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廿一
薇奥拉手足无措，连退数步，金币洒落一地，整个身子跌进床榻。
天鹅绒被褥残留着贵女芬芳体温，比她睡过的，只铺了一层麻絮的地板舒适千百万倍。
她触电般弹起来，生怕弄脏赔钱，左张右望，就是不敢直视皇女的眸子。
赫丝蒂娅轻拭嘴唇，仪态从容：“这才是完整的效忠仪式。”
“这、这是仪式？”薇奥拉再一次意识到乡下人的贫瘠知识，似懂非懂地歪了歪头。
“你有问题？”
“没有……”
“那就收拾好了滚去伊雅娜跟前报道。记住，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人，我不管你从外边听了哪些谣言，什么鬼话，你都必须记住——”
赫丝蒂娅脑海浮现一幕幕波澜壮阔的画卷，神情前所未有的冷峻。
“你，薇奥拉·里兰，永远只能听从我一个人命令。”
第一卷：梦想家 : 4.女巫遗物
深夜，浑圆天体占据一方夜空，浅堇底色，外缘镶一圈沉浮的淡金黄昏。天顶明耀，弧状的银河星云将天际一分为二，宏伟到无以复加的景象只是仰望便足让人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蝼蚁观摩巨象。
赫丝蒂娅坐在窗前沉思。她把玩光滑柔顺的银发，在指头绕成一个个结，精神并不放松。
今天的恐怖袭击只是开端，在往后的年月，弗兰全境针对帝国统治的叛乱和暗杀将层出不穷。
想要她死的人有如过江之鲫，仅仅赫伯乌斯皇室的身份，就足以让自由意志的叛党前仆后继，保不准刀尖什么时候就攮进自己的脖子。
正史上，赫丝蒂娅·赫伯乌斯是神皇的狂热信徒，铁与火的化身，弗兰和南帝国逆城市化的先锋旗手。三天一清洗，五天一屠戮，伏尸千里、鸡犬不留，即便如此，也未能让暗杀频率减缓。
她显然不能步原主的后尘。
“你说得对，但《永恒之影》是由赫丝蒂娅研发的一款全新开放世界冒险游戏。故事发生在一个被称作「至高帝国」的伟大国度，你将扮演权倾一方的帝国皇女，深度享受欺凌同学、跋扈属领、殖民掠夺和铁血镇压的全新乐趣，在路不拾遗的治安下邂逅与叛党和革命军刎颈之交的友谊——同时，体验断头台盛情难却的邀请。”
不无幽怨地腹诽，她恨死狗策划。
血腥女大公兼摄政王枭首第七年，至高帝国解体，蠕虫降临、混沌入侵，巨龙尸骸上群雄割据，赫伯乌斯皇室连刚出生的婴儿都被屠杀殆尽。
“殿下，您休息了吗？”
房门敲响，伊雅娜温柔的声音透室内。
“进来。”
得到应允，青发翠眸的雍容精灵推门而入，她盘着花发，一袭缎纹织锦罗布长袍，低领束腰，裙裾飘曳，轻薄透体的雪纺衬裙将皙白肌理衬得光洁无瑕。就好像她穿的不是衣裳，而是赤身躺在皑皑雪地。
赫丝蒂娅不免多瞧两眼，就见伊雅娜恭谨行礼：“殿下。”
少女眉梢一挑：“你忘记我的命令？”
伊雅娜怔了怔，桃唇轻抿，勾起释然浅笑：“赫丝蒂娅……殿下。”
这个名字久到令她陌生，让她回忆起十五年前的午后，小小的婴儿乖巧伶俐，大眼扑闪，咯咯笑着吮她手指。
赫丝蒂娅平淡道：“说吧，什么事？”
“里兰小姐有些行礼要收拾，她家属那边还没打招呼，我就先让她回去了。另外，总督派人问候殿下的状况，典礼的肇事者已经被逮捕，大概会在半个月后于云顶广场公开处刑。”
伊雅娜一边说着，一边观察赫丝蒂娅的面部表情，随时最好安抚的准备。
出乎她的意料，本该对帝皇巨像坍塌一事勃然大怒的皇女此刻异常平静，即便听到犯人伏法，也没有气势汹汹地跳起脚、叫嚣把罪犯剁成肉泥。
一时间，伊雅娜担心皇女殿下真留下了什么后遗症，被砸坏脑子。
“殿下？”
“嗯。”
“您……还好吗？”
“还行吧，怎么，你觉得我是该立刻飞到监牢里，把那些罪犯的肉一块块片下来喂狗么？”
