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廿一
这半年来,赫丝蒂娅·洛林之名频繁出现在七海八方的报纸,洛林银行取得云岭铸币权的新闻甚嚣尘上,即便眼睛再瞎的人,也得认出皇女那标志性的银发。
何况到场宾客无不是西海岸的名流显贵,要是还对半年来种种事端的谋划者保持迟钝,早就在竞争之中被同行给淘汰了。
云岭变化有洛林的影子。
无论帝国皇女背后是否还有棋手——比如皇帝又或那位垂垂老矣的洛林大公——都不妨碍那尊银龙成为事实上的执行者。
因此,皇女的出现立刻在众人脑海传递出一个信号:西海岸商会背后果真有帝国操手。
总的来说,西海岸包括了拉斯芬海、云岭、弗兰本土沿岸的广袤平原,商业繁荣,势力盘根错节。西海岸商会是其中一个稍有影响力的贸易联盟兼包税财团,由于帝国对弗兰低下的掌控力,这样的商会在一些地区有着较高话语权。
明面上商会是总督府的狗,一些关口纳税、货物流通、价格制定都要让商会决策,实际上,尽管商会的确帮总督府完成了诸多财政目标,也充实了官僚的荷包,但是,商人们总会以更加贪婪的姿态,从这些权力中榨取利润。
这次宴会竟然引得帝国皇女亲自临场,那么商会之后的变化,就不知道是利于商人、还是利于贵族了。
一些人思考着西海岸未来的风向,另一些人则将心思放在了皇女典雅端庄的衣容上。
银发盘卷,檐帽扦花,飘逸的透明帽纱沿着削肩一泻而下。自然悬垂的纯白长裙高腰紧束,镂空花纹、系带蓬松,胸间做了装饰性的蕾丝开襟,花卉般的黑色领子贴衬着天鹅秀颈,黑金色的蔷薇刺绣随着裙裾拖曳,在威严中盛开。
皇女宽大的袖摆缀着一层一层蕾丝花纹,沿着背影望去,好似有一只清冷素美的白蛾在停驻。
“那是晚礼服吗,哪家裁缝做的,我以为帝国皇女都是穿着改良军服出门呢。”
“嗤,不知道就不要瞎讲,我在荣军院参加典礼时,皇女穿的就是一套军服,比男人更俊、比女人更美,啊,殿下要是位皇子就好了……”
“想得美,你以为殿下是皇子就会看得上你?我看还是咱们的总督大人和你更般配,嘻嘻。”
“你什么意思!?”
火药桶一触即发。
赫丝蒂娅已经走远,尽管皇女记忆中很少穿裙子,但她对裙装倒没什么不适应。
尤其做电子蛾修时。游戏里的裙子可比现实便宜多了。
但裙子的确不方便高骑士作战,她今天之所以如此打扮,还是因为茧衣姐妹会的小小合作。
茧衣姐妹会的生意主要集中在香水、珠宝、特制绸缎等奢侈品行业,堪称名媛之友,不过,虽然许多茧女有着出色的裁艺,但这个时代还没有品牌化的时装出现。
当然,马上就会有了,从她穿着这身礼裙开始。
从弗兰太阳王朝开始,宫廷时尚向来都让无数贵族趋之若鹜,上层人士争相模仿国王和王后的穿着,成为每年社交季展示自我的谈资。
太阳王朝覆灭,弗兰的时尚界消沉了数十年。人上人们倒不是没有传播神都宫廷时尚的想法,但神都远在天边,无法谄媚尊贵的天龙人,属于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而现在,皇女是弗兰大地唯一的天龙。
她穿军服,会有女人仿效。她穿礼裙,同样会有女人仿效。无论衣裳好看与否,只要它穿在天龙人的身上,就必须是世间绝美。
在仆人的带领下,赫丝蒂娅来到安静的偏厅。那是一条漫长走廊的尽头,数十米长的完整巨毯仿佛一道登天之阶,奇幻、飘渺的云雾刺绣遮掩着那些象征性的恢弘巨影,光怪陆离。走廊两侧是一幅幅挂画,原野牛羊漫步、城市浓烟飘驰,残缺的舰船乘风破浪、高天的鸟雀猎食苍鹰。
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它们真的在动。
穿过长廊,黄铜大门缓缓开启,分明是室内,赫丝蒂娅却看到海岸和夕阳,棕榈滩前正进行着一场小型聚会,一多半是认识的面孔。
姐妹会的娇蛾,瓦宁家族的地精,刹耶家族的嫡血,彬彬有礼的食人者,黄金镀层的白袍骷髅……
当赫丝蒂娅走入的时候,这些秘修们站起来,各自向皇女行礼:“殿下。”
赫丝蒂娅没有看这些人,而是看向岸边。雍容端庄的修女正与衰老但挺拔的背影并立。
注意到皇女的目光,莉莉安娜·瓦宁立即一蹦一跳地跑过去,邀功般说道:“殿下,殿下!您不是诏安秘修吗,我给您拉了个大的!那位可是海盗共和国的常驻王||选,纵横雾海的倾覆之王呀!”她又踮起脚,附腰低语,“当然啦,区区海外夷王,自然是比不过殿下一根手指头的。”
“拉了个大的,是指强制你将她引见给本皇女么?”赫丝蒂娅冷笑道,“说吧,又有什么把柄抓人家手上了?”
