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返 第66章

流云掏出来一袋子铜钱，让他们搬出山去，换个好点的地方居住。

又说自己即将往山林的更深处走，带着小驮马也不方便，干脆把这牲畜给赠给可怜的老夫妻了。

老翁起初犹豫着不好意思接受，但想想还是厚着脸皮拿住，在地上磕了个头致谢。

老妇这时大概因为心虚，完全是俯首帖耳言听计从的样子，在丈夫身边大气也不敢轻易出，赶紧跟着磕头致谢。然后又殷勤地区收拾刚才被老翁恼怒之下掀翻的铁锅和踹散的火堆。

斋藤朝信似乎本不打算援手的，但见流云的作派，便也从怀里唤出两个人形的小鬼出来，吩咐那两小鬼，带着自己的驮马，帮这老夫妻搬家，完事了再回越后。

他这御鬼之术，当真是好用。

然后流云没在管这老两口的事情了。

毕竟他只是路过的好心人，又不是居委会的大叔大妈，不负责心理层面开导。

接下来流云感兴趣的，是刚才“越后钟馗”斋藤朝信的手段，便发问道：“是否所有妖魔鬼怪，都有内心怨念，一旦对症下药，就事半功倍？”

斋藤朝信点点头说：“当然。老夫就是靠这些手段，才对付得了妖怪。如果说真……咳咳……说真本事的话，老夫比您可是差了太远太远了。”

流云又问：“方才老妇尚未彻底妖化，所以能解咒。若是已经妖化呢？”

斋藤朝信答道：“真正的妖怪，无论是人变成的，还是凭空生出来的，都只能退治了。掌握了妖怪赖以生存的‘念’，使其动摇，就能……咳咳……就能让妖怪变得非常虚弱，容易对付。”

流云思索了片刻，又问：“您可知铃鹿山大王大岳丸？”

斋藤朝信微笑道：“当然知道！那是最有名的大妖怪之一，虽然比不上大天狗、酒吞童子和九尾狐，但也是……咳咳……也是非常厉害的存在了。”

流云又问：“像这样极为强大的妖怪，也有对应的‘念’吗？”

斋藤朝信点点头：“有啊！比如铃鹿山大岳丸，他的‘念’……咳咳……他的‘念’与铃鹿山是合二为一的。如果有人把铃鹿山铲平变成平原，那么大岳丸就会马上自行消失。或者……咳……或者能用言语，动摇他的心智，让他不再坚定认为自己与铃鹿山是一体的，那么大岳丸也会逐渐消失。”

流云表示恍然，赶紧把这个知识点记在了脑中。

沉默了一会儿，斋藤朝信忽然说到：“佐佐木大人，您……咳咳……您难道不好奇刚才他们说的，帮他们到这里落脚的红衣女剑士吗？”

流云心说我差点都忘了，反问到：“您有什么考虑？”

斋藤朝信皱眉道：“这里已经离所谓的‘毒岛’很近了，总觉得那个红衣女剑士，或许会跟我们的目的有关……说不定……咳咳……说不定也是个很特别的妖怪呢。”

流云觉得无所谓：“出发之前您不是说这个什么‘毒岛’是极为凶险的地方的吗？反正都极为凶险，也不在乎多出一点波折了。比起这个——我倒是对您降妖的手段更感兴趣。”

斋藤朝信摇摇头：“其实那并不是什么特别复杂的技巧。只要对症下药，清楚了解各种妖怪相应的‘念’是什么就行了。只是为了获得这些知识的传承，老夫的脸上布满了疤痕，五脏……咳咳……五脏六腑都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无论什么天材地宝做成的药物，都只能缓解而无非根治……咳咳……”

流云皱了皱眉：“那如果你要把这些知识传授给下一代，这些症状也会延续吗？”

斋藤朝信点点头：“老夫的师门已经传承了七十四代，每一代都是如此。”

流云叹道：“当您这一派的徒弟，未免太辛苦了。”

斋藤朝信苦笑：“除了佛门另有手段之外，其他无论哪一派的秘术，想要有点成果，就不得不……咳咳……不得不付出代价。您是近江来的，应该认识竹中重治大人。有空……咳咳……有空可以问问他的心疾是怎么来的。”

