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廿一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道理，但羽女仍撒了谎，就连尾音都带着一些不自然的颤抖。
赫丝蒂娅嘻了一声：“但你明显没能触摸到真理，成年的大小姐依旧是大小姐，不成熟的代价，就是当你遇到真正的麻烦时，只能被拴着脖子任人宰割。”
羽女娇躯一颤，从狐背上跃下来，闷声说道：“我自己走。”
“又生气了？”
“没有……”
“生气很正常，不过你得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年轻的时候呀……”
“我说了没有！”
怒呖嘶啸山林，尖锐的动静冲散雾气，密林的黑暗中，一双双闪烁的瞳孔猝然发亮。
“我、我……”羽女再次蜷起羽翼，慌张地看着黑暗中的潜伏者。她并不恐惧，只是为招致这样的结果而自责。
“要走了——”
赫丝蒂娅屈膝蹬足，猝然弹射，她将羽女一把拐入怀中，飘逸狐毫在银质面具摩挲，疾风猎猎。
几乎是同一瞬间，那些瞳孔从阴影浮现——
成千上万的树木拔地而起，整座山丘探出一颗巨颅，好似虫卵和果浆的混合物，每一颗转动的眼球，都是树枝上萌发的果实。
而随着眼珠齐刷刷盯上狐狸，一条百米长的藤蔓霹雳一般破土而出，险些将赫丝蒂娅抽成两截。
“那是什么？”赫丝蒂娅快速闪转身位。
“荒原恶灵……快逃！”羽女在一丛丛浓密狐毫中探出半张脸，“那是荒原法则孕育的怪物，象征自然的酷烈，会吞食领域内的一切活物！朝我指引的方向跑！”
一层一层土丘被掘起，另一颗头颅从前方冒出……不，那很难说是一颗脑袋，而更像是某种存在微不足道的器官。
赫丝蒂娅陡然发现，她在不知不觉中，踏入了荒原恶灵构成的山丘，方圆数里都是它的猎场。
好在这恶灵过于庞大，动作和反应都要慢上一拍。赫丝蒂娅无心与之较量，她多次隐秘掉自身气息，又用梦术布置灵性诱饵吸引恶灵注意，在飞奔十几里后钻进另一片热带雨林，将荒原恶灵甩在身后。
一层层迷雾蔓延上来，之前那近在咫尺的森林，仿佛变得极为遥远——荒原的世界再次变动了。
“呼，我没听说你们这条路还有那种玩意儿。”赫丝蒂娅摇摇头。
“能将我……放下来吗？”羽女贴在狐狸怀里，声音变得极微极轻。
赫丝蒂娅将她轻轻放下，羽女||优雅地踮足落地。狐狸这才注意到，她的脚没有轮廓，像是一柄锋利的刀刃。
白金色的羽毛如裙裾一般盖下。
“你差点害死我了，小小姐。”赫丝蒂娅故作后怕。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是我的错，其实，就算是那些资深的秘修，面对那种给予力量蛊惑的蠕虫时，稍有不慎同样会跌入深渊。”赫丝蒂娅哄道，“我没有轻视你的意思。”
“不，不是蠕虫的问题，也不是因为你，只是……”羽女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作深呼吸，说道，“你说得对，我很不成熟，遇到真正的麻烦时，只能被拴着脖子，任人宰割。”银质面具下再次发出吸气声，带着些许哭腔，“抱歉，是一些物质世界的变故……让你见笑了。”
“这么说，不是我的错咯？”
“呃？”
“既然我没错，那么我接受你的道歉。”
“你——”羽女气结，嗓子里卡着并不剧烈的火，她袖翼一甩，道，“幼稚！呃……”
正说着，狐狸突然上前，将她搂紧怀里，极其温柔、充满母性的慈爱包裹着白金色的黯淡羽翼：“一个人面对压抑的事情很难受吧？乖——乖——现在没事了，不要害怕，我不是在保护你吗？谁让我是一位纵游大陆博闻强识宽容大度善解人意兼济天下心肠慈悲的大好人呢？”
羽女正哽咽，忽然有些想笑，但方才升起的笑意又被一种复杂的无奈情绪掩盖，让她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她问：“你总是这样？”
“不，只有对你，是独一无二的。”
“……”
“骗你的，嘻嘻。”
“我知道……”羽女默然，又补充道，“你这该死的老狐狸……但谢谢你，朋友。”
“我以为你会叫我妈妈。”赫丝蒂娅舔了舔爪子，将一片羽毛吃进嘴里，一种清爽的梦宿滋味在舌尖弥漫。
“你真的活了八十年？”羽女摇头，“我不信，到现在为止，你就没有说过一句完整的真话。如果不是因为受伤，我真想撕烂你的嘴。”
“你养好伤也斗不过我。”
“……我知道，呼，你这该死的狐狸，”羽女骂道，“至少现在，迁就一下我，可以吗？就当是人文关怀，我是伤员，而且你说过，我不成熟……”
“你讲话真别扭，这应该是求人的姿态吗？”赫丝蒂娅戳了戳羽女的脑门，“至少也该撒个娇吧，比如——求求你了，狐狸姐↑姐↓——嘻嘻。”
“……我做不到。”羽女摇头，伸出右翼，“羽毛可以吗？”
“嗯哼。”
赫丝蒂娅不置可否，但熟稔地将羽女拐入怀中，找了一座木桩坐下。
软绒绒的，仿佛没有骨架。
这样的灵体，也能成为一名刃修吗？
“谢谢你，朋友。”羽女说。
“所以，是什么导致你被蠕虫暗算？”
“我失恋了。”
“哧……好吧，我不笑。”见羽女那漠然的银质面具瞪向自己，赫丝蒂娅掩住狐嘴，问道，“所以是分手？”
“因为一些分歧，还有物质世界的一些阻碍……难以逾越的阻碍。”
