作左卫门吗？就让他赶紧进来吧！”

然后——

“多谢殿下了！”

伴随着暴躁如雷的粗犷嗓门，一个衣冠朴素容貌凶恶脸上有好几道疤痕的武士急匆匆走了进来，草草跪下行礼，不等回应就立刻起身，扬着手里状纸说：“殿下，这是在下在路边看到的，发给领内百姓们的告示，貌似是刚刚张贴的，请问您有过目吗？”

这家伙，虽然是个家臣，看上去实力地位也不算很高，举止却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呃——”德川家康此时反倒有点退缩，犹豫片刻才晃了晃狸猫脑袋，疑惑地说：“我亲自看过的。自从作左卫门你说过发给百姓的告示一定要用粗浅的大白话之后，我就很注意这一点了，今天的措辞应该没问题吧？”

“措辞尚可。但是——”被叫做“本多作左卫门”的恶汉勉强点点头，随即立刻又面无表情地斥道：“在下以前还说过，领内认识汉字的只有不到三成百姓，告示上面不加假名的话，就算措辞再怎么通俗，大部分人仍然是看不懂的！”

“噢噢——确实欠考虑了……”德川家康闻言恍然大悟从谏如流，立刻挪动着肥硕的狸猫身体弯腰表示歉意，煞有介事地说：“明白了，以后的告示，一定要分别用汉字和假名来写！今天这事就交给你了吧，去吩咐佑笔重写出来，重新张贴出去。”

“这就再好不过了。还请主公原谅在下的无礼。啊……打扰到了近江来的佐佐木大人，也请海涵。”被叫做“本多作左卫门”的恶汉达到了目的，也丝毫不多废话，收起手里的状纸，伏在地上施了一礼，转身就走。

如此干净利索，不留情面，行事却又没有超出君臣之仪的范围。

流云不禁啧啧称奇。

德川家康尴尬地笑了几声，解释说：“此人本多作左卫门，大名叫做本多重次，一向就是这么莽撞，但是心肠不坏。佐佐木大人您刚才说我刚直，其实那家伙才是真正的刚直啊！”

流云顺着话头感慨道：“但是恐怕也只有您这样的大名，可以容忍他这样的家臣。冲着这一点看，如果将来我真的在织田家混不下去了，一定优先考虑德川家。”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听了这话，德川家康眉飞色舞，喜不自胜，高兴得像一只两百多斤的大狸猫——唔，其实可能有三四百斤也说不定。

然后他就告辞离开，去处理政务了。

特意吩咐仆役，一定要在衣食各方面满足这位“近江来的贵客”。

然而到了这个环节，流云便不禁要皱眉，对德川家的好感度火速急剧的下滑了。

一顿正餐，只有五个花样：白米饭，腌萝卜，小鱼干，蔬菜杂煮，味噌酱汤。

这“贵客”受到的待遇，大概也就相当于路边小店二十文钱定食的标准。

至于井河、秋山两位女士，以及真选组的其他成员，则是连小鱼干都没有，且蔬菜杂煮和味噌酱汤用更小的碗装，分量减半。

对于普通人来说倒也马马虎虎能算是上得了台面的精致正餐了，但是相比起织田信长、羽柴秀吉那里的情况，完全是天差地别。魔王大人每次待客起码三十道菜起步就不说了，猴哥那里也是两位数的菜式，而且必定会有名贵海产或者野猪鹤肉之类的。