莉莉安娜噤若寒蝉。
“嗯?”
“上次,上次不是跟您说冒险家公会的珍宝船吗?已经抢完啦……”莉莉安娜小心翼翼地说,“我将自己的分成折算成六万两千五百零一金盾,一分不剩全存进洛林银行了,这是莉莉安娜向殿下的保证!”她突然义正辞严,“我的钱就是殿下的钱,殿下要我一枚金币,我就不会漏掉半点儿铜钱!”
“分成?一共劫了多少?”
“不知道,大头被海盗拿去了,可能十倍,可能二十倍,好像还有一个新大陆遗迹出土的秘器,叫什么什么律藏来着,听说很贵。”
赫丝蒂娅闻言,眯起眼,道:“你说的海盗,该不会就是她吧?”
“哎,哎嘿,殿下果真料事如神……”莉莉安娜讪笑着,“就是倾覆之王的船队。”
赫丝蒂娅无语了。
你要说七三分拿三成就罢了,居然为了六万金盾把整个冒险者公会给卖了!
你要说坑冒险者公会几十万金盾,人家咬咬牙怕也就认了,但律藏是什么东西啊?
二十四分之一个耆宿!无价之宝!
这把柄要是泄露出去,冒险家公会诛你九族都算人家仁慈!
索性皇女知道地精是个什么狗样的德性,发生这种事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反正珍宝船的事与帝国无关,瓦宁家族又是随时都可以扔掉的手套、不参与皇女宫邸的核心决策,只要莉莉安娜不毁谤帝国,那怎么作死就随她的去。
说难听点,地精不是在死,就是在死的路上。就算不被领主老爷当肉猪开刀,哪天在街边闲逛,也可能被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仇敌一枪崩了脑袋。
这件事给赫丝蒂娅带来的唯一问题,就是她还得考虑一个地精备选,免得莉莉安娜死于横祸后没人顶替。
“之后再跟你算账。”赫丝蒂娅道。
地精不知晓海盗王者的分量,她还是清楚的。
倾覆之王,波露妮·赫伯乌斯,神皇血裔,论辈分赫丝蒂娅得叫老祖母。
其血统直到帝国覆灭之后才为世人所知。摄政王枭首、赫伯乌斯主脉断绝后,倾覆之王用最后几年时间接纳了神皇血裔的旁支余孽,使之免于梦宿神话的诅咒。
波露妮·赫伯乌斯属于神皇晚期的老人,这意味着,绝地天通的谕令深刻影响着她,让她成为执相的概率渺茫,而与永生的神话更是绝缘。
赫丝蒂娅对这位传奇海盗没有多深的印象。游戏剧情中,她那些值得称颂的过往已成云烟,除了庇护帝国余孽之外不再有任何新的建树。而且她此后没多久便魂归梦宿,之所以让人记得,主要在于那独一无二的特点——
赫伯乌斯家族唯一的刃修。
简而言之,她从不拥护高塔,在一百年前舍弃了尊崇的地位,转行做了海盗。
皇女担心,与这样一个底色不忠的家伙见面,会把自己忠诚的色彩一并玷染了去。
可对方不仅姓赫伯乌斯,还是掌控海上航线的实权海盗,雾海战役中更是重挫过泰兰巨舰,出于利益的考量,赫丝蒂娅最终接受了这场邀见。
海风拂岸,修女和老人同时望向身后,与皇女致意。
“怎么样,勒朗修女,和我的客人聊得还开心吗?”赫丝蒂娅问玛莉莲。
玛莉莲维持亲和的笑容,一动不动的神情显得僵硬。
皇女此前写信告知她,说有一个麻烦的女人需要搞定,想问问姐妹会有什么建议。
这就属于玛莉莲的专业领域了,媚诱哄惑诈,茧衣姐妹会有一万种方式赢得一个女人的芳心。云顶城近三分之一的名媛贵妇,都直接或间接地为姐妹会做事,辉光教会在云岭的女修道院,更是塞满了效忠姊母的姐妹互助团体。
只是,这些凡人未必知晓她们崇拜的对象是媚人的蛾子,还以为得到了再世圣母的救赎。
茧衣姐妹会并不总是欲望和爱情,玛莉莲有她的自信与仁慈。恶毒女人见了她会柔情似水,淑良女人见了她会一倾芳心,而那些受难的少女,更能从姊母的关怜中拾回久失的母爱。
看碟下菜、对症下药,面对不同的女性,她都能完美扮演使对方沉溺的角色。
只是现在不同了,皇女没告诉她,这次要面对的麻烦女人,是一位超过一百二十岁的期颐姐贵。
从身体到精神,倾覆之王无处不透露着沉重的暮气,即便是那些活了千年的精灵和避世血裔,也不会拥有这样枯槁一般的气质。