“大小姐和穷小子？”赫丝蒂娅问。
“……”羽女沉默片刻，道，“你姑且这么认为吧……他……的确是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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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是家族反对，门第之见？”
“……”羽女不肯定，也不反对，只是道，“也包括一些无法逾越的宿怨，我被抛弃了……”
一瞬间，赫丝蒂娅脑海里就冒出罗朱缝合的梁祝的桥段。
这似乎也能印证，一个长于深闺的大小姐为何会踏上变化道途了。
反叛的因子果真是存在的。
赫丝蒂娅坐着说话不腰疼：“安心，相逢一笑泯恩仇，退一步海阔天空嘛，这世界上的好人那么多，你就是太死心眼了。”
“不可能！”羽女浑身绷紧，“不仅仅是因为……他……还有宿怨，宿怨，宿怨……这不公平……”
她呢喃着，情绪愈发暴躁。
“好了，没事了。”赫丝蒂娅贴上羽女香肩，蹭了蹭冰冷的脸颊，在对方额头吻了一下，“深呼吸，我在这里，没有什么困难不可逾越……”
在她的安抚下，羽女逐渐平复下去。
“谢谢，但你太失礼了，我们还没友好到这种程度。”羽女擦了擦面具，问道，“在守夜人集会时，你曾说你想缔造一个天下再无不公、人人各得其所的理想国度，对吧？”
“我说的是我支持。我支持不等于我缔造。”赫丝蒂娅立刻撇清关系。
“支持也一样。”羽女说，“但你应该明白，向往那种世界所要面临的艰难阻碍。”
赫丝蒂娅听得头都大了。失个恋而已，不必上升到世界吧？你堂堂大小姐，不就该门当户对，和泥腿子凑什么热闹？
当然，攀龙附凤也是允许的。
“嗯呐。”赫丝蒂娅敷衍着点了点头。
“如果是你面对这样的困境，你会怎么做？”羽女好奇地问。
“杀。”
“咦？”
“不然怎么办？既然你不愿退让，那就只能不顾一切地进取！”赫丝蒂娅道，“你都说了是宿怨，我认识一个朋友，叫罗密欧的，他和恋人的家族是世仇，他毫不犹豫就杀光了仇人家族！”
“那他们在一起了吗？”
“没有，因为他恋人也和他家有仇，所以把他全家也杀光了。”
“匪夷所思……”羽女摇了摇头，但她转眼看到狐狸偷笑的动作，愠道，“你又在杜撰烂俗的酒馆故事！”
“故事是故事，但人挡杀人，神挡杀神，放在哪里都不过时。”赫丝蒂娅耸了耸肩，“唯有掌握绝对的暴力，才能让人愿意去倾听你想说什么，哪怕是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羽女发丝收起，她不太喜欢这句话。
“若愚昧的反对盖过了真理，你又要如何说服那些人同意你的想法呢？”赫丝蒂娅反问，“变化之路永远是血肉模糊的，你的每一次改变，不仅是杀死现有秩序，也是杀死过去的自己。你不直面苦痛，就会被苦痛击倒，身为刃修，你不应该不明白这个道理。”
“……”
“谁阻挡你，你就杀谁，识时务者会发现，他们所坚守的规矩、成见，在真正的力量面前，是多么脆弱虚伪。”赫丝蒂娅想起这半年来做皇女的经验，用充满自恋、好似诗人吟唱的口吻赞道，“不制造一两起惨案，那些人就不懂的敬畏你所掌握的力量！你需要坚信一个事实，那便是，你才代表真理！敌人越是反对你，越说明你做对了！”
“……”
“你缺乏不惜代价的决心，小小姐，这正是你失败的根源。”赫丝蒂娅指点江山，想想又补充道，“但那个抛弃你的人，我劝你把他甩掉，始乱终弃的渣滓不值得信任！”
羽女默然，她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你哪句话是认真，哪句话是在开我玩笑，但你的话我记住了，朋友。但凡是阻碍的，我就将它摧毁，不惜一切。”
“也谨记，不要盲目追求力量。”赫丝蒂娅告诫，她感觉到羽女黯淡的羽毛骤然耀眼些许，站起身来，“你的心结似乎解开了，那要我继续送你吗？”
“不必了。”羽女摇头，“因为已经到了，我的道途信标。”
顺着她的目光，赫丝蒂娅抬头张望，在阴翳的丛林中，一株巨大的枝干升上雾色苍茫的穹顶，通往下一个领域。
“天空树”，且是其无比微小的一隅。
而羽女，就将树巢筑于其中。
第二卷：笼中鸟 : 109.刺杀危机
暮春稍歇，风叶簌簌，警哨密布，人头攒动。上千名衣装革履的客人汇聚在楼厦大厅，恭贺云岭私人武装公司正式开业。
即是今日，两万五千名在役铁军在捧着帝国饭碗之余，还兼职起了雇佣兵的零工。
征服世界的军队一朝沦为贵族豪绅的保镖、七海行商的武装护卫，这听上去似乎有些荒谬。然而真正荒谬的是，云岭私人武装公司在洛林银行后的第一笔生意，竟是来自泰兰王国。
而且，泰兰老爷邀请铁军老爷前往阿瓦隆之土参加团建的内容更是令赫丝蒂娅大跌眼镜——镇压劣精灵劳工暴动以及冰海三岛的分离主义叛军。
帝国和泰兰王国称不上什么宿怨，但也有近百年的敌对历史，尤其两国的禁运仍在，高塔想要屹立，征服阿瓦隆便是一道必须迈过的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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