赫丝蒂娅望着窗外。码头灯火通明，潮水冲蚀着海崖，在天体的引力下掀动潮汐。
摇了摇头，赫丝蒂娅问道：“伊雅娜是秘修者，对吧？”
“呃，是的，我们星月氏族沐浴紫月的光辉，遵循自然和谐之道。”
“那我母亲呢，和你一样？”
赫丝蒂娅的母亲在其年幼时便已过世，对那女人还不如眼前的伊雅娜熟悉。在游戏只言片语的史料里，血腥女大公的母亲是卡洛二世的第三位妻子，团结帝国南北的纽带。
“不，你母亲她是正统的神圣公约秘修……”伊雅娜的表情突然一滞，想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可能性，她试探性问道，“殿下对秩序以外的道途感兴趣？”
“嗯……拓宽了解不是什么坏事。我现在正好无事，你就讲讲神圣公约。”
其实，即便伊雅娜什么都不讲，赫丝蒂娅也对正史下隐藏的辛秘烂熟于心。
《永恒之影》始于梦宿，传说中通往神居的皮肤，是秘修者们追寻真理的路径，这个世界最主要的超凡体系。
如果说，钻研奥法的术士们是对世间规律的总结和复现，那么，秘修者所追寻的，则是成为规则本身，不死不灭。
九大根源，九条道途，交织于道途及枝杈的秘修者们围绕世界秩序和永恒的生命进行着旷日持久的纷争。
至高帝国，同样是纷争的进程。
而这就不得不提至高帝国的缔造者，承袭天龙之血、逸群之才、英霸之器的在世传奇，天上天下无不畏服的至高神皇。
辣个传说中的男人横扫六合、荡平八荒，以神皇谕令绝地天通，使梦宿的神话不得干涉人间。正是代行了秩序道途的高塔之权，才得以终结旧大陆的千年混战。其在位时统治着绝大部分已知疆域。
可惜百年之后，神皇成了一个供人瞻仰的符号，不再现身尘世。隐秘团体和他们崇奉的神话依旧存在，只是藏进了阴影。
神皇失踪后，崇奉祂的秘修分裂为两个支途派系。其一为【铁血十字会】，神皇的枪与盾，征服四海的无上甲卫，同时也是帝国的铁血统治者。另一个，则是以洛林家族为代表【神圣公约】。这一派秘修者希望通过更柔和的方式弥合内部矛盾，被【铁血十字会】视作扯后腿的懦夫，妨碍铁卫老爷屠治刁民的麻瓜。
赫丝蒂娅不确定是否要走原主的老路。
从玩家视角看，至高帝国的确烂得无可救药，但在广袤的疆域里，它依旧是令无数臣民和宿敌望而生畏的庞然巨物。也就近两年海战失利、财政崩溃，卡洛二世抱恙，才稍微放缓对外战争。
正史上，即便帝国最终解体，【铁血十字会】仍旧是角逐大陆的重要势力。
若延续高塔，做现有秩序的维护者，以她的身份、地位和资源，实力将在短时间内提升到仅次于那些飞升的神话。
“殿下……”在大致阐述帝国统治者们的状况后，伊雅娜斟酌道，“是在考虑神圣公约的支途吗？”
神皇的领域是秩序、永恒和救赎，符号为征服与统治的高塔、长盛不衰的圣骸、普照人间的大日。天无二日，为此，就连辉光教会在宣道上也让渡了太阳职权，声称神皇是辉光指引人间的朝阳使徒。
赫丝蒂娅原身对占神皇便宜的可鄙行径深恶痛绝，在她后来统治南部议会的岁月里，对境内辉光信徒长期迫害，改辉光教堂为神皇荣军院。
恨归恨，神圣公约和辉光教会到底是两码事，出于情感考虑，伊雅娜自然希望赫丝蒂娅能成为南境诸邦心悦诚服的共主，而非至高帝国的铁血皇女。
赫丝蒂娅睨她一眼，淡然开口：“我在思考帝国的立场。”
果然，殿下仍是那个殿下……
伊雅娜悲叹一笑，犹有不甘，犹豫道：“殿下将来固然是为国之柱，但万千道路殊途同归，只要是为帝国有利，宽容采纳不见得是坏事……其实公主她在魂归梦宿前留有遗物，说是在殿下可以为自己做出选择时拿出来。”
赫丝蒂娅挑眉：“母亲？她留了什么？”
“不知道，是一个匣子。公主说，只有殿下眉心的鲜血能够开启。”伊雅娜摇了摇头。
沉默片刻，赫丝蒂娅沉声道：“将它带给我。”
