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返 第202章

彼处吏治松弛，只需银钱开道生意并不难做。然而一旦被卷入庙堂的争乱，却又可能成为被殃及的池鱼。所以商人行走，必须有足够的眼光和警惕性才行。

这并不是流云着重关注的情报，于是只微笑点头。

接着那中年矮胖商人停了一会儿，又谈到大萌，说海禁依然森严，外人难以进出通行，只能从几个半贾半寇的豪杰手里才能拿到货物，辛辛苦苦跑船下来，利润全在人家手里捏着，没什么意思。

对此流云倒是有一些兴趣，但暂时还没想好切入点，只把事情记在心里。

然后那中年矮胖商人才讲到东瀛的事。他说刚刚有大量童男童女被人贩子从近畿运过来，卖给海商与海盗们，作为兵丁和侍妾的预备。其数量竟有上万人之多。

听到这里流云终于有些意动。

一次有上万的童男童女，被从近畿贩卖到九州？织田信长那里是出了什么问题？

流云先随意提了几个不相关的问题，然后又绕到这“未成年职业介绍”的生意上面。

得到的回答是：近畿那边的大名镇压了一次规模甚广的“一揆”活动，屠百余村，斩首数万，将屋舍掳掠烧毁一空，幼儿抓捕拘禁卖给人贩。

流云心想这样的局面，绝对称不上是“天下太平百姓丰乐”。

为防止误判，又装作有兴趣接手的样子，特意询问这批运过来的童男童女的情况。

里面夹杂一条，是问他们其中是否有一向宗的信徒。

矮胖的中年商人回忆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没听到这类消息。并补充解释，一向宗最是顽劣不堪，往往玉石俱焚，很少有被捕捉为奴贩卖出去的。

第281章 两千名童男童女

百姓的“土一揆”遭到镇压，数百个村子葬身火海，上万童男童女被卖到九州来。

而且并不是信仰一向宗的门徒。

这实在是不太对劲。

流云虽然并没有像教员一样做过一份详实深切的《东瀛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但也算走南闯北见识颇广了。他知道织田家统治之下的近畿和东海地区土地相对肥沃，商贸比较发达，如今又处于难得的和平统一环境，按说该是“阶级矛盾”相对缓和的地方，怎么情况忽然如此激烈了呢？

若是信长那厮违背承诺，肆意妄为，倒行逆施所致，定要找上门去与他好好讲一回道理才行。

流云心中如此想着。

两日后，阴雨尽数散去，天气彻底转为晴朗，海运也重新恢复，站在宅邸的高台之上，果然能看到海滩上，有一些贩卖人口的船只行驶而来。

成群结队的少男少女，最大看着的才十来岁，小的恐怕只有两三岁，无论长幼都如同猪羊一般，用粗糙的麻绳捆起来，挤在甲板和船舱里，无不衣衫褴褛，又脏又臭，各个面黄肌瘦，身上带了青紫色的外伤，尽皆双目失色、面容麻木，如同行尸走肉。

甚至有水夫把刚死去不久的尸体，从绳索上解绑出来，然后扬手就扔到水里去，眼睛都不眨一下。

而那些被当做货物的稚童们，见到这一幕也完全无动于衷。仿佛是已经被长期的残酷虐待弄成了痴傻的模样。

船只靠近了码头之时，有个身手灵敏的汉子健步跳了过来，迫不及待扯着嗓子高呼着：“刚从近畿运回来的，六艘船两千童男童女！性别年龄身材相貌统统不论，一律只卖永乐钱一百五十文！一律只卖永乐钱一百五十文！卖完为止，先买先挑！”

接着又用韩语和汉语各吆喝了一遍，然后循环播放。

海滩上数百步范围内，任谁听到这响亮的吆喝声，都难免要凑过来看看热闹。

当然也并不是真的就有顾客立即上船挑选“货物”，但这个广告效果绝对是起到了的。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上门，谈谈这笔大宗交易。