流云若有所思：“难道阴阳师就是因此而渐渐失势的吗？”

第八十一章 毒岛的幻术

从直江津出发的第五天，跟着斋藤朝信翻山越岭奔走跋涉，流云终于知道“毒岛”这个地名是怎么来的了。

离开了那对老夫妻的茅草房，又过了两个时辰之后，到了上野国群山的深处。

途中遇上一窝肤色深红，形如巨猿，头生尖角的“赤鬼”，见了人就主动攻击。不过并不难对付，流云挥刀斩了四个，斋藤朝信收拾了两个。

然后再往前，翻过一个山头，就看到大片下陷的谷地。

一般来说，山脉中的谷地都是适合生存的风水宝地。

但是——

面前这个谷地，却是被绿色的沼泽所覆盖，而且还弥漫着泛黄的雾气，远远便能闻到令人难受的冲鼻臭味。

斋藤朝信咳嗽两声，然后伸手一指：“这片沼泽地，方圆约有五十町（五公里），然后最中间……咳咳……最中间是一座小岛，被称作‘毒岛’。人类没办法在这里生存，所以变成了毒虫猛兽和魑魅魍魉出没的地点。”

流云立刻听出言外之意，微笑道：“听这意思，您应该进去过一次吧？”

斋藤朝信沉重地点点头，颔首叹了一声，说：“不错。三年前进去过。当时老夫带了八个随从。其中四个是上杉家精锐旗本，四个是轩辕之里……咳咳……是轩辕之里的上忍。但九人进去，只回来四人，而且另外三个都在半年内病死。只剩下……咳咳……只剩下我一个还活着。这次若不是出于对织田家情报的信任，老夫绝不愿意再来。”

说到这里，他那布满疤痕的脸上，露出一丝落寞哀伤的神情。

流云舒了口气，摇摇头问：“这么凶险的地方，当时为何要进去？”

听了这话，斋藤朝信犹豫了一会儿，叹道：“现在也没必要保底了。当时我们得到情报，说冢原卜传……咳咳……冢原卜传和上泉信纲两位，都是在这毒岛里面接受了试炼，获得古人传承，才突破了瓶颈，成为……咳咳……成为绝世的剑圣。”

流云问道：“结果消息是假的？”

斋藤朝信摇摇头：“并不完全是假。两位剑圣确实……咳咳……确实都来过毒岛，但没有所谓的试炼，更没有所谓的……咳咳……所谓的古人传承。他们之所以成为剑圣，是源于自身的天赋和努力。”

流云感慨道：“凡人往往认为自己的成就都是水到渠成，而别人的收获都是机缘巧合。”

斋藤朝信苦笑：“您说得对！当时我们也是鬼迷心窍，以为到那毒岛当中，真能获得……咳咳……真能获得什么厉害传承。结果只遇上一只身长十丈的蛇妖。”

流云问道：“您的队友们，就是死在蛇妖之手？”

斋藤朝信道：“原本我们努力杀死了蛇妖。然后在毒岛上挖地三尺找了一天一夜，并没任何进展，却没料到……咳咳……没料到那蛇妖居然复活过来……当时大家在毒雾里面太久，都已经体虚乏力，难以抵抗，结果死伤惨重，只能逃窜。”

流云又问：“那蛇妖，是哪一种‘念’聚集而成的？”

斋藤朝信道：“是‘贪食’和‘永生’两种欲念。老夫最开始只看出第一个来，所以才疏忽大意，没有防备……咳咳……没有防备到妖怪的复活。”

永生？

听到这个词，流云觉得有点眉目。

所谓武田信玄的延寿续命法阵，是不是跟这个蛇妖的“永生”欲念，存在一定的相似之处？用活人性命来进行邪祭，这跟“贪食”的概念好像也能靠得上边。

至少看上去是有关联的。

于是流云终于透露了底细：“据我们织田家所知，现在毒岛中有一座关系到武田大膳（武田信玄）性命的法阵。”

斋藤朝信瞪圆了眼睛：“破坏法阵，就能杀死武田大膳吗？我知道情报一定很惊人，却没想到这么惊人……”

他这一激动，居然没有咳嗽，完完整整把话说出来了。

流云道：“究竟真伪，还是需要进去看看。”

