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返 第86章

宫部善祥坊那莽和尚早已在地上捡了个石头，这时挥手扔过去，正中后心，把那阴阳师的脑袋砸成了烂泥。

这次战斗甫一开始便立即结束，全程也就消耗了几秒钟。

竹中重治见状摇头叹道：“士兵也就罢了。这阴阳师已经登堂入室，无论出仕哪家大名，都不难得到知行，何必要沦为贼寇？鄙人觉得这几个拦路者似乎有些疯狂失智，小谷城中大概另有变化。”

这个问题看上去并不紧急，所以没有思索下去。

片刻后来到了虎御前山，竹中重治施法出十几只侦查用的竹鸟式神，果然发觉了附近有打斗痕迹。

沿着上次的路线往上面爬，不到一刻钟就到达了事发现场。

可以看到一位雍容华贵的平安时代贵妇，用随手召唤出的丝带作为武器，护着几个青面獠牙的小妖怪且战且退，已经受了不轻的伤势。正是虎御前了。

而对面杀气腾腾的一群人，却也有一半是女子。

而且流云碰巧还认识。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与妖怪融为一体（中）

众所周知，流云素来品行端正，性情纯良，从不沾红惹绿，寻花问柳，是一个洁身自好，克己守身的好青年，绝非放浪形骸沉迷酒色的浮华浪子。

因此，他在家门外所结识的女子，也只有“对魔忍”的干部，井河阿莎姬小姐一人而已。

碰巧这次又遇上了。

黑长直的发型，紫色的紧身夜行衣，高挑的身材曲线，秀美不失英气的面容，矫健飒爽的姿态，不是她又是谁呢？

井河小姐带着那几个眼熟的部下，伙同另外一些身份不明的人，正在无情地发起围攻。

有的上前近战，有的在远处射击，还有的召唤雷电、火焰来作战。

而看上去如同平安时代贵妇一般打扮的虎御前，用两根丝带，护着几个青面獠牙的小妖怪且战且退，只有招架之力，全无还手之能，身上已有两处伤口流着鲜血，衣服上也有被火燎、电击的痕迹，眼看已经难以支撑了。

那几个小妖怪倒也不是一味只瑟瑟发抖靠人保护，挥着棒子奋战的姿态可算勇猛，只是实力有限，帮不上太多的忙。

远远见了，竹中重治稍加卜算，便神色凝重地断言道：“果然，是这位女妖怪所受的伤害，关联到了宁宁夫人身上。看来我等必须出面了。”

流云点点头，便率先走上前，先没拔刀干预，而是对着熟人打了个招呼：“井河小姐，好久不见，可否听我一言，暂且停战？”

“佐佐木大人？”井河小姐侧首见到流云，十分诧异，又看了一眼伤势不轻的虎御前，犹豫片刻，将短刃收回鞘中。

她的那些部下也跟着纷纷收手。

虎御前总算可以稍微喘息一下，但依然被团团围住，无法逃脱。

但围攻虎御前的并非只有她们这一队人马。

另外那些人，看上去皆是男子，为首是个五短身材，鹤发鸡皮的老者，见状皱了皱眉，用尖利难听的嗓音质问道：“井河小姐，请问来者是什么人？与您是何等关系？我们不是精心布置了许久吗？为何他一句话，您就马上停手？”

这个嗓音的风格，有点像是古装剧里的老太监。

“这位……乃是近江的佐佐木流云。”井河小姐声色有些慌乱尴尬，只回首向老者答了这一句，便马上神情严肃地看着流云说：“佐佐木大人，我们正在围攻一个凶恶的大妖怪，请问您为何要出来阻止？”

流云左右扫了一眼，反问道：“这位虎御前，虽然是妖怪，但据我所知性情温和，并不喜欢害人，为何质疑要杀掉她呢？”

井河小姐闻言十分惊诧，讶然道：“佐佐木大人您很了解这个妖怪吗？”

流云伸手一指，说到：“这位女妖怪，名讳叫做‘虎御前’，她的实力你们方才也该看到。但明明有此等实力，却既没有孤身逃走，也不曾痛下杀手，只护着几只小妖怪且战且退……这就已经可以说明部分问题了。”

此时竹中重治、宫部善祥坊也走了过来，站在左右两边。

宫部善祥坊立刻帮腔说：“贫僧知道，这位虎御前夫人有用妖气化出双翼飞翔的能力。她若是想要独身逃跑，早就飞走了。”

本来这番话，并不算是特别有说服力。但可能因为是流云起的头，井河小姐一听，便情不自禁地点头，皱眉反思道：“的确，这个女妖怪并不像是凶神恶煞。”