流云自己在家里都吃得比这强。

然后居住的环境也差不多是普通宿屋一二十文钱的档次。

虽然说滨松城看起来确实是一副穷酸的样子，可也没到这种程度吧？

流云以前隐约听说德川家康在领内征收的赋税不重，而且很关心道路与水利工程的修建，所以手头一直不宽裕，军费都是捉襟见肘，更没有余力享乐挥霍了。

此事真假尚不可知。

然而狸猫殿下自己的午餐和晚餐，都只有一饭一菜一汤，这是流云亲眼所见。

而且饭还是半白米，半杂粮，菜和汤里面肉眼可见放的油盐酱料极少，完全是清汤寡水的模样，好在分量还算充足。

吃这玩意儿也能长成三四百斤的大狸猫，足谓天赋异禀。

反过来讲，一只三四百斤的肥胖狸猫，成天就吃这些东西，简直称得上是自我虐待。

这么一来，流云完全没脸抱怨饮食问题了。

况且每次想到这个，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成了腐化堕落的地主阶级，隐隐的有些不安。

当然，物质享受层面的这点不安，跟生活作风问题的严重性相比，又不算什么了。那才是流云最为自责之处。只有温香软玉在怀之时，烦恼方得以稍解。2

第236章 九尾狐再现

流云在滨松城休整了不到两天，狸猫殿下德川家康就已经与织田家取得详细的联系并做好了安排。

于是马上可以回家复命，不用继续在这继续享受只有白米饭，腌萝卜，小鱼干，蔬菜杂煮，味噌酱汤的“美味佳肴”了。

可喜可贺。

通过官方的渠道，流云得知自己化名“万事屋小次郎”进入长岛冒险的这段时间，天下局势发现了一定的变化。

据说京都妖怪骚乱的幕后黑手，也就是本愿寺的一向宗和尚们，为了堤防织田家的报复，联络上了被赶出近畿地区的幕府将军足利义昭。继而又通过后者的名分，与西国的毛利家、北陆的上杉家达成了统一战线。

此乃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特别对于知道“原定剧情”的流云来说。

他虽然不记得多少具体历史细节和准确时间截点，但至少从暗耻的游戏里得知，织田家多线与本愿寺、上杉、毛利作战的事情。

德川家康这个大狸猫倒是显得比较忧虑，做出的评价是：“虽然对于天下布武的目标来说，他们都是需要打倒的敌人，但是还是应该逐一击破才更稳健。”

流云半开玩笑地试探道：“您之前说过只能保证十年之内一定维持清州同盟，现在好像已经十五年了，难道说，三河守殿下想要做出改变？”

听到这话德川家康连连摇着胖乎乎的大脑袋，煞有介事理直气壮地说：“现在背叛织田家的话，明显是风险太大，收益不足的事情，我才不会那么愚蠢。佐佐木大人您可以把这句话传达给织田宰相。”

流云愣了一下，微笑着说：“一定帮您传达到位。”

“好的。”德川家康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点了点头，一副理所当然，毫无忌讳的表情。

