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廿一
剧痛让马蒂达尔惊叫一声,她视角中的狮鹫在空中滞一瞬,紧接着发出嘶呖,要用锋利鹰喙啄出她的眼球。
马蒂达尔能清楚看到狮鹫的每一个动作,被剧痛影响的身躯却做不出反应。
“欧格妮,回来!”饲养员厉喝一声。
狮鹫闻声而止,目光敌视地看着马蒂达尔,退回饲养员身边。
“皇女的剑齿虎是一只魔兽,狮鹫仅能与它平分秋色,若只论陆战,欧格妮也只有逃命一条路。”饲养员冷淡说道,“能杀死几头狼,已经足够完成你的表演了。”
“你闭嘴!”马蒂达尔脸色青一阵红一阵,“谁允许你一个养兽的贱民这样和贵族说话,信不信我杀了你!”
“如果你杀了我,全云顶城恐怕找不出第二个能给皇女训练魔兽的人。”饲养员淡漠道,“这门手艺也是讲家学渊源的。”
“若不是考虑你还有些用处,我至少要砍掉你的一条腿,哼,这次就放过你,下次再见到我,记得给我绕得远远的!”
马蒂达尔冷哼一声扭头就走,甚至顾不得拾起长剑。
直到离开兽园好远,她才托着右手龇牙咧嘴,浑身早已被冷汗浸湿了。
马蒂达尔一刻也不停地来到军医处,请军医为自己治疗伤势。
军医在胳膊一捏才发现,米勒小姐在狮鹫那一爪子下骨头断了几截,若其刨的不是剑锋而是手臂,怕是半边血肉都要给剔干净。
涂抹药膏,打上支架,马蒂达尔喜提挂件。好在皇家医学院医术超绝,军医也是进修过的高材生,只要遵守医嘱,以她的体质估计一个星期就能痊愈。
“记得按时服药。”上了年岁的老军医写下一系列注意事项,和存有药膏药剂的匣子装在一起,轻轻拍了拍少女肩膀,“你是铁军的女儿,年轻人有干劲已经足够给长辈们长脸,但许多事还是要量力而行……你这么努力,想必殿下那里也会高看不少。”
听到军医的话,马蒂达尔鼻头有些发酸,道了声谢,匆匆逃出医所,沿途有几名铁军卫士对她颔首示意,这让她逃得更快,直到再听不见任何脚步,才在湖畔的亭子坐下痛哭。
对于铁军,马蒂达尔·米勒一直怀揣着很复杂的情愫。憧憬、敬佩、以及深深的恐惧。
米勒家族来自遥远的东方草原,无数猎手、猎物在那片凶险而又广袤的山地草场征伐,与混沌遗民、食人魔、狼人、血裔、兽精、死灵等种群争夺着天上地下的每一寸空间。那里的种群杂居混血,就连马蒂达尔自己,或许都有着稀薄的狼人血脉,每到堇月圆满之时,她都会感到强烈的悸动。
草原上的人类来自诸多种群,但对于帝国——甚至帝国更早之前的诸国,他们被统一称作罗斯牧人。
罗斯牧人崇尚征服、杀戮、洗掠,信仰驳杂,内部并不存在统一的向心力,无数部落驱使魔兽,在各自可汗的带领下联合又分裂,为了利益和生存征伐不休。
稚嫩的羔羊不配在战场上赢得尊严,而只是战利品,被胜者享乐或屠杀。
马蒂达尔完美符合一只羔羊的形象。瘦小、羸弱、花俏,好像风一卷就会散开的花瓣。
尽管米勒家族迁入帝国,归化已近八十年,但牧人的风尚并未彻底改变,或者也正是这样的风尚,才会让军部对其委以重任,守边戍土。
马蒂达尔不知道自己是家主的第十几个女儿,母亲在她三岁时便已辞世,家主说母亲是一株好看的花卉,总会随着时间凋谢,真是值得可惜。
她以为家主是喜欢花的。
但她的母亲只是许多花中的一朵,米勒家族真正的主母,是一位悍勇无比的半巨魔。
主母曾说她也是一朵能看但没什么用的花,细胳膊细腿根本斗不过那些强壮的兄弟姊妹,于是,谄媚逢迎、投其所好成了马蒂达尔无师自通的必修课。她选了长姐做靠山,长姐心情好时便摇着花叶随她一起欺负小羊,长姐心情不好时便腆着脸送过去被当成小羊欺负。
但她并非彻底没用,帝国的文化和风尚早已深入归化牧人的方方面面,为了挤进本土贵族的社交圈子,米勒家族这类牧人贵族需要学会风雅。于是在她八岁的时候,家主便说,“不若送去神都好了”。
无论是皇室的公主,还是那些亲王和公爵的贵女,都需要下层贵族的女儿填充贴身侍女。这既是利益纽带的联络,也是小贵族更进一步的突破口。
这使得马蒂达尔作为小花中的门面、米勒家族最有可能上进的风雅选手,一面备受主母和姊妹的歧视,一面又享受体面的待遇。家主说这是帝国的必修课,她既要明白森严的尊卑秩序,也要懂得家族的荣誉;要跪得下去,也要站得起来。
马蒂达尔问家主,如果她是供人观赏的小花,那些贱民是受饲待宰的小羊,那其他米勒族人又是什么呢?