后面五短身材，鹤发鸡皮的老者听到这话，轻轻“哼”了一声，不疾不徐地说：“井河小姐别忘了，我们是追究寡妇失踪的事件，找到了这里，然后发现妖气勃发，甚至有许多新生的小妖怪的……不用说一定是这个女妖怪把无辜的寡妇献祭给了魔族，换取这些力量。”

流云闻言不禁哂笑：“呵呵，真是信口胡诌。寡妇失踪的事件，我六天前就已经解决，把无辜的受害者逐一送回了家。幕后主使另有其人，这位虎御前夫人，只是被人吵醒的。她不仅没有伤害任何人，反而好心施加了保护。至于妖气勃发，小妖怪新生，想来是因为虎御前夫人苏醒所致。”

井河小姐顿时目瞪口呆，默然无语。

竹中重治亦帮腔道：“佐佐木大人所言确实是实情。”

宫部善祥坊也连忙点头：“贫僧就住在山上，是亲眼所见的。可以作证。”

五短身材，鹤发鸡皮的老者冷笑两下，以刀柄猛击山壁，以尖酸锐利的嗓音，阴阳怪气道：“这只是一面之词，没有任何实据，怎么值得相信呢？老夫不得不妄加猜度，你们有可能是跟妖怪勾结起来作乱的人……”

不得不说，一激动起来，这家伙比刚才更像老太监了……

流云淡定摇头道：“但是你说这女妖怪有作恶，不也只是无端猜测，没有实据吗？”

宫部善祥坊疑惑问到：“贫僧不明白了，到那些有寡妇失踪的村子里问一问，就知道受害者回来了没有，这不是实据吗？”

竹中重治叹道：“没用的。对方只会声称这是缓兵之计。”

五短身材，鹤发鸡皮的老者沉下脸不说话，显然是被竹中重治猜到心思，为不熟场面只能如此应对。

这时候，井河小姐目光扫了过来，忽略了她认识的竹中重治，也忽略了她不认识的宫部善祥坊，停留在流云身上。她垂首思索了片刻，突然抬头，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对背后的老者斩钉截铁说：“我无法怀疑佐佐木大人的话。柳生前辈，或许是我们调查有误，又或许，刚才确实是猜错了……”

“喂！井河小姐！”那五短身材，鹤发鸡皮的老者顿时急眼了，嗓音越发尖利：“您要考虑清楚。如此轻易就相信外人，我们重建佛门声誉，清理世间污秽的目标，岂能实现？”

井河小姐摇了摇头，毫不动摇：“佐佐木大人并非不相关的外人。若是连他都不能信任的话，我倒觉得，所谓‘清理世间污秽’才是一句空话。”

那五短身材，鹤发鸡皮的老者眼皮猛地跳了几下，似乎在发怒的边缘，但终究忍了下来，不仅没有发火，反而露出和善的笑容：“啊哈……既然井河小姐觉得此人能够相信，那我柳生水心斋自然也该相信您的判断。毕竟我们要重建佛门声誉，必须格外团结才行啊。”

井河小姐终于松了口气，又转了过来，对流云施礼道：“我相信佐佐木大人所言不虚，应该是我们追错了目标。不过以防万一，我事后还是会继续调查，失踪的寡妇是否当真安全回家……”

流云点点头：“这是应该的。”

接着井河小姐深深看了流云一眼，道了告辞。

她的态度似乎颇为不舍，但转身又格外坚决，迈着大步迅速离开，没有回头。

倒是有个单马尾的女队员，走在队伍最后，还悄悄地转身看了几眼。

但流云望过去，与之四目相对时，这女队员却露出惊惧与欣喜兼具的脸色，赶紧移开视线。

流云记得这人是叫做秋山凛子，但不记得跟这人打过啥交道，有点茫然。

众所周知，他素来品行端正，性情纯良，从不沾红惹绿，寻花问柳，是一个洁身自好，克己守身的好青年，绝非放浪形骸沉迷酒色的浮华浪子，这方面是很迟钝了。

那五短身材，鹤发鸡皮，自称是“柳生水心斋”的老者，也留下友好的微笑之后，带着另一半成员离开了。

不知道为啥流云老觉得这家伙不怀好意。

可能因为上辈子看过的古装剧里面，老太监多数是反派角色吧。

这些人离去之后，流云、竹中重治、宫部善祥坊才走近过去。

此刻如同平安时代贵妇一般的女妖怪虎御前，仍然捂着伤口十分虚弱，尽力摆出了礼貌的微笑，柔声道：“多谢佐佐木大人援手，否则余恐怕已经遭到不测。各位大概不是恰好经过此地，而是有何事欲拜访余吧？”