“殿下，公主说……”
“分清主次，伊雅娜，我不希望你事事以她的遗嘱说事。”赫丝蒂娅下意识开口，顿了顿，又柔声说，“去吧。”
伊雅娜欲言又止，欠身告退，不多时将她口中的遗物带至赫丝蒂娅面前。
通体幽蓝，水晶质感，沁凉的外壳蚀刻着飘逸云彩，繁星如缀，一抹黯淡的阴影挥之不散，形如蛾翅破茧的蛹，又似匣子表面长了一层无法去除的霉斑。
“好了，你下去吧，等有事我再叫你。”
赫丝蒂娅摆了摆手。需要她眉心的鲜血才能开启，这件遗物绝非什么凡品，里面必然藏着不为人道的隐秘，即便伊雅娜是两代忠仆，她也不打算让其知晓。
待女仆离去，赫丝蒂娅打开梳妆柜，里面除了少量的化妆品外，剩余空间陈放着一支鎏金外壳的燧发手枪、一柄錾刻双头鹰的附魔匕首、火药、弹丸以及容器密封的无色剧毒。
至高帝国武德充沛，铁血皇女杀心很重。
她取出匕首，做了约莫一刻钟的心理准备，这才比着镜子，用匕尖在眉心浅浅刺出一滴血珠，让其滴在水晶匣的双瓣锁孔。
霎时，无形的寒意弥漫整个房间，镜面结起一层薄霜，伴随着水晶匣子化为袅袅蓝雾，奥法壁灯在室内折射出阴晦而神秘的光。
而原本属于水晶匣的位置，已由一本古朴厚重、皮革包裹的书籍取代。
书面上没有文字，有的只是恶魔般舒张的印记，与之前水晶匣的蚀刻别无二致。
如蛹似蝶，又像犄角盘曲的羊首，却没有一个更细致的轮廓。
但赫丝蒂娅有一个更好的形容词——子宫。
“不会是那个吧……”
一个神秘邪恶、危险程度不亚于蠕虫与混沌的存在涌入赫丝蒂娅回忆。
“魔女之影”，即便在游戏后期也只浮现冰山一角的阴霾，笼罩梦宿的无形存在。
魔女究竟是一个群体，还是一个象征长生的符号不得而知。唯独知道的是，有一群女巫崇拜着魔女，渴望飞升为那偶尔只闪烁于梦境里的庞大帷幕。
她的母亲是一名女巫？
赫丝蒂娅感到匪夷所思。正史记载中，又或铁血皇女的人际关系里，都没有任何接触魔女或女巫的相关事件。
当然，血腥女大公也会在图人的时候以女巫罪名顺手烧死几百名微不足道的异己，但越是如此，其生母是一名女巫的事实，就越显得天方夜谭！
“还好没让伊雅娜看到，如果她能意识到这个符号可能的寓意……”
赫丝蒂娅打了个寒噤，比她意识到自己将荣登断头台这一未来还要紧张。
因为，女巫们的飞升之途只有一条，这条道路注定让她们成为梦宿的死敌——
捕食秘修者，或者说，捕食他们在梦宿的坐标和灵体。
第一卷：梦想家 : 5.魔女之书
赫丝蒂娅没有去碰梳妆台上的那本书籍。她先是往外探视一番，小心翼翼关上窗户，随即合上奥法壁炉的栅板，防止刺客顺着烟囱钻进来。皇女殿下左顾右盼好一阵，仍觉心神不宁，她蓦然抬头，却见一尊威武神像位于龛中宝座，登时汗流浃背。
晚风攀着墙溜进窗缝，寒流和壁炉暖气交汇，赫丝蒂娅一半温、一半寒，犹如误闯两军对垒的战场，号角一吹，马蹄和人浪就要踏着她的肉泥，杀得血流成河。
“神皇在上，我有罪！”赫丝蒂娅双手合抱胸前，痛彻心扉地忏悔，“这样寒酸落魄的房间怎容得住圣主光辉？还请您担待一夜，就一夜……改明儿我立刻命人在林场修一座威风凛凛的祀堂，请您老人家乔迁新殿！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哈利路亚！”
说罢，皇女殿下从衣柜里取出一片双头鹰金盾刺绣的方巾给神像盖住，端着台基放到门前的走廊上。
她关好门、拧上锁，这才放松下来。
“女巫，魔女……”
赫丝蒂娅伸手抚摸封皮的纹络，细腻光洁，仿佛精选少女最白嫩的皮肤鞣制，不曾因时光侵蚀出现丝毫朽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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