已经有些人暗中留心或者悄悄估算了。

当时流云屏退了女眷，没让人伺候，一个人坐在露台上沉默地喝着本地质量平平的清酒。忽然看到这一切，心情瞬间变得极为负面。

身在十六世纪，他当然知道周围的环境会显得野蛮而落后，与上辈子没办法比。

之前也不是没见过贩卖人口的。

京都常年就设有战俘交易的市场。能干活的成年人价格一般约为五贯，容姿出众的女性会更贵，十贯百贯都不是没可能。而未成年的幼童则是两贯左右。

那里场地并不大，货源也不足，对于相对昂贵的“货物”还是比较重视的。奴隶商人虽然凶狠残忍，却不至于无故施加虐杀，偶尔还会提供救治。

毕竟，有劳动能力，有使用价值的战俘，才好卖出去。

那时候流云在京都看见了，虽然内心觉得人口贸易不妥，却也不至于太过恼怒。

终归是十六世纪的生产力摆在这里，普通百姓守着一亩三分地又能享受到多少自由呢？卖身到豪门大户去为奴为婢，日子也未见得差到哪里去。

只能视为“时代的局限性”而强行接受。

虽然身具了远超一般人力量的各种异能，但流云知道自己并非是教员先生那样伟大到可以改变时代的人，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只能在一些细节上尽到努力罢了。

而现在呢？

眼前开过来的六艘船上，商人是完全不在乎孩童们的死活，把人贩子的冷酷无情之处展露得淋漓尽致。

倒也不奇怪，从价格上就能看出他们这么做的原因。

无论男女长幼，胖瘦美丑，一律只一百五十文永乐钱，大致等于恶钱六百文，都还不到京都市价的三分之一呢！

显然是因为货源突然得到了爆发性的增长，以至于售价大幅度降低，商人们便也采取了薄利多销，迅速清仓的思路，对于单品“货物”的储存工作就没那么上心了。

在贸易领域，这本来可以说是人之常情。

但是——

他们所贩卖的货物，是活生生的人啊！

而且都是些不超过十岁的孩童！

穿越到这个怪力乱神的日本战国世界之后，流云迫于无奈只能因地制宜地调整自己的道德观，底线已经不断降低，浑然成了个奢靡淫乱的阶级敌人。

但再怎么降，也降不到这种程度。

眼见又一具新鲜的儿童尸体，被船夫冷漠地扔进水里，流云无法保持淡定。

他的第一想法就是——

织田信长那家伙究竟在搞什么呢？居然一次性就制造了这么多的战争受害者？

这个想法前一天就已经有了，但没亲眼看到儿童们的惨状之前，毕竟还没有切实的体会。

今日果真遇上，心情复又沉重了许多。

看现在这样的情况，势必是需要去近畿探探究竟，然后看看是否有必要进行面对面的沟通。

不过在此之前，更重要的是先救下这批可怜的孩子再说。

但是该怎么救呢？

直接单枪匹马杀上门去，干掉可恨的人口贩子，把童男童女夺过来？

这不是做不到，只是……不太妥当。

因为人家的生意，在这个年代其实是合法的。即便是邪恶阵营，也不好简单的“恶即斩”。

贩卖童男童女的商贾，无非是从打了胜仗的大名那里，低价买下战俘，然后运到需要人力的地方，加价卖出去罢了。

其实他们也说不上罪魁祸首。

所以不如出钱把孩子们买过来？

手头余额应该是够的，但也未免太宽待了奴隶贩子。

终归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

那么，不妨就两者结合一下吧。

流云沉默着喝完了最后一点清酒——本就质量平平的酒水，因为坏心情的缘故，变得更加难以入喉了。

但他还是尽数灌到嘴里去。

然后，流云把伊织、阿莎姬这两个女眷中有领导能力的叫了过来，告诉他们：“诸位，现在请尽快做好暂时照料两千名孤儿的准备。衣食、住宿、药品都需要采买，虽然很突兀而且难度也很高，但拜托务必帮我尽量完成。”

