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巍蟹
她勉强地扭头看向费舍尔,那目光中闪烁的不仅仅是泪滴,还有大片大片的迷茫和不知所措。
或许她是有一些后悔的,不应该向母亲请求一个人上岸去寻找自己的姑姑,这样就不会遇见这样多的苦难,也不会整晚整晚地因为噩梦睡不着,早上起来还要装作坚强地和费舍尔一起上路。
而善良如她,即使是现在费舍尔如此发问,她竟然还想说假话。
说一说自己在岸上这段时间开心的事情,说一说自己在岸上遇到的好人什么的而闭口不谈心里恐惧和不安的东西.
但面对着费舍尔的目光,她张了张嘴,还是缓慢地敞开了心扉的一角,
“我我也不知道.”
“伊莎贝尔和我说,她的家庭表面和睦,实际上,无论是兄弟姐妹间还是上下属与朋友间都时刻充斥着利益的计算,甚至是,每时每刻都想要置对方于死地;或许,就算是我生活的那一小圈子圣纳黎大学也是这样;或者说,所有人类都是这样.”
“费舍尔,人类的社会对我来说太复杂了曾经,我可以义无反顾地和姑姑选择同样的道路;曾经,我也歌颂姑姑那坚定的勇气。但现在,我却无法保证了”
“人类因为珍惜时间、珍惜自己的目的,总是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择手段地索取自己想要的一切。这让我对于人类非常难以再次附加信任,我越是想要相信,我身体内的诅咒就越是厚重.”
“有时候我也不禁在想,即使现在伊莎贝尔和我是朋友,可等到几年、几十年往后,她会不会也冷漠地将我作为什么什么样的筹码.甚至是费舍尔,就算我现在很喜爱你,可有时候我还是会不禁怀疑,当你遇到了其他女性时会不会轻易变心将我抛弃呢”
“我连喜爱的概念都不懂,就连费舍尔喜欢干什么、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对你的过往、对你的世界也一概不知,仅仅只是因为看见你时心跳会加速,仅仅是因为看到其他女性靠近你时会感到讨厌,仅仅是因为你对我关心就说自己对你喜欢.”
“如果是这样简单的原因就能引起的喜欢,甚至不足以媲美姑姑和布莱克,我又怎么能奢望我们的结局会比他们要好呢?”
“.抱歉,我我只是太害怕了,害怕到不知道怎么做,怎么办.也从来没有鲸人种前辈告诉过我该怎么做.所以..呜.”
费舍尔侧目看去,只见在她那垂落的黑发中,不知何时,一点点晶莹的泪珠不断凝聚滴落,虽然泪水很多,却它们却始终没有带走一点她眼中的迷茫和不安。
诚然,茉莉还只是一位幼年的鲸人种,这也是在这之前为什么费舍尔一直都会下意识地照顾她的原因。
费舍尔将她看做是学生、还未成熟的孩子,如果是正常的淑女,这么好骗早就被费舍尔吃干抹净了,可只是对于茉莉,费舍尔不能这样做。
但毕竟孩子是不需要解惑的,而现在的茉莉是需要的。
费舍尔没接续上这个话题,反倒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伸手进入了自己的兜中,在亚人娘补完手册中抽出了一张古朴的羊皮卷,这正是他研究茉莉得到的20%奖励,
【湖中仙女诗】,
上面用潦草的纳黎语写着,
【在此发家出发,在此歌颂胜利,在此拥冠登顶,在此等你归来。】
在月色下,费舍尔打量了一眼那手中的羊皮卷,突然说起了一个与现在似乎无关紧要的故事,
“茉莉,开拓纳黎王朝的葛德林一世无疑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英雄人物,他的故事你曾经在图书馆里看到过。25岁的他在纳黎湖率领着自己的部队起事,从西大陆西海岸,这个当时最荒芜的地方一路东进,给予了摇摇欲坠的中央帝国最致命的一击。”
“他泛爱来自不同地方的子民,他出众的人格魅力折服了一众又一众豪杰,即使是施瓦利和卡度也不吝赞美地为他留下了大量歌颂他功绩的诗歌,以此来纪念他的丰功伟绩。就是这样光辉的人物,实际上在进军的路上对中央帝国的官僚们赶尽杀绝,中央帝国的王室更是因为他的屠刀而无一幸存,这其中还包括无辜的妇女和孩童。”
“他沿途焚烧中央帝国留下的许多典籍,屠杀原本的教会教职成员,让教皇匍匐在他的面前亲吻他的手掌,沾在他手上的鲜血数不胜数,因他而死的冤魂能从圣纳黎一路排队到卡度,可即使是这样的人,他却到死都在等待你的母亲回来”
“哎?”
