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返 第69章

流云还没听到关键内容，连忙劝他冷静。

那商人咒骂了几句之后，长长舒了一口气，接着说到：“那个庄头代官，表面上同意了我的求亲，收了我足足五百两黄金，二千两白银的礼金，但其实，他毕竟还是嫌弃我的出身，早已经暗藏了祸心！就是在举行婚礼的那一天，我兴冲冲的好好打扮，准备了无数珍贵物品，带上二十个机灵懂事的随从，到了约定好的神社，参加了婚礼的宴席。谁知道，没见到美丽的新娘子出面，反而遭遇盗贼的袭击！”

流云恍然：“你就是被盗贼所杀的。”

商人一脸沉重的点头说：“本来我带的随从里面，也有不少擅长武艺的，但当时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就被婚礼上的客人灌得大醉，所以盗贼进来的时候根本没有反抗的力量，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我被砍伤之后，拼命的挣扎，扑倒了蜡烛和灯油，使得现场发了大火，吓退了敌人，但自己也没力气逃脱，生生被烧死……后面因为这件事的牵扯，当地出现了战乱，我们家的商屋也就破产了。”

流云又问：“你确定盗贼是被那个庄头代官引来的吗？”

商人毫不犹豫猛地点头：“确信无疑！盗贼拿着刀杀进来之后，还跟道貌岸然的代官说了几句话，明显是早有默契，专门盯着我来了……那个代官想必早就设计好了，只要我一死，他就可以让他女儿作为未亡人来吞并我的财产，不仅能弥补经营的亏空，还可以趁机大赚一笔……这一切，一定都是预谋好的！我辛辛苦苦一辈子挣下的家业，竟然被别人篡夺，就是变成了魂魄，也不能瞑目啊！一定要报仇，必须要报仇！”

流云听完之后，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说：“如果你所言属实，我一定考虑为你报仇，让你得以瞑目。”

商人的脸色十分坚定，拍着胸脯大喊：“当然属实！每个字都是真的，是我亲眼所见！经商的人最讲诚信，否则生意根本做不下去的。我能开十几家分店，就是因为不骗人啊！”

流云与斋藤朝信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转身走出了这第一间神社。

……

出门之后，看着郁郁葱葱的杉树林，流云向斋藤朝信问到：“您看出来了吗？刚才的商人是什么妖怪？是因何种执念而化身为妖？”

话音落地，斋藤朝信布满疤痕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听这个商人妖怪的话，应该是死不瞑目的执念导致化妖。这是一种……咳咳……是一种十分常见的现象。但是老夫仔细回忆了很久，对比了几百种……咳咳……几百种因为这种执念而产生的妖怪，却没有任何一种对得上号。”

流云稍觉惊讶：“您这意思，我们今天是在幻境之中发现了一种全新的妖怪？”

斋藤朝信摇摇头说：“并不像啊。其实我看那商人妖怪的执念并不……咳咳……执念并不太深重，应该不至于化身为某种全新的妖怪。而且那么厚重的……咳咳……厚重的妖气也不正常。按我们刚才听到的情况，应该最多只能产生‘怨魄’之类的中等妖怪才对。道理不通啊……”

流云说：“既然一时想不明白，那就继续看看剩下两间神社是什么情况吧。”

斋藤朝信点了点头：“也只有如此了！真是羞愧，一路上老夫……咳咳……一路上老夫好像没有帮上太多的忙。唔……调查了另外两间神社的情况之后，进行比较，也许就可以……咳咳……可以看出事情原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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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三层幻术，罗生门（中）

流云和斋藤朝信很快进入了杉树林中的第二间神社。

仍旧是空空荡荡的房子，只有地板、墙壁和屋顶存在。

这情景已经习惯了，丝毫不足为奇。

屋子里依然是有个人，依然是妖气十足，浓厚又剧烈。

这次，是个穿着狩衣，腰间插着折扇的老头子，看上去文质彬彬，应该是个公卿或者学者。

那老头子一见了有人进门，便迅速抬首望过来，继而欠身开口道：“二位武人，可否替本官了却生前最后的心结？”

场面好像有点类似。

流云故意又问了两句：“您是从何处来？为何来到此地？”

看上去像是公卿的老头子苦笑着摇摇头，说：“本官如今只是孤魂野鬼，过往种种皆不足道，唯有最后一条心结难以释怀。二位武人，可否襄助？”

果然还是这个反应。

流云便顺着往下问：“您的心结是什么？”

老头子松了口气，幽幽说道：“本官居然命丧于犬女出阁之日！”

流云闻言继续追问。

老头子继续解释：“本官是京都鹰司家旁系子弟，生前忝列从五位上之勋格，受家主之命赴关东，担任某庄园的代官一职。原以为自幼饱读诗书，素知管子、萧相之事，治区区一庄园，千百户农人，应如探囊取物。孰料……唉，孰料纸上谈兵，当不得真。本官在职十载，惨淡经营，未建尺寸之功，反负债数千贯。眼看任期渐近，却不知如何面见家主？惊惶之下，竟有豪商巨贾求亲，许以重礼，本官别无选择，只得应承。”