伊织听了这话颇觉惊讶，只是出于对流云一贯的温顺服从，也不多说，伏身低声应承下来。

阿莎姬却在叩首施礼之后，恭敬地询问理由。

流云稍微做了解释。

伊织听明白原委，脸上顿时显出几分怯意，但又不敢说些什么。

阿莎姬则是瞬间有了崇高的使命感，精神大为振作，拍着她十分可观的胸部，慷慨激昂地说一定要做好。

第282章 商会头领竟是尼姑

向伊织和阿莎姬交代了情况，流云便带上一些金银，孤身出门，来到了港口码头，找了个刚从船上下来的水夫，要求与对方商会的负责人见面。

如此直截了当的拜访，未有任何事先预约铺垫，放在这个年代是不符合商业规则的，甚至可谓颇为失礼。

但流云拥有二十一世纪穿越者的灵魂，这辈子又习惯了与顶级的达官贵人打交道，还持有者精神系的强大异能，若非刻意加以掩饰的话，气场是远非普通人所能比拟的。

赤着身子满身大汗的船夫虽然粗鄙不文，倒也随着商队有些阅历，不是没看过世面的寻常百姓，见到来者长身玉立，伫如险峰，俨乎其然，不怒自威，便觉得是得罪不起的奇人异士，不敢丝毫轻忽，连忙请上头的负责干部出来接待。

须臾片刻之后，有个穿黑褐色道服小袖，戴白纹络子，头着方巾手持折扇，茶人打扮的小胡子中年慢悠悠地踱步而出。

这幅打扮一看就是商会里面的高层管理人员。

既然是高层管理人员，务虚方面的本事自然不凡，见了面之后也不急着讲正题，而是带着几分矜持的警惕，嬉皮笑脸的问候，旁敲侧击的闲聊，一边询问目的一边试探身份。

流云却不想说废话，只将随身带的钱袋子打开一条缝，露出金光闪闪的颜色来，径直便道：“贵方的两千名童男童女，我欲尽数买下。”

小胡子中年顿时惊了，愣了几秒钟，接着大喜，赶忙深深弯下腰去施礼：“原来是大主顾上门！失敬失敬！万分欢迎！”

大概是他能在里面拿到巨额的提成吧。

然后回过神来，又有些怀疑，谨慎问到：“您要的这两千童男童女，总价是永乐钱三百贯。折合黄金三百两，或是白银一千五百两。不知道您打算如何支付呢？如果是恶钱的话，请恕鄙商屋按规矩多收一成损耗，要一千三百二十贯才行。”

流云二话不说将手里的钱袋子递了过去。

小胡子中年小心翼翼接了，打开看了两眼，稍一掂量，恍然道：“这足有近百两的黄金了！您随手就能拿出这么大一笔钱，买下两千童男女不在话下。”

话是这么说，这家伙眼珠却剧烈晃动了几下，脸上呈现出贪婪、阴狠、犹豫诸般神色，过了好半天才弯腰低头卑躬屈膝地做了个请的姿势，恭恭敬敬地说：“贵客请随小人前来。”

显然刚才他看到这么一大堆黄金，已经生出杀人越货的想法。

毕竟，能以贩卖人口为主营业务的商会纵然合法也违背道德，里面的上层管理人员肯定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只是不知道现在是打消了犯罪的念头，还是想要稳妥点联系更上一层再动手？

流云便跟着到了船上。

一路上只走几百步，却看到甲板和舱室里都堆满了被捆在一起的孩子，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自不用说，还有近半带着外伤，全都是一副心如死灰的麻木状态。

没有感受到什么超自然力量的存在，纯粹是被物理方式虐待折磨至此。

角落转弯处，有两只黑毛大猎狗正在撕咬着一堆烂骨碎肉。

流云只一瞥去，看不太清楚，不禁产生骇人的联想，便觉得心中涌起些许杀气，心想原本的想法大概还是太便宜人贩子了。

走近了些，才分辨出那一堆烂骨碎肉形状瞧着像是某种海兽，并不是来自于人类，才稍微缓解了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