欲望是秘修的本能,它使秘修维持活力。即便是万载岁月之前的神话,依旧存在渴盼的事物与爱好。像倾覆之王这种看不出多少欲求的人,往往意味着大限将至。
玛莉莲想不出,这种骨架高大、脂肪枯竭、肌肉比火鸡还柴的老女人,要用什么办法对付。
不知道对方还缺不缺女儿,她虽然也七十多岁,但给倾覆之王当女儿还是绰绰有余的,等老家伙魂归梦宿后,多少还能继承些海盗王者的遗产。
“还不错,只是云顶城和当年的繁荣比起来,还是没落了。”倾覆之王披着一件朴实无华的帆布斗篷,戴着顶三角帽,帽下是一张比艾妮薇夫人还要干瘪的脸庞,看不出长||者的慈祥。
“当年最混乱的时候,海盗可是能登上云岭海岸烧杀抢掠的,人若时时惦记最好的时候,那他每一天都是糟糕的一天。”赫丝蒂娅摇头道,“我们还是开门见山吧,女士,说明你的来意,我听听是否合适。”
倾覆之王却不急于回答,而是说:“你要比你母亲更沉稳,这对于好大||喜功的赫伯乌斯而言是一件好事。”
玛莉莲微微蹙眉,思索自己是否该回避一下。
可面前的倾覆之王是成名已久的完照境刃修,对于那个时代的老人而言,几乎站在了所能企及的巅峰。在绝地天通的谕令下硬生生触摸到执相边缘,就算弗曼·安特来了,恐怕也会感到棘手。
作为神皇消失后的新生代秘修,即便是同样的境界,玛莉莲依旧能感觉到和倾覆之王之间的鸿沟。对方已经看见执相的门扉,只是限于谕令终生不得迈出,而她却仍未望见那道门槛。
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海盗,要是真对皇女猝下杀手,怕是不过弹指之间。
“你见过她?”赫丝蒂娅面不改色地问。
“好歹是自己的母亲,我以为你的反应会更激烈。”
“赫伯乌斯薄情寡恩不是天性?”赫丝蒂娅耸了耸肩,“要不你怎么会放着天潢贵胄不当,转而去做卑劣的海盗呢?”
“这是谁告诉你的?”
“现在是我在问你,而非你在问我。”
赫丝蒂娅轻轻摇头。
“要开门见山就直入主题,如果你喜欢兜圈子,我不介意和你聊一整天谜语,看看咱俩谁更着急。”
第二卷:笼中鸟 : 103.最后的时光
即便面对纵横雾海六十年的传奇海盗、同属于神皇血裔的赫伯乌斯,赫丝蒂娅也没有谦让丝毫。
老海盗开口便道出洛林公主,无非是想在接下来的对谈中占据优势,皇女表现得越好奇,便越容易被牵着鼻子走。
因此赫丝蒂娅也懒得废话,直接将对方血统点明,展示自己“强大”的情报网。
即便真动起手她也不怕——在这一厅的秘修死完之前,老海盗无法伤她分毫。而等铁军和弗曼·安特赶到之后,在世传奇也只有死路一条。
倾覆之王目光沉凝,旋即失笑道:“知道我是谁仍旧如此不客气,至少这一点,你和你母亲很像。”
“老东西总喜欢用一种过时的眼光点评后人。因为他们知道,在新的时代中,他们唯一能做到的事,就是追忆曾经的光辉岁月,看着现实中的自己缓慢腐朽罢了。”
赫丝蒂娅拉了三把沙滩椅躺下,看着海岸亦真亦幻的夕阳说道,“既然你不说,那我就直接问了。你亲自找我,是想要落叶归根,还是和洛林公主有关?”
“都不是。”倾覆之王坐下来,态度平和,“我这次来,首先是想亲自见一见,最近在云岭搅风搅雨的天龙人究竟是怎样的角色。”
“现在见到了?”
“刻薄,傲慢,这些只表现在你的脸上,”倾覆之王说,“你做的事情,可一点儿都不‘赫伯乌斯’。如果换你的兄弟姐妹来,他们大约会独断专权,将所有不顺眼的反对者杀光榨尽,用鲜血和掠夺平息叛乱,而不是像你这样,还能心平气和与诸方谈判。”
“话不能乱讲,我不过区区皇女,平叛是军部和军区的事,我哪来染指的资格?”赫丝蒂娅笑道,“接着说吧,见到我之后呢?”
倾覆之王颔首,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那则渎神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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