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35到2020 第287章

作者:半只青蛙

共产党的那一套,丘清泉很清楚,那种要先革自己命,再革别人命的作法,做什么都是各种条条框框限制的,他这种性子的人天生就是喜欢不起来啊.......

至于卫立煌,他则是彻底地对常凯申死心了,虽然李润石当面表示既往不咎,但是卫立煌自己却过不了心理上的那道坎,另外就是,他现在四十一岁,正是春秋鼎盛之时,要他甘于平凡,脱了军装去做个普通人,又心有不甘,同样也是矛盾得很。

两个心情复杂的前国民党高官,一起出了革委会的大门。虽然邓发留他们吃饭了,但他们实在不想在“革委会”这个听起来就让人毛骨竦然的地方“吃饭”。

七月的上海,已是夏季,太阳落山很晚。卫立煌和丘清泉并肩走在上海街头,看着身边的来往人流,两人一时间都相互无语。

走在路上,两人注意到,每过一条街道,都会看到一个挂着“居委会”招牌的共产党街道部门。二人养伤的时候,也在北平待过一段时间,他们知道这是共产党控制基层的触手,却没想到上海这个地方,才过了一个月,共产党这么快地就把触手伸到这里来了。

丘清泉道:“上海这个地方这么大,共产党能管得好吗?”

“如果日本人没来过,或许不容易,但现在却容易多了。”

卫立煌看了一眼街道对面新开张的“南京路粮站”,那边门口停着一辆大车,粮站的工作人员,正在把车上的粮食卸下运入粮站仓库里。

上海沦陷的十个月里,被日本人祸害得很厉害。受制于国际舆论影响,日本人没有人在这里搞大屠杀,但是当地的仅存的那一些工厂设备,除了建在租界里的,能搬走的都被搬走了。穷疯了的日本人,一艘艘来到上海的轮船,运来了大批鬼子兵后,为了不空程返回,走的时候就装满了当地掠夺的物资和机器。

南京战役之后,军部上层也意识到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走的时候更是刮地三尺。曾经以富裕闻名的东方巴黎,除了租界区,最后就仅余一个空壳了,其情况甚至比历史上1949年解放上海时还要糟糕。如果不是日军撤退前中共达成了协议,没有进行恶意的大破坏,情况会更加糟糕。

无论是民族资本家,还是在买办势力,在这过程中都损失惨重,许多更是直接家产清零然后跳了黄浦江,连事后镇压吊路灯的机会都省了。

包围淞沪的抗联部队进入上海时,整个上海地区正在闹粮荒——民间的粮食都被日本人抢光了,最多存粮的地区是在租界。租界特殊的环境,让其可以在日占期间,通过海运从美国购得洋米洋面入境。

残存的租界买办势力当时勾结日本人,疯狂地抬高粮价,榨取民间的最后一点民脂民膏。而这种情况,在1938年的最后几个月里,更是发展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发生在上海的这一幕,丘清泉和卫立煌在北平报纸报道上看得一清二楚——而这也就是抗联部队进入上海后,在第一时间就直接强收租界,然后强封租界里所有的粮食仓库进行“强征”的原因所在。

不过也正因为日本人对上海的工业、民生、经济破坏得太严重了,当地的资产阶级势力,这个时期也是衰弱到极点。

发生在江浙淞沪地区的十个月的绞肉战,把这一片地区全部打烂了。也正因为被打烂了,反而是“一张白纸好作画”。

红军进入上海后,需要的面临的问题,反而比历史上的解放上海后要相对简单得多。

历史上解放军进上海,要顾忌这里的平民、小资产、中产阶级的情绪想法。但是这个时空进上海时,那些勾结日本人囤积居奇的买办资本家们,却靠着把控粮食的供应,把整个上海滩中下阶层的平民全部得罪的同时,也主动地在黄克准备好的“下月枪毙名单”上,补上了自己的大名。

上海滩的小资产阶级,普通的中产阶级,曾经自以为自己上岸了,可以“财政自由”了,但是就是这短短十个月的“小小战争”,一阵时代的大浪打来,爆发了几个月的粮食危机,多年的积蓄就被刮得干干净净。

小资和中产,政治态度往往都是左右摇摆的,上岸了自以为财政自由时,只会想起资本主义的好。被收割了被伤害了破产了,被迫跳反,反扑反噬时,他们才明白资本是要食人的道理,小资和中产在大资本大买办眼中,才真是最美味的,有嚼头的肥羊。在遭遇资本主义的铁拳,感受到被割韭菜的“痛”后,才会重新燃起革命的需求与狂热。

