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木寂无声
“真是……真是凄凉啊……”流云听着都觉得惨,原来不光是佐佐木家差点绝后,而是连家臣都要纷纷绝后了。
以后有时间得调查一下,是不是存在什么风水问题或者隐藏诅咒的存在。
毕竟这是个怪力乱神的世界啊……
这时江口助左卫门小心翼翼地插嘴说:“足轻越多,越有声势,但真打起来,还是得看武士。要是空有百十个足轻却没有武士压阵,只能吓住农民,遇上同僚,肯定会被嘲笑。”
“些许嘲笑不足挂齿。”伊织的眼光明显更深一层,她缓了一缓,忧心道:“但我家刚刚才改换门庭加入织田氏,若起初就被认为是敷衍差事,恐怕后患无穷。”
“对对对!夫人说的是!在下也是这么想的!”江口助左卫门连连点头。
“不过三天内要去横山城集结,也来不及想办法吧!”流云表情很淡定,对此并不紧张,随口转移了话题:“只剩两个家臣,江口我已经认识了,速水清兵卫又是如何呢?今日那家伙的举动,实在不太体面。”
这时江口助左卫门也瞪大了眼睛,十分好奇。似乎他很不理解为什么以前精明干练的同僚忽然就变成敌对立场了。
伊织夫人低头轻叹了一声,将前面发生的事情委婉描述了一遍。
江口助左卫门显然没什么文化,领悟力不太高,想了一会儿才听明白,然后拍案而起,勃然大怒道:“速水这家伙,怎么如此无耻?”
骂了一句,随即他又颓然倒在地上:“不过,织田家的木下大人,确实是个很厉害的人,这一点倒没有说错。比起得罪他,还是搞好关系更有利……”
他这话中,好像意思是把伊织夫人送去给木下当侧室也不错。
伊织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表情,抿着嘴轻轻仰起头,声音轻小但包含着决然之意:“当时妾身怀中带着父母留下的利刃,心想与其受辱,不如自行了断。”
“夫人……”江口助左卫门顿时面红耳赤,羞愧万分,叩首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且慢。”流云恰到好处地打断了江口助左卫门的话,冷静地说:“切勿自乱阵脚。木下藤吉郎既然是个厉害人,不会不知轻重。此事或是速水清兵卫自作主张。”
顿了一顿,又补充到:“况且木下藤吉郎也不过是初登高位,在织田家内部,未必可以一手遮天。放心吧!有我在,必不令义姐为难。”
亡兄的遗孀,在礼法上属于义理的姐姐,也就是义姐。
流云的话风轻云淡,似乎没把横山城城主木下藤吉郎当作是什么了不起的障碍。
“可是……”江口助左卫门似乎要说什么,欲言又止,好像不太放心。
流云摇摇头,以半严肃半玩笑的语气说:“伊织夫人不仅是我的义姐,也是你的主母。堂堂男儿,能坐视她受辱吗?”
江口助左卫门再不敢推托,伏跪道:“谨遵流云大人之命!”然后暗地里眼珠转了几转,似乎生出某种心思来。
流云点了点头,又道:“至于速水清兵卫……既然已经无心侍奉佐佐木家了,便让他走吧。”
说起这个话题,江口助左卫门气鼓鼓地点头:“这人看到有高枝就抛弃了佐佐木家,确实应该赶走!”
“妾身恳请流云大人三思。”伊织出人意料地伏身求情了:“据妾身所见,速水清兵卫乃是勤学苦练,志向远大的人。仔细想想,妾身相信他并无卖主求荣的打算,只是自以为选择了对各方最有利的方案。日后流云大人振兴家门,速水清兵卫将是可用的人才。不妨给他一个反省的机会。”
听了这话,流云对这个义姐又有了新的认识。
不仅能持家管帐,而且颇有智慧和胸襟,这年代,有如此见识的女性大概不多吧?