这时候几个青面獠牙的小妖怪，虽然没有智慧，却下意识地扔了木棒兵器，簇拥在虎御前身边，发出担忧与关心的嘶叫声。

流云点点头：“确实是有事。这事我恐怕无法说清楚，所以特意带来了能找到最好的阴阳师。另外……我姑且算是会一种奇特的疗伤手段，要不要帮您治疗试试？”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与妖怪融为一体（下）

流云原本有意施展体内的“疗愈之力”，为虎御前治疗。

但虎御前淡然拒绝：“余身为未亡人，本就无甚生念，何必浪费您的力量呢？”

流云摇摇头表示坚持：“救死扶伤之事，怎么能说浪费？请恕冒犯了。”

说完他轻轻握住对方手腕，将“疗愈之力”传递过去。

瞬间虎御前身上两处伤口血流减少，渐渐有了愈合的迹象。

宫部善祥坊在旁边见了，小声抱怨说：“原来佐佐木大人有这一手，上次怎么不替贫僧治疗一下呢……”

流云没好气瞪了一眼说：“那日你这和尚，时不时就要发狂，治好了你又来胡乱攻击吗？”

宫部善祥坊缩了缩脑袋一脸委屈的默然不语。

再转过头来看，流云骤然大惊。

虎御前身上本已开始愈合的伤口，不知为何又迸裂开来，血流如注。

流云输出的“疗愈之力”，如石沉大海，只激发了一点波纹，就渐渐没效果了。

竹中重治走近两步，仔细看了几眼，面色凝重起来，轻声道：“这伤口，是特意精制的破魔武器所创……依鄙人所知，当需设下法阵，施术七日，先卸除了‘破魔’的特性，方可治愈。”

流云皱眉道：“那就不能等了，赶紧行动吧！”

虎御前闻言，面露出惨然的微笑，轻轻摇头，说：“多谢各位襄助。然而余早就厌倦此生了，若非天性不容自戕，四百年前已随先夫而去。今日若死于破魔师之手，亦无怨念。方才如果不是为了照料附近的孩子们，余根本不会抵抗，由他们下手便是。”

她所说的“孩子们”，指的是旁边那几个没有智慧，青面獠牙的小妖怪。

流云立即劝道：“岂可如此？如果您的夫君泉下有知，也不会想看到殉死的局面吧？”

虎御前听了这话，仍是勉强微笑，并不回答，反而伸手左右一指，对流云说：“佐佐木大人，虽然只见过几面，余却觉得您可算是知己了。旁边这些孩子，全是因为余的妖气偶尔溢出，才降生于世的，绝无寻常妖怪的恶心肠。日后请让这些孩子跟着您吧，余会教他们听佐佐木大人的话……”

听了这托孤一般的言辞，流云便无言以对了。

显然虎御前决意已下，了无他念，非外人用言语可以动摇的。

一心求死的人——或者妖怪，却该如何救得了？

“善哉，善哉……”这时候宫部善祥坊念了一句佛偈，忽然摆出宝相庄严的模样：“虎御前夫人如此通透明达，依据本门经义，贫僧是不该劝的了。”

竹中重治轻叹一声，躬身说道：“虎御前夫人，您的决定，鄙人本无任何立场去干涉。然而现在横山城有位无辜妇人，与您神魂牵连缠绕，若是您就此逝去，她恐怕也要不幸奔赴黄泉三途川。鄙人恳请您考虑此处关节。”

虎御前闻言稍稍愕然，瞬间反应过来，伸手掩着嘴轻呼道：“啊！原来如此，余竟然没想到宁宁夫人的处境。”她又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微微叹息，颔首道：“如此说来，理应先了解这份因缘。那么请让余随诸君一道前往横山城。”

流云一行人总算松了口气。

看上去，宁宁应该可以无碍，虎御前的死志大概也会姑且打消。

宁宁虽然跟他们并无直接的关系，但毕竟是一位极有亲和力的夫人，人望比木下藤吉郎还要高上几分，听说她出了事，横山城整个上上下下都是极为担忧的。

……

靠着竹中重治召唤出的式神做座驾，众人赶往横山城。

流云仍是尽力为虎御前疗伤一番，虽然只是治标不治本，仍未能阻止伤口恶化，但好歹总比标也不治要强。

几个青面獠牙的小妖怪似乎十分关系，始终紧紧跟着。

虎御前拜托流云照顾一下这群“孩子”，怕他们落在外面，被人轻易打杀了。

但竹中重治身上带的法器也是有限，一时召唤不出更多式神。

流云便一手捉两三个，将那些青面獠牙的小妖怪抓起来搁在草马上。

这群妖怪虽然不会说话，却似乎听懂了虎御前的吩咐，此时已将流云视作族长、头目一般地位，老老实实没有乱动。

反正他们只是山猴子的大小而已，倒也不占地方。

虎御前见了这才放心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