丘清泉和卫立煌在南京路粮店旁告示墙边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墙上贴着的白榜上,一个个被画了红圈的名字。

共产党领导的抗联进入上海后,除了黑帮汉奸份子外,第一时间抓捕的,就是这些投机居奇倒把的奸商——而那些人,现在都成了挂在墙上的一个个圈了红圈的名字了,整个上海,几乎人人皆言他们该杀。

目前被杀的,暂时还只是中下层的苍蝇,真正的大老虎,现在还关在镇反委员会里呢。卫、丘二人过来的时候,求饶,求救的人,已经把救命的声音、电报,通过各种千丝万缕的人脉关系,传到了北平,甚至传到了李润石和伍豪的耳中。

为了防止这些奸商的家人把存在外国洋行的钱转走,中共在进上海后,就在第一时间查封了各国驻上海的洋行,然后要查帐没收这些“被反革命份子榨取的民脂民膏”——到现在,租界里的洋行还在和中共为这事打嘴皮官司和谈判。中共的态度很明确:要求外国银行交出那些“反革命份子”的财产。

卫立煌看着墙上的名字,发现暂时还没有看到自己认识的人,但是他知道,镇反委员会的监牢里,肯定关着不少自己的熟人。

“那些过去几个月,在上海囤积粮食倒卖的人,李润石会不会把他们都杀了?”

丘清泉道:“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那个姓邓的(指邓发),他肯定很想杀人。那个人我跟他说了几句话,就感觉全身不舒服,他可比CC那两个家伙更让我感到难受。”

卫立煌道:“南下前,我和李润石聊过,他是个理想主义者。”

“嗯。”

“他对我说过,他根本不怕洋人联手干涉中国革命,他说外部的外敌压力,只会让中共这个组织变得更加纯洁,更加强大......说出这话时,他的眼神,还有那自信都在告诉我,他没有骗人,他是真的这样想的......”

丘清泉道: “李润石他走的还是苏俄的那一套啊!这就是我一直不肯加入他们原因。他被马列的那一套烧坏脑了,不顾一切了。杀几个囤粮的奸商也就算了,这种狗东西,换成是我,我手下的兵又穷又饿时,我也会不客气地把他们抢光的。真正让我觉得他疯狂的,却是他进了上海,居然在第一时间就对洋人这么强硬的动手!时代变了,他怎么还在玩十年前打土豪的那一套,而且都用到洋人身上了。”

他的性格有问题,天生又倔又犟,但是本事是确实有的。

“李润石是人杰,他不会不懂这么做的后果的。他很重用的黄元兴,更是个连洋人都惊叹的‘真正的资本主义者’,他勾结杜邦在上海,在美国玩的那一套,可是连洋人都佩服的。我惊讶的不是李润石不怕洋人,而黄元兴这个这么懂洋人的人,居然在这事上的态度。”

卫立煌也表示有些不解。从前土地革命战争时,中共是个地方势力,本钱少,打土豪吃大户什么的可以理解,即使是常凯申不也叫康泽用绑票的手法赚浮财吗!但是现在情况变了,李润石已握三分之二个中国在手,民国的那点工业底子,现在基本都在他手中,在上海这儿,为了几个奸商的那点家产和洋人洋行交恶,实在是很不值得的。

“你从李润石嘴里套出什么了?”

“我当时劝过他,进上海后你们这样针对洋行,会影响到未来和平时期和洋人的生意往来的,中国不可能再象从前那样闭关自锁了。当时我还拿了黄元兴说事,我问他黄元兴在这事上的态度。”

“然后呢,黄元兴这个共谍在这事上是什么态度?”

一提到黄克,丘清泉就有精神了,淮南之战,他始终认为自己之败是非战之罪,一直梗梗于怀。郭小鬼和林长河都是黄克弄出来的,他当然知道黄克才是真正的幕后大黑手。

“当时李润石答我:上海的事情,如果是小黄那个小鬼来处理,我们现在进上海时只会看到满街的路灯路上都挂满了资本家和奸商的尸体。他说在这件事上,如果是黄克来处理,上海的路灯会不够用的。”

“什么?”

