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廿一
“殿下，有敌人——”
深处传来军士的提醒，打斗声响了片刻，很快便停歇。
赫丝蒂娅走上前去，数只被大卸八块的食尸鬼躺在地上，斩落的头颅眼珠转动。还有一只血肉腐烂、拄着拐杖和提灯的老食尸鬼处在重重包围之中，但他看上去老迈昏聩，甚至连凡人青年都斗不过。
一名军士喝道：“食尸鬼？谁命你在这儿来的，说！”
食尸鬼没有丝毫畏惧，他目光越过重重阻碍，放在加西亚的身上：“你来了。”
“教授，看来这里有人等你很久了。”赫丝蒂娅望着溶洞高空，那里直达外界，还有一线天光。
“不，这里不是我说的地方！”加西亚环顾周围一圈圈的棺材，陡然喘不过气，惊恐呐喊道，“我没来过这里，我……嗬嗬……我根本……嗬……不记得……”
赫丝蒂娅问食尸鬼：“你知道他要来？”
“你忘记了很多事情，但你总是会到这里来，因为这是你，是我，是我们，为真理留下的暗示。”老食尸鬼巍巍颤抖，几乎要拄不动拐杖，连声音都低微得好似虫吟，“我们一直在等你。”
“不，我记得是一个女人！”加西亚吼道，他跑到溶洞中央，对着一个石台的镜子说，“我还记得这张桌子！她在这里教我路易莎的研究，她告诉我如何复活路易莎，是她带我一步步撑到今天，就在这张镜子里！”
加西亚快疯了，急的手舞足蹈，然而无论他如何回忆，这里的一切都无法与他记忆吻合。
“您再看看镜子，是谁在与您说话？”老食尸鬼轻声说道。
加西亚坐过去，盯着镜子，除了一张五旬的男性脸孔，没有任何出奇之处。
他恼羞成怒：“镜子里什么都没有！食尸鬼！你在耍我！你……”
“原来你不是被寄生。”
皇女的声音陡然从他身后响起，让加西亚为之一怔。
赫丝蒂娅盯着加西亚那只苍白的右手，若有所思，“我记得当时是一枪爆了你的胳膊……原来如此，你移植了别人的手臂，才出现这样的差异么？”
“殿下，您在……说什么？”加西亚缓缓回过头去，瞳孔逐渐放大，“您在说我？”
“这的确难以置信，我一开始以为她寄身在你的身上，才让我时时感觉到那些奇怪的气息。”
赫丝蒂娅取出腰间佩剑，指向加西亚，在场所有军士皆随着她的动作进入战备姿态。
“殿下，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加西亚的脸孔愈发扭曲、痛苦，他大汗淋身，眼中掠过难以言述的惊恐。
“你就是她，她就是你。”赫丝蒂娅轻声开口，“那么我是该叫你加西亚先生，还是加西亚夫人……白玉夫人？”
第一卷：梦想家 : 68.白玉夫人
“白玉夫人”，当这个称谓在洞窟中回响时，旷寂的空间听不到一点儿多余的声音。
“哈？”唯有克洛伊满脑子问号，眼中闪烁着没被智慧污染的光芒，“你说他是白玉夫人，那他是个喜欢穿女人装的变态？”
加西亚预感到了什么，脸色苍白、连退数步，跌坐在石台上：“不，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您醒了？”
老食尸鬼无视剑拔弩张的气氛，拄着杖颤巍巍走近加西亚，双膝跪地。
“不，我不是——”加西亚愤怒地揪住食尸鬼的衣领，将它提上半空，“她怎么可能还活着，她怎么可能还——”
“不是她还活着，是你死了。”老食尸鬼浑身腐烂，眼中却透着圣性，“这正是夫人、正是我们所渴求的神迹。”他霍然仰头，高声诵念，“芜皮之皮，戴我冠衣。祝生之生，活我性灵。万物于一处枯荣，正如万物于天地共生。”
“砰！”
一声枪响，赫丝蒂娅打爆了食尸鬼的脑袋。