斋藤朝信伸手拦住：“且慢。”接着从怀里取出两颗药丸，分了一颗给流云，说：“上次从毒岛回去之后我仔细研究了很久，造出这种药物，应该……咳咳……应该能大大缓解黄色毒雾的危害。可惜材料太难得，一共只……咳咳……一共只造出了几颗，否则就可以多带点人来的。”

流云伸手接过，不疑有他，干净利落扔进嘴里。

……

在沼泽地上走路，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落入泥坑当中，就使不上劲，再强壮的人也可能被淹没而死。

好在斋藤朝信是来过一次的，知道地形。

而流云感知极为锐利，身手非常敏捷，发觉脚下地面有点松软，便能立即避开。

两人一直注意着，斋藤朝信说的那个能死而复生的，身体长达十丈的巨大蛇妖。

但是一路走进去，并没有遇到。

只看到不少飞蝇爬虫之类的古怪动物，或者微型妖怪，普遍没有什么主动攻击性，见了人声只知仓皇逃跑。

至于泛黄的毒雾，虽然十分难闻且影响视野，但好像没什么其他太多的害处。

不知道是斋藤朝信给的那个解毒药确实有用呢，还是说流云自身素质够强，本来就不怕毒雾呢？

小心翼翼走了半天，一直到了沼泽中心地带的那个所谓“岛”上面，始终没见到蛇妖的踪迹。

那是一个方圆只有百步的超小型岛屿。

岛上都是厚重踏实的土地，踩上去就让人安心，与周围的沼泽地完全不同。

这方圆百步的土地，与外面一样，被泛黄色的雾气笼罩着。

区别在于，沼泽上面有许多水生植物，藤蔓、枝叶、藻藓、杂草纠缠环绕，满满当当，形成厚达一二尺的绿层。

但所谓的“毒岛”上面，全部是平整的土地。

土地上面没有任何绿植，只摆放了一些不知所谓的石头和沙堆，可能是某种特殊的装饰艺术。（作者现身解释一下，这是日本的“枯山水”，具体什么意思可以上网查询。）

然后更诡异的是，最中间居然还有个画风与周围环境完全迥异的人造建筑。

看起来，像是一座平安时期的小宫殿，只不过面积很小，确切说应该是宫殿里的一个偏厢客房之类的。

至于什么“延寿法阵”，什么“数千活祭”，全然看不到踪影。

流云见之十分不解。

更别说斋藤朝信了，他完全是目瞪口呆，喃喃自语道：“跟上次见，完全不一样……”

流云静下心仔细感受一下，只觉得那座宫殿里面，透露着浓厚的妖气。

这好像是废话。

在这“毒岛”居住的，若不是妖怪，难不成还是人类？

除此之外，流云有一种不知从哪来的虚幻飘渺之感，仿佛现在不是自己并不处在真实的世界，而是在梦境当中似的。

这时斋藤朝信，取了一堆罗盘符篆之类东西，煞有介事操作了一番，才面色沉重地开口说道：“我们似乎……咳咳……我们似乎进入了一个幻术当中。”

流云闻言恍然，怪不得感到虚虚实实的。

但问题是，幻术怎么破解？

斋藤朝信皱眉道：“这个幻术很强。想要强行解开会很难。不过所有的幻术……咳咳……所有的幻术都会有破绽的，只要找到破绽，就不攻自破。”

流云伸手一指：“意思是我们要进去，跟房子里面的居民聊一聊？”

斋藤朝信点点头：“这大概是最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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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第一层幻境，无面武士

第二次来到毒岛的斋藤朝信神色非常严峻。

按他的说法，虽然现在看不到上次那个可怕的巨大蛇妖，但情况反而更加的凶险。

流云倒是十分淡定，他只问了一句：“您打算收手折返吗？”

显然不能。

好不容易来都来了，而且得知此地可能存在武田信玄的延寿法阵，怎么舍得无功而返的走掉？

于是流云走到那座画风不对的小宫殿面前，伸手打开了门。

然后发现，长宽有三丈以上的屋子里，完全是空空荡荡的，什么家具摆设都没有。只有墙壁、屋顶和地板而已。

只站着一个身披老式黑色大铠，佩戴者黑鞘太刀，脸庞遮挡在黑色面罩之下的高大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