流云体内怀着强大的“蛊惑之力”，有操控他人神智的异能，看破人心更是不在话下。但是面对眼前这只胖乎乎的狸猫殿下，却怎么也琢磨不透。

只能带着疑惑踏上折返复命道路了。1

说来自己刚结束的长岛之行，收获还是很不小心的。带回来的真选组成员们一定能提供大量有用情报，还有那个被洗脑的双面间谍“空知大叔”，身上或许藏着很深奥的秘密呢。1

相比起之前的情报人员不是失踪就是归来之后神志不清，这次可谓巨大的进步。

回想过程中遇到的重重阻碍，确实危险系数很高，同僚们既然没有流云这样的实力，出事遇难也在情理之中。

尤其最后还涉及到九尾狐这种等级的大妖怪呢！

此事所设显然极大，流云目前的判断已经脱离了自己可以处理的范畴，应该交给织田信长、羽柴秀吉他们“大人物”去操心。2

……

从滨松到冈崎，再到清州，然后岐阜。

沿着海岸，带着队伍，陆路要走好几天才行。

一路上，真选组的幸存成员们对流云的认同程度似乎迅速上升了。

并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收拢人心整合秩序的事情，而是外界因素的影响。

踏入尾张、美浓境内织田家的管辖范围之后，沿途的领主、奉行提供了非常积极的接待，态度上十分恭敬，物质保障也令人满意。

真选组的众人或许以前就听说过佐佐木流云的鼎鼎大名，但在此之前可未必有清晰确切的认识。

加上沢木浩介之类几个自带干粮的支持者对此的鼓吹，支持流云的集体认识渐渐建立起来。

无论出于坚持理想，还是为了报仇雪恨，抑或是考虑到将来的生活质量与前程，都唯有这个选择了。

流云倒是并没有想得太远，仅仅是觉得几百条性命不可随意漠视而已。

至于“真选组”这个组织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回报，尚未纳入考虑。

他现在还没有作为大人物去力挽狂澜的觉悟，单纯是凭借内心的善恶观和喜好去行事。

此过程中如果能维持目前锦衣玉食左右逢源的生活就更好了，但不必强求权势与地位，那样想想就觉得麻烦，自己好像也没这方面天赋。

之前与浅井、武田的作战，以及比叡山延历寺和石山本愿寺的纠葛，都是这般心态度过。

眼下虽然面临着又一次的织田包围网，还可能牵扯到所谓“九尾狐”的阴谋，然而流云还是姑且认为那都是政客们去头疼的事，而自己只需要在必要时刻运用武力解决一些障碍就够了。

他带着这样的心态，率领队伍来到了岐阜城，顺利拜访了织田信长。

打算把一路上的见闻全部抛出去，然后就回到佐佐木馆去好生放松一下。

当然信长这样的大佬不像普通人那样上门就能见到，必须要由亲近家臣层层引导。

人家现在是统治着数百万军民的枭雄了，有点架子也是正常的，不值得为此吐槽。

流云自从在织田家展露头角之后，认识了不少信长身边的近臣，比如奉行众的村井贞胜、武井夕庵，马廻众的河尻秀隆、佐佐成政之类。

但是这天熟面孔居然全都不在。

随便打听了一下，得知村井贞胜在京都当值，武井夕庵去奈良出差，河尻秀隆正于东美浓前线镇守，佐佐成政派往北陆越前国外放。

这么说起来，似乎是织田信长身边的班底成员发生了巨大的人事变动。

总不可能恰好是自己认识的人全部都调走了吧？

当然，这也轮不到流云来操心。其中或许是织田信长的用意，或许是派系斗争的结果，那又如何呢？

不在其位自然不谋其政。

反正新换上来的陌生面孔也知道佐佐木流云的名号，并不敢有丝毫怠慢，殷勤利索地引导他登城来到了岐阜的本丸御馆。

织田信长的气色比起往日并无丝毫变化。他事前已得到通报，见了流云从长岛归来，似乎十分喜悦，见面便直言道：“看来总算有办法收拾掉一向宗的和尚了。”1

流云也不多做寒暄，马上就开始说起正事。

他一个二十一世纪来的穿越者自然不热衷于繁文缛节，倒正好对上了织田信长的脾性。

先讲到长岛的见闻，以及真选组的情况，都十分顺利。

然而——

正要说九尾狐的事情，忽然信长旁边有个面目清秀身材窈窕长发披肩的小姓出现，递来一份文书。

流云看到了这男生女相的家伙，顿时目瞪口呆。

信长见此十分得意，捋须而笑，以炫耀的语气说：“此人名叫森兰丸，不仅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亦是天下第一的助手。”

名叫森兰丸的小姓闻言霞飞双颊，举袖遮面。

然后信长更加兴致勃勃。

流云却心下巨震。

织田信长要玩什么龙阳断袖的风雅之道，那自然是随他高兴，反正封建领主的腐朽堕落生活嘛，不就是这么回事呗！

但是，这个名叫森兰丸的小姓，身上的气息，俨然与长岛的冲田总悟，比叡山下的茶师紫雪斋，是一模一样的。

也就是说，很可能是九尾狐的另一个化身啊！

正要跟织田信长说起九尾狐的事情想提醒他注意来着，偏偏他身边忽然多出这么一个小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