“果然没有灵魂。”皇女轻声呢喃，“准确来说，不是没有，而是它的灵魂早已去了别处，变成另一种东西。”
“菌母。”克洛伊反应过来，“但现在不是菌母，而是秽生……它们都是秽生，这正是加西亚说到的，路易莎理念！”她后知后觉，面带惊诧，“那加西亚现在究竟是谁？”
“不不不，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加西亚眼中密布血丝，他脑海已有揣测，却无法认同，“我就是我，我不是她！我想复活她，但我……不可能是她！”
“能杀掉吗？”赫丝蒂娅平举刺剑和转轮手枪，指着加西亚院长，温声询问。
她在医学会时便怀疑那作为“祭品”的院长大人。
加西亚除了一只眼珠被剜掉，他并没有受到什么真正的伤害。甚至对于永恒道途的秘修而言，再造一只肉眼也不算难事。
她的到来当真阻止了那场仪式吗？赫丝蒂娅并不如此认为。
魔女之书中，只要是加西亚存在的地方，那与秽生充满关联的蠕虫菌丝势必存在。
赫丝蒂娅起先以为，加西亚只和外面那些人一样，是菌毒的感染者，因此灵性象征中才不可避免长出菌斑。
可这无法解释她当初试图接触灰黑菌丝灵性时，那些灵性疯狂逃离的异常举动。这说明她所触碰的，并非秘修无意间留下的“气息”，而是一道活生生的意识、切实存在的个体。
然而，尽管有所察觉，赫丝蒂娅却未曾在四周发现任何潜伏者。
于是，赫丝蒂娅便认为，白玉夫人的一部分寄生在了加西亚身上。
但事情的真相还要超乎她的预料。
“从来不是你杀了她，而是她杀了你……不，是你、杀了他。”赫丝蒂娅轻声开口，“还记得吗，你曾说过，‘失去肉体的壁障，失去灵魂的阻隔’，那么，失去肉体的，改头换面的，为何不能是她、不能是妳呢？”
加西亚嘴唇颤抖，无以复加的恐慌席卷大脑，让他几乎无法正常思考：“殿下，您究竟在说什么啊，我是拉法尔·加西亚，我不是别人！！！”
“嘭！”
一枪破颅，但加西亚的头颅却未如往常一样炸开。
加西亚摸了摸眉心，没有鲜血流出，亦无脑浆流淌，他只感觉有一团无定型的肉块在颅骨蠕动，那瘙痒、震撼的触感几乎令他发疯。
“啧，果然死不掉。”
赫丝蒂娅唇角下撇。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不会的……”加西亚惨无人色，不停呢喃自语。
在场军士和哨隼扣动扳机，无数弹丸携着风啸，悉数灌入加西亚千疮百孔的身躯。
“它与上次不同了。”克洛伊惊叫，“殿下，我回城区搬救兵！”
“搬个屁的救兵！”皇女一个剑背咋在克洛伊脑袋上，目光阴沉，“如果我猜得不错，现在那些感染者已经开始异变了吧？”
加西亚伫立的位置，传来温良的女人轻笑。那笑声愈来愈尖、愈来愈细，伴随着加西亚肩膀的耸动，仿佛带着全身颤栗。
它说：“托您的福，还差最后一步没能完成……”
但很快，加西亚惊恐摇着脑袋：“不，路易莎！怎么可能是你！你怎么会在我的身体里！”
接着，它脸色再变，柔情似水：“不是你的身体，是‘我们’，拉法，我一直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从那一天我便发誓，我要将你复活，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生与死都再无法分离。”
你后悔了个鬼……
赫丝蒂娅腹诽。
“所以，医学会的那场仪式，不是马克西姆·瓦莱在主持，他是路易莎的学生，从一开始，他便听从路易莎的指示。”伊雅娜眼瞳一分为二，二分为似，好似星光流转，“驳杂的灵魂在它体内汇聚，是那场仪式的效果么？”
