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返 第213章

归蝶夫人原本脸色已经渐渐平淡下来，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又显得有些发怒，冷冷地瞪了一眼过来。

可能是不相信“绝未生出任何邪念”的说法吧。

要不然呢？总不能是因为流云“绝未生出任何邪念”，她反而生气吧。

流云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觉得跟地位高的女性打交道真是有些麻烦。

还是像出云大社的巫女和尼姑那样，一见面就跪在地上俯首帖耳言听计从的，看起来要顺眼多了。如果能让归蝶夫人也变成那种样子就再好不过……

等等——为什么会有这么政治不正确的想法？

流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脑子好像收到了一些外来物的污染毒害。

毫无疑问是因为夺取了九尾狐的权柄所导致了。

这好像也不是九尾狐故意要扰乱自己的心智，而是自然而然的灵魂交融。可想而知九尾狐的思维被流云入侵的程度只会更深。

这可真是……

刚才还说“绝未生出任何邪念”呢！

流云愣了一下，归蝶夫人却在苦思冥想，同时出言分析道：“妾身已经中招很深，灵魂与身躯都在不断死去，今日得到了流云大人您的帮助，才侥幸苏醒过来。但这只是扬汤止沸而已，不知道能维持几天，或许只有几个时辰……”

这时候九尾狐提出了一个建议：“有办法，流云大人只需要把在出云大社做的事情，在归蝶夫人身上重复一遍的话，至少可以保住她三个月的平安呢！”

流云知道这个建议是有道理的，但还是决定无视。

他出声安慰道：“请放心，我一定尽力帮忙，不会坐视您陷入困境。”

归蝶夫人听了这话，眉毛往上扬，眨了眨眼睛，嗤笑了一声，意有所指地说：“像刚才那样子帮忙吗？那妾身还真是要感激不尽了呢……”

流云为之一愣。

他过了好半天才意识到，刚才好像是……被一个年上系的霸道女总裁，前上司的上司的妻子，给调戏了？

喂喂，这可不妙啊，刚好自己正在被九尾狐的淫乱思想污染毒害的过程中，受到这种刺激搞不好要失去控制啊……

流云坐直了身子，用毅力约束住自己脑海中的意马心猿，正色回答说：“我的意思是……夫人您身上这种情况，肯定是被别人陷害所造成的。而这个陷害您的罪魁祸首，我大概能猜到是谁。虽然找不到解决您身上这个问题的办法，但我可以尝试解决掉带来这个问题的人，然后就应该不会有问题了。”

他故意饶了一些多余的废话，想要掩饰某个不方便说出口的话题。

但是，归蝶夫人何等敏锐，瞬间就明白了其中关键，肃然正色直视过来，毫不犹豫地提出问题：“陷害妾身的，恐怕就是信长殿下了吧！”

“唔……”流云只得苦笑：“您果然猜到了。”

“理所当然之事。”归蝶夫人面色只是稍有些伤感，并不激烈，也完全没有任何意外。她轻叹了一声，幽幽道：“其实这些年妾身之所以还保留着地位，无非是因为先父留下遗产还没有处理完罢了……不提这些。话说流云大人，信长殿下说您被处死了，但妾身一直都觉得可疑，宁愿相信您是归隐他乡了，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些年的经过，想必十分精彩，可以分享一下吗？”

只短短一瞬间，归蝶夫人就从低落的情绪中解脱出来，重新恢复了雍容淡定的样子，甚至兴致勃勃地发出了询问。

“其实我去了东瀛与高丽之间的对马岛，那里确实有些精彩的景色。”流云随口解释了一句，然后摇摇头：“三言两语说不清，等我找织田信长把账算清楚了，再带您去游玩一番吧！”

“那么就说明了。”归蝶夫人微笑了一下，然后又沉下脸，果断地说：“妾身同样要找信长殿下算一下账呢，正好与您同行吧！凭妾身腰间这柄利刃，想来不至于成为累赘。”