听到此处,茉莉眼中的瞳孔稍稍睁大了一些,似乎讶然到不敢置信。
但费舍尔却只是微微一笑,接着说道,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你母亲到底将自己的宝剑借给了谁吗?现在我就可以告诉你答案,你的母亲,海洋大帝、海洋的破坏神将自己的宝剑亲手借给了纳黎的初代皇帝葛德林一世。以鲸人种的寿命一岁等于人类八十年的情况看来,你的母亲在今年葛德林节前的720年,将宝剑借给了年仅25岁的穷小子葛德林一世。”
“在纳黎湖水道底下留下字迹的,正是你的母亲。你的母亲早在将剑借出的时候就知道,以人类的寿命看来,直到葛德林一世死去剑都收不回来,可为什么她还是将剑借给了葛德林一世?”
费舍尔读着那手上的湖中仙女诗,或许他早就得到了答案,
“原因是,你的母亲和葛德林一世相恋了,但最后,你的母亲却没有如同木犀一样停留在陆地上,选择了和他分离。其实你母亲和葛德林一世真正的约定是,等他35岁平定天下时,他会归还你母亲的宝剑并迎娶她。”
“被蒙在鼓里的葛德林在33岁实现了他的梦想,率军击败了横亘整个大陆上千年的巨大帝国,他却没有在中央帝国原首都建国,而是一路车马兼程地回到了他出生的穷地方圣纳黎。”
“34岁他在圣纳黎建国,等待你的母亲回来遵守约定;35岁,十年的约定时间到了,他在湖边为你的母亲修建起了一座座豪华的皇家庭院,但你的母亲却依旧没有回来”
“正史记载,葛德林一世是在37岁成婚的,这对于一个帝国的皇帝来说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年龄,恐怕也只有这位威盖整座大陆的葛德林一世才敢不顾众人反对地做出此等决定。”
“而你的母亲难道不知道葛德林一世早就去世了吗?那为什么她还要坚持每八十年派一位鲸人上岸来送信呢?为什么还要将那颇为幼稚的自己孩子的外号【海之子】写在信里寄给葛德林一世的子嗣们看呢?”
茉莉呆愣愣看着费舍尔,但忽然,她想到了母亲和那位人类约定的魔法,
“血本..魔法?”
“嗯你的母亲通过立下誓约的血本魔法知道他有了后代,便决定将宝剑留在岸上继续庇护他的后代;而早已死去的葛德林一世,直到87岁在纳黎湖旁边去世前的晚年,他都没有离开过圣纳黎,甚至还将自己的皇陵留在了纳黎湖旁边。”
“茉莉,葛德林一世直到临死前,都在等你的母亲回去。”
费舍尔将手中的湖中仙女诗递给了茉莉,其实这件事情早在他和茉莉在纳黎湖底下的水道时他就知道了,但迫于当时紧张的局势,他一直没有机会和茉莉说这些。
“当然,我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表明人类中也有好人,不是全部都是坏人我真正要和你说的是,一个人的功过和评价非常模糊以至于难以评判,在当时依旧有很多因葛德林一世而死的人怨恨他,到现在也有因为他和海洋大帝的爱情故事而感动的你.”
“茉莉,世界就是这样,不会因为谁的感觉而改变既定的事实,即使心中再如何痛苦和难受,即使再如何不甘,这都丝毫没有作用但你经历这些事情过后得到的感触和进步才是真切的,你因此诸事而产生的想法与为之努力而付诸的行动才是真切的.”