流云听了这话，感觉有意思了。

这剧情，好像有点熟悉啊！

停顿了一会儿，那老头子代官忽然怒目圆瞠，厉声道：“孰料那商贾生性狡诈顽劣，实乃言而无信之徒。既已约定金五百两，银二千两，待本官应承之后，却只以银五百两，钱二千疋（一疋为十文）敷衍。推言婚后补齐。这也便罢了。然而更始料未及之处，乃是……乃是婚礼之日，那狼心狗肺之徒，竟然勾连匪类，欲害本官身家性命！”

流云作恍然状，若有所思。

老代官一边说，一边气得脸红脖子粗，原地缓了半天，才又继续说到：“本官虽也带了些许家兵家将，却失之无备，顷刻间尽皆折在贼人刃下。本官身被数创，心生急智，竭力泼洒灯油，致大火起，终能吓退贼人，然而……然而自身也亡于火海。日后因本官之死，招致战乱勃发，鹰司家分布各地的庄园因此纷纷失控，终于沦落至乞食于京都的清贫公卿。”

流云问道：“您确定商人和盗贼是勾结的？”

老代官毫不犹豫点头：“本官亲眼目睹，他二人耳语甚密。依本官所见，那商人本就存了无本万利之心，以钱财为饵，意在篡夺家名。可怜本官身为鹰司家庶流，一时不查，酿成大错，令祖先蒙羞，纵至九幽之下，悔恨犹然不休！”

流云点点头：“若事情真的是您说的这样，我们会考虑主持公道的。”

老代官闻言苦笑：“本官乃藤原苗裔，公室贵胄，岂有妄言诳语之礼？如若有之，礼法不可容，祖先不可容，天地不可容！”

流云和斋藤朝信没理会他，转身退了出去。

……

出门之后，流云开口便说：“别告诉我，您又看不出来这是什么妖怪。”

斋藤朝信苦笑不语，布满疤痕的脸皱得沟壑丛生，岔开话题道：“商人与老代官，似乎说的是同一件事情，但是两人……咳咳……两人的解释完全不同。”

流云伸手一指，说：“别想了！到那边第三间神社，说不定能听到又一种不同的解释呢！”

于是两人就来到了最后一间神社。

进门，不出所料，空空荡荡的房子，只有地板、墙壁和屋顶存在。

还是只有一个人，妖气浓烈。

这次，是个披着粗糙兽皮衣服的彪形大汉，虎背熊腰，面目凶恶，还带了野太刀在身上。

看着就像个盗贼。

见此流云和斋藤朝信都是一副早有预料的神情。

那颇似盗贼的彪形大汉见了有人进来，便一拍大腿，高声嚷嚷：“两位好汉，大家都是混江湖的，帮个忙行吗？”

这次流云也懒得废话，便问：“什么忙？”

恶汉顿时哈哈笑道：“真爽快！那俺就直说了！俺被人陷害，死在了心上人的婚礼现场，现在虽然成了野鬼，心头也不舒坦！”

流云听了这话，只觉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连忙追问。

恶汉回忆起往事，脸上出现缅怀之色，说：“俺生前是个有名的豪杰，纵横江湖十多年，干的是劫富济贫的事情，逍遥自在，痛快得很。附近黑白两道，谁听了俺的名字都得给点面子！原本这日子，你说多舒服？可惜有天在山上，遇见一个郊游的官家小姐，忽然就鬼迷心窍……鬼迷心窍看上人家了！那官家小姐似乎也瞧得上俺，后来又私下跑出来，见了几面……”

到这流云有点猜到后续了，但并不急着插嘴。

恶汉继续回忆，渐渐显露出愤懑之色，咬牙切齿道：“俺跟那个官家小姐，像小孩子一样见了几面，什么事都没做。后来听说她要嫁人——俺心想如果嫁的是个豪杰，也就罢了，没想到一打听，新郎居然只是个做生意的！嘿，也不是俺瞧不起生意人，要真能白手起家赚个金银满屋，也算人才。可是那个废物商人，祖上有钱而已，没有一分一文是凭本事赚的！俺那心上人的老爹，说是什么京都来的有学问的大人物，其实只不过是个没眼光的糊涂蛋啊！”

流云恍然：“原来如此。”

恶汉舒了一口气，继续道：“俺见了这事，心里是服气不了的。就在婚礼当天，带了一二十个兄弟，蹲守在神社旁边，等着两边的宾客都喝得差不多醉倒了，再冲进去抢新娘子……可谁知道，两边的宾客，居然都是假装喝醉，而且，都还随身带了刀呢！俺那时才明白过来，原来手下早有小兄弟变了心，跟外人约好设套，要拿俺的首级博个荣华富贵啊！不过俺毕竟是个江湖豪杰，虽然中了埋伏，一点不怕，跟那些人厮杀了百十招，最后实在没劲了，中了好几刀，俺就扑倒蜡烛和灯油，放了一把大火，宁愿烧死自己，也免得头颅被人家拿去换赏了！”