丘清泉听得一愣,黄克的大名,可是目前中共里,名气方面是仅次于李润石的二号人物——甚至压倒了伍豪,国际上的名声更是远胜他,那些男性洋人,提起这位“插着黄金公主的牛粪”,个个都是恨得咬牙切齿的。

出名之后,黄克做过的那些事,大半都被人用放大镜照着看着,尤其是链霉素股票上的炒作,他玩死孔宋两家所用的手段,还有在美国成功地收割一刀的“赫赫战果”,现在都被媒体捅出来了。——在这事上,杜邦公司的那帮人为了甩锅找人吸仇恨,本来也没打算替黄克保密的。

极具讽刺意味的是,在美国那些熟悉黄克的财阀巨蛆眼中,黄克的标签不是“插着黄金公主的牛粪”,而是“真正的资本主义者!”。

两人聊到这里时,停在粮店旁车子上的粮食这时已全被卸下,卫立煌走过去,拦着看领头的店长的模样的人问道:“同志,我是北平来的,想问个事。”

在共产党的地盘上养了几个月伤,又在北平待了一段时间,即使是卫立煌,现在在说话时,也不可避免地染上了“共产党”的味道。

店长是个三十多岁的人,脸上明显带着军伍的气息,和他聊天时,卫立煌注意到,对方的右手是残疾的,少了两根手指——明显是一个伤残退伍的军人。

现在的中共,严重的缺乏干部,为了补上干部的缺口,各地普遍的作法,就是将战争中伤残退伍的军人,在进行一段时间干部培训,紧急扫盲后,就分配到各地关键要害的位置担任领导——不懂得怎么管理地方没关系,但一把手一定得是自己人,余下的以后慢慢来。

对方也注意到了二人,在看到二人一身军装的胸口也挂着和他一样的南京保卫战勋章后,一起趴过战壕的“人生三大铁”油然而生,呵呵地笑了起来。

军人对军人,互相敬了个军礼。

“你在北平养过伤啊?”

“嗯,你也在那吗?”

“我是被送到西安去的,住华清宫里,杨贵妃住过的。”

对面的那人捏着自己的左胸上佩载的勋章,一脸自豪的表情,然后道:“我是十一月底受伤的,打了半个月,一个炮弹飞过来.....”

他举起了自己缺失的左手,脸上虽有难过,但更多的却是骄傲。

卫立煌拉了拉领口,露出肩膀上新鲜的伤痕,而丘清泉不需要秀伤口——他的伤在脸上,左半边脸上留着一道吓人的口子。

卫立煌答道:“我是十月十五日受的伤,小鬼子的九二式炸的,差一点就要了我的命。”

而丘清泉指指自己脸上的葩,答道:“意大利炮的弹片削的,英国人战车真靠不住,皮太薄了,一打就穿!”

“战车?你是开铁甲车的?”

对方肃然起敬,又瞧瞧二人,气度不凡,顿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这应当是上面下来,微服私访的大官吧?

然后他连忙又举手敬了个礼。

对方的尊敬让丘清泉感觉怪怪的,他知道对方把自己误认为“同志”了,但是这种被对方尊敬的眼神看的感觉,让丘清泉感觉很好,让他想起了很多年以前—— 这种眼神,只有在四一二前才他常感受到。四一二后,国民党军中就只余下小兵对长官的惧畏而不是尊敬了。

卫立煌也是百味交集,略感羞耻地道:

“不要这么客气,革命不分尊卑,我们都是从同一个死人坑里爬出来的。”

说出这话时,卫立煌也不仅莞尔,好象自己也盗用了共产党政工人员的口头惮了。

“这就是共产党的魅力吗?”

他和丘清泉互望一眼,两人的眼神都透着同样的古怪,似乎都在表达着同一个意思:老卫(丘),你被共产党感染了?

丘清泉道:“我比他迟了几天进的医院,他还有一个兄弟,当时被弹片割了喉,没有救回来......”

粮店店长叹息着,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

“我那个连的同志,事后我听人说,最后不到一半活了下来,活下来的人,又有一半都象我一样要退役了。好在主席把我们的退路都准备好了......”

说到这,他的脸上又重新露出充满希望的光。

卫立煌和丘清泉互望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生出同样的想法:难怪中共的士兵在战场上都会如此地拼死作战。光是对伤残退役士兵的态度,常凯申和李润石就差了不知多少个境界。常凯申那边,士兵残了,基本就是当垃圾一样扔到一边不理了。

而李润石这边,伤残之后都给找好后路,甚至安排个小官小吏。

丘清泉也服气道:

“难怪当时医院里的时候,那些政委都要逼着你们识字学算数,其实他们是在为你们准备后路啊!”