第298章 这是人干的事吗？

归蝶夫人并没有摆脱术法的效果，她的身体和灵魂依然在不断步入凋死状态，这是个缓慢但却难以阻止的过程，没有什么明显的外在迹象，不仔细分辨根本难以察觉。

流云刚才与其说是唤醒了她，不如说是分了一部分生命力出去，让她暂时恢复了神智。

与在九尾狐的神国里面做的事情相比，可以说是异曲同工。

但这只是杯水车薪，姑且应付了燃眉之急而已，并没有真正解决问题。

不知道归蝶夫人是如何推测出“罪魁祸首”真实身份的，也不知道织田信长为什么忽然要杀妻证道，不过她提出一起去“算账”的要求时，流云并没有理由拒绝。

毕竟人家是受害者，理应享有亲自报仇的权力。

而且，带着归蝶夫人去找织田信长的麻烦，想起来就莫名的非常带感。

到时候魔王殿下会是什么表情呢？

大概是内心怒不可遏，表面却装作成竹在胸的样子吧。

流云与归蝶夫人走出了房间，看到清见寺内外的仆妇与尼姑们都已经恢复正常模样。原本她们也不是术法的目标所指，只是受到了波及才沦落至半死半活的状况。

这些凡人精神和肉体的耐受能力都十分有限，所以苏醒过来之时，只是茫然不已，全然无法记起之前的事情。

看到归蝶夫人与一个健壮的年轻男子同时出门到院子里来，仆妇与尼姑们尽皆赫然大惊，面面相觑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似乎没有谁认出来，这是传闻已经死了许多年的佐佐木流云，只当是普通的小白脸了。

这倒也正好不必多解释了。

归蝶夫人吩咐她们谨守门户，不要轻易外出更别多说闲话，就与流云一道出发上路了。

……

从安土城的城下町到京都西北郊清见寺很快，但是返程的时候就稍微有点麻烦了。归蝶夫人虽然武艺不俗，但只是凡人中不俗的程度而已，移动速度没有那么快。

除非流云扛着她、背着她跑路，或者采用公主抱的姿势——可那多不好意思啊！

反正不急在这么一时半会儿，按照正常的道路走过去也不错。

同时可以用自己的双眼看一看沿途的民生情况。

从京都西北郊启程，向东依次进过大津、膳所、鸟居川三个中等规模的贸易町镇，流云都处于好奇心进去观看了一下。

他既没有太多的时间又不懂得本时代的商业规律，自然没法得出什么系统性的结论，只出于一个路人和顾客的角度来看，觉得整体气氛比起从前有了很大的下滑。

同时还能与归蝶夫人讨论，印证内心的推测。

总而言之，现在近畿地区的商家，泾渭分明的划分成了“御用商人”与“其他”两类，前者拥有所谓的“专卖权”，可以轻易地占据优势地位，坐在家里日进斗金。而后者就只能辛辛苦苦地抢一点剩菜残羹，还得缴纳额外的“座钱”——可以理解为是“专卖权转让税”。

看起来好像跟以前宗教势力垄断商业利益的局面没多大区别。

好在织田家的治下，御用商人的地位不是终身有效，而是需要定期审核才行，多少添加了一点束缚力，不至于像以前那么一潭死水。

然而归蝶夫人又解释说，御用商人的考核只在最开始那两三年有执行力，后面只要没有闹出大新闻，并且逢年过节给上面送厚礼，就能得以保持权势地位。

因为当年织田信长推行乐市乐座的改革，主要也只是为了从传统寺社势力那里争夺财源，以实施进一步的计划而已。现在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就日渐不太在乎后续的处理了。

再结合已经调查的伊贺国大屠杀事件，流云便大致有了判断，心中更加坚定。

归蝶夫人见此却有些疑惑，问他为什么要关心这些事情。

流云叹息道：“如果我告诉您……这次回来找织田信长的麻烦，不是因为任何个人恩怨，而是为了天下百姓的福祉，您会相信这番话吗？”