反正那速水清兵卫看上去也弄不出什么乱子来,既然说有留的价值,流云点头同意。
事情谈得差不多了,江口助左卫门又道:“流云只是法号,现在大人回来继承家业当武士,也该有个响当当的名号!大人的兄长,全名便是叫做佐佐木太郎勘解由秀氏,近江国里都称他为佐佐木小太郎大人。”
“小太郎”这个名字……
流云一听,就顿时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微妙不适感。
就和中国的大郎,二郎一样,一听就是跑龙套的。难怪娶了这么漂亮的老婆却守不住,武大郎死得也挺早!武松可是活到了大结局的。
这种名号完全算不上是“响当当”啊!
前面那个“佐佐木太郎勘解由秀氏”听起来倒是比较有专业范,但也太过冗长复杂了,听着还以为是什么枝繁叶茂的大族。
现在这幅家道中落的样子,就只是德不配位,惹人生笑而已。自己再怎么穷讲究,人家也只用“小太郎”“小次郎”来称呼而已。
于是流云挥手拒绝:“不必。只以流云二字,加上佐佐木这个苗字即可。目前还没到需要顾及虚荣的时候,日后有所作为,再立字号,才是水到渠成。”
闻言伊织夫人不觉莞尔,绣眉轻扬,侧首道:“佐佐木流云这个名字,却也不错,并不会感觉特别像僧侣呢。”
“对!”
流云立刻点头。
这时候不由得庆幸,自己所属的佛教派系喜欢用山泽雨雪之类的自然元素当法号,不至于弄个“慈恩”“刚相”之类一听就是和尚的称谓。
这时江口助左卫门看着两位,忽然嘿嘿笑了,喃喃自语道:“看来流云大人跟伊织夫人很合得来啊,这倒……”
第五章 请迎娶义姐
定下了姓名之后,趁着天色还早,伊织夫人提议,将村民百姓聚起来,在“佐佐木城”的门口集合面见新领主。
这是应有之意,流云没道理反对。
于是江口助左卫门出门去,将村民们招呼过来,聚在一起叩拜了新鲜出炉的“佐佐木流云大人”。
二百多人熙熙攘攘,跪趴在地上挤成一片,九成以上都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甚至有不少缺胳膊断腿的。
真是凄惨不已。
作为一个穿越者,流云顿时觉得有必要调查一下基层情况,像一点脱贫计划出来,才对得起这个领主身份。
于是就打算对照名册,问询一番。
可结果是,不管问到哪家哪户,叫上来的人全只知道跪在地上叫苦哭穷。
无不极力渲染惨状,无不自称衣食无着。言行中透露着对新领主的畏惧、戒备和不信任。
压根都还没说起到纳贡和服役的话题,就已经是这样了,所以话题完全无法正常推进下去。
流云只开口问家里几口人多少田,大概是语气严肃了一点,便吓得百姓们汗流浃背,语无伦次。
非得伊织夫人出言安抚,他们才能战战兢兢说两句人话出来。
这么看,所谓的“脱贫计划”,压根没法展开啊。
转念一想,底层的贫困、麻木、愚昧与草根式的狡黠往往是伴生的,领主对百姓虽然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力,但真要建立威信还是需要过程。
不可急于一时。
于是流云心里也不急,让百姓们解散了。
接着,伊织夫人悄悄凑过来说:“今年村子虽然受创很重,但也有少数逃过兵灾的村民,以及仍有余财的富户。您若是需要动员兵丁的话,妾身可以替您出面……”
她以为刚才流云问百姓户口田亩的问题,是为了压榨人力。
大概百姓也是那么想,所以才反应剧烈。
也是,刚打了一场损失惨重的仗,连上代领主都搭进去了,你新领主来了马上又招兵,任谁也得哭哇!
流云闻言轻笑了一下,摇摇头解释道:“即便耗尽村民之力,不过能得数十足轻而已,于事何益?我并非意在招兵,倒有另一事或许要麻烦伊织夫人。”
“请流云大人吩咐。”伊织恭敬地深深弯下腰去,后脖颈一缕白皙之色若隐若现。
流云下意识错开视线,肃然说到:“我师叔兴河、师弟随风,习惯了青灯古佛。希望夫人能尽快修起一座天台宗圆城寺派的庙宇,供他们居住。同时也是延续先师的传承,令我可以心无余憾的还俗。”
“遵命。”伊织夫人起身,暗中筹算片刻,说:“四十日之内,可先建起供二位师父安居栖身的小寺院。日后若有必要,再逐步扩建。流云大人您看如何?”