“恩怨将会永远地流传下去,但我们必须因此有所成长。”
茉莉那满是漆黑的瞳孔中闪烁起了一点蔚蓝色的光彩,她看着费舍尔,足足看了好几秒钟,直到脑海已经将他的模样完全记下之后,她这才忽然转过头去看向了船下平静的海面。
夜风吹袭,费舍尔的话语停止,茉莉却开口了,
“费舍尔,我得回一趟海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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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空前绝后===
“现在吗?”
费舍尔看了一眼外面依旧十分朦胧的月色,如此对茉莉问道。
“嗯”
旁边的茉莉点了点头,同时伸出了自己的手,只见那里白皙的皮肤上遍布复杂诡异的斑纹,那斑纹之上满是漆黑的诅咒之力,此时此刻,她的诅咒已经强到光是触碰船上的物品都会产生侵蚀了,
“我的诅咒已经强到我无法再接着控制了,再在岸上继续生活恐怕会发生意外。香魂和母亲都感知到了我的状态,她们想要我先暂时回海沟休息一段时间,我也想将岸上的事情告诉她们.而且,以我这样的状态就算想要再跟着费舍尔一起..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费舍尔的话对我帮助很大,我会回去好好思考一段时间。然后.我想我会再度上岸,去看看其他我没见过地方和人,看一看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样运行的,我之前有一些太天真了,给你、给其他人都添了很多麻烦,抱歉。”
“然后,等我真正长大一些,我会再回来的,毕竟,我也不能做一辈子费舍尔的学生吧?”
费舍尔听后挑了挑眉,扭头看向茉莉,而后笑着问道,
“这也是鲸人种的约定吗?”
鲸人种们总是喜欢和别人立下约定的承诺,而一旦约定成立他们一定就会遵守,无论是茉莉的母亲与葛德林一世立下归还宝剑的誓言还是木犀和布莱克立下的结婚誓言都是这样,对比人类需要靠血誓来约束彼此听起来应该还是要好上不少的。
“嗯对比人类,鲸人种们对于时间的感官实在是太迟钝了,太阳升起月亮落下、沧海桑田、万物雕零生长诸事对于我们来说都毫无参照的含义,所以,只有与别人真心许诺需要兑现的约定才让我们格外珍重我向费舍尔约定,我一定会再回来的。”
“而且,还要请费舍尔多照顾一下伊莎贝尔,她被她的姐姐伤了心,她其实很不适应外面的环境,我非常担心她”
“好。”
费舍尔接着倚靠在栏杆边上,和茉莉一起注视着平静的海洋,她身后的尾巴也因为费舍尔的回应而翘起了一些。
可在这句费舍尔的答应之后,他们之间似乎又变得没有其他话语可以诉说了,但奇怪的是,他们之间的气氛却没有因此而变得僵硬。
费舍尔还是之前的那个费舍尔,但身旁的鲸人种茉莉却似乎变得不同了一些。
安静的时间里,茉莉忽然往费舍尔的方向靠了一些,将他们彼此的距离拉短了一些,而后,她再度朝着费舍尔伸出了手。
在抬起的手上,那黑色不详的纹路在伸手靠近费舍尔的同时竟然缓慢褪去,再一次露出了她的肌肤。
她试探性地主动牵住了费舍尔的手掌,确认他没有被诅咒吸取生命之后便立刻拖拽着他靠近自己。
等费舍尔转过头面对她时,她已经踮起了脚尖吻在了费舍尔的嘴角处。
“啵”
那轻轻碰撞的香甜气息伴随着夜风里夹杂的潮气落在费舍尔的嘴角,让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茉莉的手掌,主动回应起了她青涩单纯的接触。
直到好几秒之后,满足的茉莉才身体发软地难以维持踮起脚尖的状态放开了费舍尔,她的耳朵不断扇动,脸上也透出一抹淡淡的粉红来,
“我没有其他的可以用来约定的东西了,只好呜.”