少女以为得到的答案会是什么豺狼虎豹,结果家主给出的回答却是“狗”。
马蒂达尔一向敬畏那威严又残暴的父亲,她曾见家主亲手砍下数十名俘虏的脑袋,也曾见其徒手解剖一头魔熊,少女无论如何也不明白,这样伟岸的人为何会说自己是一条狗,而非一头最骁勇的头狼。
后来在宫廷侍奉皇女,马蒂达尔才明白真正的权力。也才明白,她曾无比景仰、畏惧的父亲,在铁军的蹄声下,也只是一粒卑躬屈膝的尘埃。
米勒家主不过区区校官,虽有子爵之身,但在真正的贵族眼里不过一介野蛮的暴发户。
她中途回过一次家,那一次,家主不再是家主,也不再是她的父亲,而只是一条老狗。那个曾经伟岸的人对她无比敬重,长姐看不惯她的气焰,却被家主打断了腿。
什么都没变,除了她自己。
她成了皇女的狗。
同样是做狗,米勒家主只是一条看门的野犬,费劲全力也只能舔到被别狗吃剩的骨头。
而她,马蒂达尔·米勒,是天龙人皇女的尊贵宠物。
当老军医说她是铁军的女儿时,马蒂达尔又哭又笑。
她不属于任何人,除了皇女。若非成为皇女殿下的狗,马蒂达尔几乎以为自己的人生仅是一阵风,只是轻拂而去,未尝真切来过。
她是为皇女而生的。
可现在,皇女要抛弃她了。
都是那两个贱人在煽风点火!
马蒂达尔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薇奥拉和伊雅娜生吞活剥。
她们也踆不过是尔稍微好:看一九点的小~花而已邻,⑸正三如自己虾曾经在(米勒七家)族那样衣,叄只是好看一点而已!
花终究会随着时间的凋亡,而狗的忠诚,却会如黄金一般长存至历史尽头。
不甘和憎怒在她胸腔蔓延,马蒂达尔感觉自己充满力量,仿佛又在湖畔看到那令人厌恶的黑发幻影。
不,不是幻影。
马蒂达尔走过去,她满腔是怒,脸上却挂着笑意。
“米勒小姐,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薇奥拉有意避让,却被马蒂达尔拦住去路,她嗅到了对方身上的血腥味,怀里抱着书,不安后退。
杀了她!
马蒂达尔内心在咆哮,她迅猛拔剑——
“啊呀!”
一声痛呼,右手支架崩坏,她根本来不及握剑,骨裂的胳膊便散开绷带,浓郁的药膏味道混杂血气。
“你、你没事吧?”薇奥拉再退两步。她只看到米勒右手对着空空如也的剑鞘一抽一倒,整个人便佝偻下去,也不知在表演什么。
“和你……没有关系……”
“喔,那我走了。”薇奥拉不敢停留,立刻原地折返。
“站住!”
“米勒小姐,我不想招惹你。”薇奥拉深吸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如果你再欺负我,我就告诉殿下了。”
“……”
闻言,马蒂达尔牙齿磨得咔咔响。
这头只知道告状的懦羊,殿下怎么会看得上她!