流云又问：“所以你现在想的是……”

恶汉哼了一声，拍了拍胸口，大声说道：“都是男人，有什么不满就该正面打！俺是被埋伏死的，不服！一定要找那个老代官和那个胖商人出了这口气，否则死了也不服！”

流云依旧淡定的点点头：“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会考虑……”

恶汉顿时皱眉打断：“什么叫如果啊！俺这种混江湖的豪杰，从来不屑于说谎！”

流云与斋藤朝信并不理会，转身退了出去。

……

于是三间神社都看过了。

斋藤朝信那布满疤痕的脸上现在是十分疑惑的样子，他摇摇头说：“奇怪了！比起第一层幻术的无面武士，第二层幻术的……咳咳……第二层幻术的托花小僧和白坊主，第三层的这三位，看起来实在不怎么样，那点执念……咳咳……那点执念没道理化身成强大的妖怪。”

流云叹道：“看来应该转变思路。”

斋藤朝信闻言更加凝重：“您也这么觉得吗？”

流云点头道：“第一层幻术时，那个无面武士看着就欠打。第二层幻术时，托花小僧令人同情，白坊主惹人厌烦。但第三层，看起来都是凡庸的小人物，既不让人喜欢，也提不起劲去砍。所以，我觉得该转变思路。”

斋藤朝信听不出这是玩笑还是认真，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顿时哑口无言。

流云却缓缓说道：“其实，我早就觉得，每一层，我们都漏了一个人。”

第八十七章 三层幻术，罗生门（下）

斋藤朝信的神色有些奇怪，似乎已经想到什么，又不说出口。

流云不管他，自顾自地开口总结道：“第一层幻境里面，我们只见到‘无面武士’，但却没有见到他生前想要保护的所谓‘殿下’；第二层幻境里面，我们见到的小和尚与老和尚，但是那个卖花女子按说也是重要人物，为什么没有出现？至于现在所处的第三层幻境，就更简单了。商人、代官和盗贼各执一词，不过他们都自称是烧死在婚礼上面，既然说到婚礼，不该由新娘子的吗？”

斋藤朝信点了点头：“您说得很有道理，老夫赞同。”

他脸上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显然，对流云说的话并不意外。

接着斋藤朝信又说：“三个幻境，不仅是其中的人——确切说是由人变成的妖怪——不同，而且外面的……咳咳……外面的情况也不同。先是庭院中的宫殿，再是草地里的寺庙，现在是树林……咳咳……是树林中的神社。但始终有个东西是没变的。”

流云露出赞同的笑容：“没错，那就是……一直飞在我们头顶的那只白色小鸟啊！”

顺着话音，一把短刃被投掷出去，伴随着破空之声，急速刺向那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白鸟。

然而血案并未发生。

那小白鸟未做出任何闪躲，被短刃击中，但是没有受伤流血，而是立即化作一堆泡沫状的半透明液体，从半空中滴落下来，瞬间消散无形。

与此同时，地底下忽然钻出来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侏儒。

那个侏儒身高只有三尺半，四肢却如成人一般粗，又带了个滑稽可笑的狂言面具，令人下意识想到“小丑”这个概念。

接着岛上第三层幻境的所有事物，包括杉树林、小动物和三间神社，居然都简简单单的消失了。

估计那三间神社里面的商人、代官和盗贼应该也随着一起消失了。

现在出现在眼前的，是灰茫茫，白雾雾的一片，四周看不到任何别的东西。

似乎已经处在远离人间的另一个次元一样。

然后，那小丑拍着巴掌，发出诡异的尖笑声，用一种浮夸的语气说到：“有趣有趣！看来你们还不算太笨，我原以为，二位会一直用正面强攻的办法来克服幻境呢！”

斋藤朝信冷冷地笑了一声道：“幻术厉害，可惜本体不怎么样。”，抬手便发出一道紫色的光，朝着那小丑射过去。

然而，那道紫光打到对方身上，却如泥牛入海，丝毫没有作用。

斋藤朝信顿时瞪圆双眼，十分诧异。

旁边的流云也不太理解。仅凭观感的话，那个小丑身上应该是妖力薄弱，全无气势，很容易对付的。而斋藤朝信这道紫光，明显是一招颇为强力的降妖手段。

怎么一点效果都没有呢？

不过倒也正常，能布置那么强大的幻术，本体纵然看似弱小，却也肯定有着某种十分强大的秘密技能。

看斋藤朝信无功而返，流云有点不太自信，也就没急着拔刀，准备暂且观望一下。

这时那小丑前俯后仰地哈哈大笑，然后得意洋洋地说：“如果这么简单就都对付我，那还轮得到你们吗？”

话音落地，忽然又有一阵清脆的女声响起：“没错，这个恶魔，是杀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