“没关系,我会记得的。”
“嗯”
可就在他们吻过的下一秒,费舍尔便忽然感觉到附近的海风逐渐变得张狂,猛烈的海风如同刀子一样打在他的脸庞上吹得他黑色的头发散乱。
他和茉莉伸手挡住了那狂风,但此时向海洋的方向看去费舍尔却猛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冰山女王号下方的海域全部都仿佛被一层厚重的阴影所覆盖了一样。
那广阔的阴影并不是单纯的死物,而像是在一呼一吸间不断向着海面上靠近,巨大的压迫感从虚无处朝着船上的费舍尔袭来,但他却没有后退一步。
狂躁的,如刀一样的海风似乎将海洋都切割开来,天地仿佛都在此刻变得死寂,只见从那被切割而出的海洋中竟然探出了一个黝黑的海兽脑袋顶端。
因为海底下的这只海兽实在是太过于巨大了,所以此时浮出水面也只是将它头上最顶端的部分展现出来而已。
但即使是这最顶端的部分也比现在费舍尔乘坐的冰山女王号要大上不少了。
要知道,冰山女王号原本可是北境萨丁女国的军舰,而北境造船向来是几个国家中吨位最大的那一款,所以眼前海兽的巨大程度便可想而知了。
“香魂!还有妈妈”
茉莉那有些惊喜的声音响起,而下一刻,费舍尔这才发现竟然有一个人影翘着腿坐在那巨大海兽的顶端。
顺着目光看去,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便粗暴地撞入费舍尔的眼帘。
她的身上只简单着了一件奇怪海藻织物做成的衣裙,那衣裙沾惹了海水,所以慵懒地顺着海兽的表皮铺下;而她本人则慵懒而面无表情地单手撑着自己的脸颊,默默地看着船上刚刚分开的茉莉和费舍尔。
她一头蔚蓝色、如同星辰一样铺散落下的长发无风自荡,凸现出她眼中蓝黑交杂的汪洋大海,那一洋眸中巨海里波涛汹涌,每一浪每一潮中都仿佛有万张生灵面孔与雷霆闪过,予人以威严与慈爱共存的矛盾景象。
她的面容如同女神一样俊美,身后的鲸鱼尾巴颇为巨大,有和茉莉一样垂下的长耳,只不过此时,她的额上佩戴了一个由黄金制成的王冠,那王冠正中却毫无任何记号,但顺着那王冠向上,上方的空气都被她的气场压迫得产生了剧烈的颤动,汪洋大海也在她和海兽的面前被简单分开。
那就是茉莉的母亲,海洋的大帝,玄参。
真正让费舍尔感到有些压迫的是,现在冰山女王号外面的海洋都已经如此狂躁恍然天地变色了,但周围却一片死寂,就像是海洋的声音从费舍尔的耳朵里被剥离开来,整艘船竟然也没有一个人苏醒过来,好像全船只有费舍尔和茉莉两个活人一样,你说这和玄参没关系费舍尔是完全不信的。
而且这一下子见面,让刚才在她面前亲吻了她女儿的费舍尔顿时就尴尬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想和这位传奇中的海洋大帝打一个招呼,毕竟按照世代划分,她甚至比费舍尔祖宗的时代还要早。
但怎么称呼玄参倒成了一个费舍尔的难题了,脑中闪过了不少备选的称呼,停顿了整整一秒,他才对着那在海洋中的女人做了一个绅士礼,顺带开口道,
“尊敬的海洋大帝,我是人类学者费舍尔,很荣幸能见到您。”
“海海海洋大帝?那是妈妈年轻时喜欢用的称呼啦”
茉莉捂着脸,似乎有些为自己的母亲感到不好意思,如果早知道费舍尔会称呼自己的母亲为海洋大帝,她就不告诉费舍尔这件事情了.
但远处的女性微微一愣之后却没有做出任何应答,反倒是嘴角翘起了一点绝美的微笑。
下一刻,她只是轻轻伸手,那海兽便再度向上了一段距离,大片大片如同陆地一样的海兽肌肤出现在了海洋上,作为一道桥梁,将冰山女王号和玄参之间连通。
船上的茉莉见状便抿了抿嘴唇,扭头看了一眼费舍尔,最后说道,
“我我要回家了,费舍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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