马蒂达尔恨不得手刃宿仇,可她手臂受伤,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战斗。
“我只是想和你道歉,”马蒂达尔扭曲地笑起来,“我知道我此前言语上有些不友善,但那只是因为心情不好,你能原谅我吗?”
“我原谅你了,谢谢。”薇奥拉继续倒退。
原谅个鬼啊!这家伙笑得龇牙咧嘴,一看就不怀好意!
“那么……”马蒂达尔斟酌道,“能告诉我你家在哪儿吗,我想等过一段时间,正式向你登门道歉。”
薇奥拉呼吸一滞,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里兰小姐,我是真心向你道歉的,”马蒂达尔淌着汗,一步一步靠近薇奥拉,尽可能温和地说,“可以吗,告诉我你家在哪里,可以吗?”
“我建议你先去看看自己手臂上的伤……”薇奥拉开始感到害怕了,她好像看到马蒂达尔胳膊上浮现龟裂的细线,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蠕动。
“可以吗?”马蒂达尔忍着剧痛,强颜欢笑,她眼睛以一种可怕的静止姿态注视着薇奥拉,口中重复道,“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
见到如此疯魔的模样,薇奥拉再也不犹豫,吓得转身就逃:“对、对不起!我原谅你了!请不要再缠着我了!呜哇!”
黑发少女越逃越远,马蒂达尔怔怔地望着背影。
她似乎很愤怒,又似乎没那么愤怒,剩下的,只是无尽的绝望和委屈。
感受到胳膊传来的剧痛,马蒂达尔一下子跪坐在地,哇的哭出声来,不能停歇。
第一卷:梦想家 : 60.临终关怀
呆在云庭山庄时,赫丝蒂娅更像一个孤家寡人。
精灵仆母有太多内务处理,骑士长为了蠕虫一事里外奔波,小女仆则日常泡在图书馆、只有早间和入夜才稍微侍奉她那么一会儿。
这并非皇女特别开恩,实在是她也有难以言说之秘。
女巫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需要独处的时光,去研究那些可能邪恶的仪式。
帝国近乎垄断了大部分包括凡人在内的、秘修修行所需的珍稀资源,因此,其它秘修需要深入各种险境、付出极大代价才能获得的秘具或材料,天龙人却唾手可得。
赫丝蒂娅一日之内便调来召唤魔女真灵仪式所需秘宝,她专程前往祷告室、也是冥想室,来完成自己的实验。
祷告室自带结界,主要防止外来的窥听与干扰,以便让秘修能更快进入状态,提升与梦宿的契合度。
唯一值得警惕的是神皇雕像。她向魔女祷告,房内摆这么一个大只佬总觉有些晦气,于是便将雕像“请”到走廊上,眼不见心不烦。
按部就班地布置法阵,摆放材料,赫丝蒂娅特地进入冥想状态,以便更接近仇宿构筑的虚假梦宿。
她展开魔女之书,交界地在物质世界和梦宿间建立一条通道,让三者的维度短暂处于一个叠加的平面。
因为三者叠加,赫丝蒂娅的肉身同样会进入其中。她周全考虑,如果召唤来的东西十分危险,就先往仇宿脸上一躲吸引火力,再溜回物质世界合书跑路。
“无限寰宇的伟大者,我请以女巫之身、燃钢之魂,降下一缕亘古不朽的真灵……”
赫丝蒂娅点燃蕴含自己鲜血的征服者血砂,绚烂焰火扬于半空,空间内出现一道似有似无的弧形裂隙,紧接着,宏大、浩渺的灵魂触动骤然浮现。
皇女什么也没看到,却又仿佛看到一切——只缘身处其中,才无法窥见真相。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打开,不,正在溶解,仿佛要变成一缕风,一粒沙,变成千千万万,变成世界本身。
这极为可怕,因为当她真的成为一切时,同样意味着失去自我。
好在魔女之书已与她的灵魂绑定,像是无比稳固的锚,任由狂风撕扯,也无法真正撼动她的坐标。
赫丝蒂娅头上出现一道涵盖无数世界、无数银河、无数繁星的裂隙,像一只望穿历史终点的细眸。
她知道,这意味着“伟大魔女”的气息已经降临,正如向神灵祈祷那样,她献上相应的祭品或祷词,就能收获各种回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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