说罢，精灵只身上前，堇月光辉自天顶那一线缝隙晒下，旷阔空间闪耀着成百上千簇流彩圆晕。
山开始淌，河开始燃，烛火如磐石悬坠，尸骨似轻烟飘升。
所有人在一瞬时间，皆与世界产生陌生和疏离的感受。
这是伊雅娜与元素妖精权能的共同作用。天之道途象征思想、灵感、万物的沟通与交互，无法捉摸，却在一切流动之中。而星灵使，则能借此在不同的事物间形成映射。
她置换了物质的属性，使周遭规则变得混乱。
岩石构成的狂风围绕“加西亚”盘旋，雷霆与烈火在尘暴中涌现。
洞中的两名高骑士立刻对众人施加秘术，使之附带一层不受外来神秘侵扰的光环。
“很棘手吗？”赫丝蒂娅问。她的衣袖在吹拂的砂砾中飘摆，四肢变得沉重，却好似能被一阵风轻易吹走。
“它的灵太过强烈，我无法像上次那般轻易操控它与事物的关联。”伊雅娜声音一如既往温和，“需要先摧毁它的身躯，再将那臃肿的灵魂撕裂，渡入冥河。”
“渡入冥河？呵呵呵，渡入冥河？”
“加西亚”发出刺耳的笑声，伴随着无数灵魂被吸纳，仿佛有千万道思想在其意识中复苏。
它无法明白这是何等感受，无法分清痛楚和愉悦，但是，一个更超然的声音从恢弘梦境降临，使其完成统一。
“不不不不不！”
“加西亚”半张脸癫狂热忱，半张脸却难掩恐惧，紧接着，又一张脸孔在其背后隆起。
正是马克西姆·瓦莱。
此时的瓦莱五官扭曲，唯有一只血红眼球在转动，发出狂笑：“噫，好，我问道了！我问道啦！死亡，你又败了！只要我的意志还在燃烧，你就永远抓不住我！”
又一张脸孔在其肩胛蠕现，却是胎儿般的雷恩，他正似处在温暖的子房，发出梦呓：“妈妈，再见到你真好……”
“杀了你——”加西亚眉心骤然钻出一张女人的脸，对着皇女歇斯底里呐喊，“恶龙，我要你与你的帝国给我陪葬——”
赫丝蒂娅仔细辨认，才发现那女人竟与在白海公司外伏杀她的埃拉有几番相似。
“不，我不是，我不是啊啊啊啊啊——”
愈来愈多脸孔从加西亚身上浮现，它惊恐地抓扯着自己的皮囊，无数爬满菌斑的皮肤碎屑簌簌脱落，它的形态、它的肤色、它的面目正随着一张张脸皮的撕裂而不断变化。
它让自己鲜血淋漓，好似一团不停生长的蠕动活肉。
随着一层又一层表皮褪去，“加西亚”愈发纤细、颀长、高大。
“好白的脚……不，好多的脚！”克洛伊惊呼，却见一尊白净、宏伟、八臂结印的华美女体脱胎而出。
女体神圣、温婉，充满悲悯和慈爱。
然而她的腰下，却是如蚁后般孕育的巨大腹体，无数张幸福的人脸在柔软的表皮浮现，无数只白皙的小足在腹下滚动。
其腹腔之内，仿佛仍有令人心悸的存在正在孕育。
一座恢弘、黑暗的森林之门于梦宿浮现，并在洞窟投下虚影。
“迈过去、迈过去、迈过去，让我们见证恒远的永生之生——”
伴随无数声音的呐喊，那门的虚影浮在高空，又似在其腹腔敞开。
这是一道象征，白玉夫人尚未完成的仪式。
她不再痛苦、不再癫狂，取而代之的，是居高临下、关怀尽显的俯瞰，仿佛母亲正在欣赏自己的婴儿。
“不惜一切代价将她留在这里，否则整个云顶城都要绝户！”
赫丝蒂娅厉声下令。
现在伊雅娜封锁了洞窟与外界的联系，阻止更多受感染的凡人灵魂被其吸收，如果真让它迈出去，那恐怕得重现正史上那场被帝国隐藏真相的屠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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