流云点头笑道:“那就拜托伊织夫人了。”
看上去两人十分默契。
此时,一旁的江口助左卫门心焦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煞有介事走上前,跪伏于地,义正辞严道:“在下有个请求,希望流云大人答应!”
流云随手拿起旁边记录村民地产的账册翻看,头也不抬说:“请讲。”
江口助左卫门斟酌了一会儿,偷偷向伊织夫人瞥一眼,高声说:“先前路上在下已经有了想法,只是心想流云大人毕竟出身佛门,才不敢说。如今看起来流云大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所以——所以——请您娶伊织夫人为妻吧!”
听了这话,向来淡定从容的流云顿时一愣,手中账册落地,目瞪口呆了好半天,才慌忙地连连摆手:“你这说的什么话呢!不是正在领地的事吗?怎么就突然想到这上面了?”
“正是因为考虑到领地,所以在下才有这个请求。”江口助左卫门趴在地上不起,头深深埋下去,话语却非常坚决:“伊织夫人把村子管得很好,也深受百姓的信赖,而且又是上一代领主的正室。您与她成婚,才能尽快让村民安定下来啊!”
“仅仅如此原因,未免反应过度。”流云勉强收敛情绪,佯作淡定道:“除了领地之外,更应考虑到伊织夫人本人的立场啊!”
“在下确实考虑到了伊织夫人的立场!”江口助左卫门不知为何摆出穷追不舍的姿态:“如果您拒绝与她成婚的话,伊织夫人作为上代领主的未亡人,只能到尼姑庵去隐居了,有什么理由继续住在城里呢?更没有资格站出来管理村民了!”
“这……”
说到这里,流云无言以对,只悄悄不太自信地瞟了一眼。
按他的想法,伊织既然坚决不肯当木下藤吉郎的侧室,估计是暂时没有改嫁的想法。
不过——
只见伊织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一旁,深深埋着头,看不到表情,没有表现出任何抵制或是赞同的想法,像一湾静静躺着的湖水似的。
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表个态?
倒像是任君采撷的样子。
难道她对我……
不对不对!
流云迅速否定了自己的妄想。年轻男人在这方面是很容易自我感觉良好的,作为一个高素质的穿越者,要有自知之明才行啊!
但是,假如伊织也有这个意思的话……
平心而论,对江口助左卫门的请求,流云是不反感的。
昨日里,伊织夫人面上未施半点粉黛,一袭纯色无花纹白衣,只以红绳束了头发,没别的饰物,似乎是刻意要展示出灰暗的姿态。
但她显然不知道“要想俏,三分孝”的道理。
这模样在流云看来,实属是对上了她最适合的风格,超尘脱俗,别开生面,比那些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第三产业从业人员胜了不止一筹。
笨重宽大的木屐,正好反衬出娇小的玉足;清冷拒人的姿态,更显出不同庸脂俗粉的艳丽;尤其是随着凤起,宽大的白衣飘然而动,内里只漏出些许光影,却是惊鸿一瞥。
而且她端庄大方,治家有道,谈笑间,察言观色,应对自如。除了皮相,也不乏内秀。
流云许多年没怎么跟女性打过交道了,忽然见到伊织夫人这样的人,要说一点都不心动,那生理上也说不过去。
但是……
毕竟人家是新寡的遗孀,而且理论上还是嫂子呢!
伦理上,还是有点过不去啊!
刚才还口口声声说“不会让违背伊织夫人意愿的事情发生”,现在如果答应了江口助左卫门的请求,那成了什么样子?
好像挥刀吓退速水清兵卫,镇住蜂须贺正胜,只是为了跟木下藤吉郎抢女人似的……
不妥,不妥啊……
流云迟迟不肯同意,伊织夫人又颔首不语,江口助左卫门伏在地上恳求了半天,仍无结果,只得唉声叹气地起身说:“既然如此,夫人只能出家当尼姑了,没法继续在村里呆着……”
流云将其打断:“为何不可?既然我是佐佐木家的家主,难道不能做主留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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