归蝶夫人闻言哑然失笑。

她显然已经听惯了政治人物的胡说八道，很难接受这种冠冕堂皇的官话。

笑完之后什么都没有说，不过意思是再明白不过的了。

流云并不太在意她的反应，但是也不是完全不在意，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就知道说不通。但其实我还是挺希望您能相信的。”

话音落地，忽然他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归蝶夫人嫣然一笑，锋硬如削的面部曲线忽然变得温婉起来，柔声道：“既然流云大人都这么说了，妾身当然会相信您。”

这情况好像不太对劲。

画风有点偏了。

片刻之后流云马上意识到是九尾狐的能力在起作用，给归蝶夫人弄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暗示，让气氛莫名的变得旖旎暧昧起来。

他立刻暗中加以斥责。

九尾狐顿时喊冤：“妾身现在可没办法在您面前自作主张呢，刚才的事情，难道不是流云大人心底之欲显露而导致的吗？”

流云一愣，想要反驳却又没有十足的底气。

操纵别人的心智对他来说是很容易的事情，然而弄清自己的潜意识，却十分困难。

……

流云没有刻意遮掩行踪，所以到第四个町镇落脚休息的时候，终于有见过世面的人觉得不对了。

“这个男的看着有点像是那谁……曾经的‘织田家第一勇士’佐佐木流云啊。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吗？”

“还有跟着他的妇人，怎么瞧都是织田家的主母，归蝶夫人吧？归蝶夫人应该也早就不在世才对。”

“为什么他们会在一起呢……”

“不是应该先考虑，为什么死人会忽然活过来这个问题吗？”

“听说他们都是被右府殿下（织田信长）处死的，虽然一直不知道处死的原因是什么。”

“他们两个既然同时出现，还是颇为亲密友好的情形，这个原因就呼之欲出了吧。”

“说起来好像最近一段时间，近畿有关于‘冤魂复苏’的谣言在流传。”

“鄙人似乎也有所耳闻。那不一定是谣言吧！”

“诶，这么讲的话，关于佐佐木流云和归蝶夫人，他们也被认为牵扯到了‘冤魂复苏’的怪谈呢。”

“也就说是，那边两个人，其实已经不是人而是妖怪？”

“很正常，越厉害的大妖怪，越是能遮掩身上的气息啊！”

“难道是被杀死的奸夫淫妇变成了怨灵，来找右府殿下（织田信长）的麻烦吗？”

“嘘……小声。你管他们是要干嘛呢，反正怎么样轮不到我们这些知行不到一千石的人去操心，还是赶紧走吧。”

“是啊别惹恼了他们，赶紧报告给上面吧。”

“嗯嗯，右府殿下（织田信长）既然能杀死他们一次肯定也能杀死他们第二次。”

“对对对，快走快走……”

“别太着急了啊，诸君，说不定只是看错了而已。”

“是啊，要上报你去报，我觉得就是你们多想。”

隔着一堵厚厚的木墙，几十步的距离，那群中级武士自以为压低声音说话，就不会被发觉。他们哪里想得到有人可以掌握千里眼顺风耳一般神通广大的本事呢？

流云远远地看到了这些人的反应，得知现在织田家的家臣，对信长的敬畏与信任仍是坚定不移的。

他心里有所了悟。

这“冤魂复苏”的谣言产生的时机还真是凑巧。正好就让目击者以为看到了怨灵，不会去怀疑“佐佐木流云是不是没有死”的问题。

根据之前的情报，一旦家臣们产生那种怀疑，织田信长战无不胜无所不能的形象就会逐渐崩塌，他那魔王一般的力量也会逐渐流失。

而现在武士们坚信“右府殿下既然能杀死他们一次肯定也能杀死他们第二次。”

这种情况下，即便流云站出来搞些大新闻，刷一波存在感，人们恐怕也只会理解为“怨灵闹事”，依旧不会觉得是织田信长力有未逮。

该不会，是信长提前预料到了什么，所以故意做出这样的布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