“是的是的!我老周当时没有好好学习,现在却是后悔死了。”

全名为周登科店长叉着腰呵呵地笑着。

大家都是军人,都是从同一处绞肉机的地狱里爬出来的,战争胜利后在上海重逢,彼此心情都很好。周店长带着二人进了粮店后面方的办公室里,坐在一起闲聊起来。

卫立煌问起的是上海地区现在的粮食供应的情况。得知中共进城后,第一时间就开始统计上海的人口,做好详细的户藉登记。

周店长好心地提醒二人道:从下个月起,上海这儿就要实行粮票供给制度。按人头分配粮食。以后进粮店买粮,甚至进饭店吃饭,买糕饼,除了付钱外,都需要提供一定的粮票。

走出粮店时,丘清泉道:

“和委员长不同,委员长只管自己捞够了,余下的让下面的人自己去折腾,而共产党相反,他们管天管地管空气,还管吃喝拉撒,什么都管!我就是这样才不想加入他们的。”

丘清泉说着怪话道:“报纸都说,委员长搞高压特务统治,但实际上,就统治的严密细致程度而言,共产党要比他厉害百倍!”

卫立煌道:“是的,你没有说错!可是即使如此,但为什么当年匪区的平民,宁可跟共产党,却也不肯跟我们走呢?”(注:这里卫立煌因为过去的习惯,偶尔还是会说出匪区之类的词)

“那还不是你们手下的那些龟儿子们,层层剥皮,吃拿卡要,逼得他们只有投共产党才有生路......”

“在黄安剿匪,嗯,是剿共的时候,我抓到过一个共产党叛逃过来的官,他说他只是贪污了十几斤粮食,就要被上面的人枪毙。李润石把皇宫都让给伤兵去住,自己住 的是普通的房子,穿的衣服也很普通,他管得很严,可是他的军队的纪律真的很好,确切地说,是简直无法想象会这么好......”

说到这里,卫立煌叹息看着附近,天已经快黑了,附近的街道上,有几队“共产党”的兵正在为天黑歇息作准备,正在打地摊。

进城后,他不扰民,不强占民居,在军营建好前,进城的部队基本都是露宿街头。卫立煌在北平看到那些露宿上海街头的照片后,就彻彻底底地明白,无论是李宗仁还是陈济棠,都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天色渐暗,路宿的红军也到了开饭时间——食物都是从城外做好运进来的。南京路的两边,一时间全是手捧着碗正站在吃饭的战士。看着这一幕,卫立煌对丘清泉道:“雨庵,你不管将来做何选择,都不要再和共产党作对了,无论是李宗仁还是陈济棠,他们都没有机会的。”

丘清泉点点头,他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共产党的这一套,我在北伐时就见过,想不到在李润石手里,却做到了这种程度。只是他们的这一套,将来能坚持多久呢?”

卫立煌道:“在彻底地得到天下之前,肯定是不会变的。所以,雨庵你别作傻事。”

说到这,卫立煌想起了另一个人物:黄克黄元兴,那个把常凯申坑到今天这个田地的年青人。他早就想见他一面,来上海前,他听说他快要回国了。

当晚,卫立煌和丘清泉没有住中共为他们安排的旅店,而是住到旧租界里的一位老朋友的家中。卫立煌的妻子朱韵珩也是民国有名的名媛之一,出过洋,留过美,在上海滩的人脉关系极广。卫立煌在南京战役受伤时,她跟着过去照顾。

此次卫立煌南下时,她也跟着一起过来访友,现在就住在租界里的一个旧友家中。当晚卫立煌就是带着丘清泉留宿在那里。

注:卫立煌的第一任妻子朱韵珩和宋美龄是好闺蜜。和卫立煌是难得的夫妻相得,因为她与美龄的关系卫立煌前期一直官运亨通。其妻在1939年时得了小病手术时死在手术台上后,卫立煌在也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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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功德林开张

公审常凯申,需要收集的罪证很多,北平中央并不是太急。

1937年四月十二日,常凯申被陈济棠联合李宗仁逼下野时,离开南京委员长府时,是非常狼狈和匆忙的。当时他和夫人,提了行李箱,带上一些自认为机密的文件,然后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