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廿一
赫丝蒂娅说罢，【分解印记】的黑线已经沿着衣袖和剑柄缠绕，宛若虚无的雷电，在丝丝缕缕的震颤中碎裂袖摆。
“这是……”
感受到一抹来自铸之根源的灵性，伊雅娜微微皱起眉头。
紧接着，那抹灵性随着皇女的起跃绽放开来，并不浩大，却于无声处惊雷，毁灭崩坏的力量渗入空间。
“创造道途……”伊雅娜错愕呢喃。
创造道途亦是毁灭道途，只要不归于永恒的虚无，二者便总是相伴相生。其象征物质转换、能量贮放，拥有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伟力。
伊雅娜看出，皇女使用的力量正如手术刀般精准剖开白玉夫人躯壳、灵魂的结构，越是粗糙的融合，在那解构的力量下越易分崩离析。
而且，皇女使用的权能尚未臻至完美，因此纯粹是拼着蛮力和灵性损耗，硬生生扒开白玉夫人的血肉。
力大飞砖自然是最容易的解法，可正常秘修哪会拥有如此庞大的灵性总量？
而且，如此深厚的灵性，殿下又如何能隐藏得不显丝毫端倪？
伊雅娜发现，自己对曾经的那个人儿越发看不透，就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那傲慢、张狂的雏龙，实际有着无法猜透的心思。
“唰！”
白玉夫人一条长臂刺向皇女，贯穿柔软的大地。伊雅娜只是稍微曲动目光，便将赫丝蒂娅立足的空间稍稍错位，让皇女踏上白玉之手，刺剑拖曳血肉之上，使万千细线缠如绞链。
没有束缚，没有痛楚，甚至没有丝毫感受，仿佛那些细线只是虚张声势的幻觉，发挥不出任何作用。
“天龙人，你该死啊——”
白玉伸长脖颈，对臂上的渺小皇女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
只是这声音再不属于一个女人，也不属于一个男人，而是从它躯壳迸发的，千千万万人的憎怒。
赫丝蒂娅眼瞳微凝，真实之眼监视着白玉夫人的一切轨迹。
因为位格差距和权能干涉，真实之眼未能窥见白玉夫人的灵魂深处，也无法察知其全部弱点，但以皇女本能的战斗素养，已经足以从一些微小的变动中预感出对方的攻击动向。
何况，白玉夫人只是一名医学院学士，本身并不具备实战经验。
皇女抽剑破体，直刺白玉夫人压来的巨掌，分解之下，那巨掌还未触及剑锋，便在半空中渐次分崩离析。
先是皮，再是肌，最后是一截截白皙玉骨，这些残骸刚一剥开，便在秽生的权能下顷刻转换，化为一只只蝙蝠状的活尸再度袭上。
千钧一发之际，妖精汇集元素构成的飓风傀儡飘忽皇女身侧，强风绽雷，顷刻便将活尸卷为风中碳化的砂砾。
赫丝蒂娅破掌而出，直刺白玉夫人眉心。
“刺啦！”
令人牙酸的剧响在风中尖啸。
赫丝蒂娅没料到，白玉夫人看似柔弱无骨，头颅质地却比钢铁更硬。
然而这世上就不存在绝对完美的事物，只要存在瑕疵，就能被分解之印找到结构上的裂隙。
“蚍蜉撼树！”
白玉夫人发出狂笑……不，已很难再说它是否仍旧行使着路易莎·加西亚的意志，它在驳杂意识的渗透下狂妄而邪恶，令此前的圣洁蒙上污秽。
它在向秽生转变。将一切美德化为罪孽，一切瑰妙变作丑陋，一切渴生导向秽生。它首先亵渎罹难者的生命，最后亵渎“自我”。它八臂合一，拍向眉心的皇女。
“殿下！”
伊雅娜在下方呼唤。她的灵觉何其敏锐，一眼便察觉，皇女展现的力量并不足以完全分解白玉夫人的躯壳。
些微损伤很快就将在那近乎不灭的治愈能力下恢复，而灵性耗尽的皇女将再无余力发起第二次攻击。
“螳臂当车的是你，贱种——”
赫丝蒂娅戾色尽显，她大笑着，刺剑在分解印记的协助下彻底没入白玉夫人的头颅，触及其中宛若蠕虫般的活肉。
那活肉蕴含无尽的活性，只是片刻，便要将剑刃腐蚀、将伤势愈合。
然而，除了活性，活肉中还蕴藏着无数未被消化的灵魂——
“纯粹”的灵魂究竟处于大脑还是心脏，这是拉法尔·加西亚在仪式教室问出的问题。
不同人会给出不同的回答。
但是，绝大部分人在肉体受损的时候，灵魂也会随之衰竭，因此灵魂又被一些学派认为是流动于躯壳整体，并处于某种动态平衡的状态。
此刻，白玉夫人的灵魂在赫丝蒂娅看来，正像是维持微妙均衡的奔流，在这具躯壳循环。
它的脑并非是脑，而更像一个消化器官，无数灵魂以之为熔炉，最终炼就唯一。而沉淀的意识最后流向腹体，催促着秽生的诞生。
无数人在其颅内做着幸福的迷梦，皇女这剑无疑撕碎了他们的幻想。
但是，在恐怖彻底袭来之前，它们并未表现出对白玉夫人的排斥，而是将怨恨悉数朝皇女倾泻而去。
“杀死天龙人——”
“来得正好！”赫丝蒂娅不惊反笑。
活肉迸洒的秽血浇在皇女身上，然而高骑士的印记让她好似与一切伤害隔着一层薄膜，看似近在咫尺，实则并未触及她分毫。
她的状态被秩序结构，不被动摇。
魔女之书跃出意识，它翻开皎白书页，纯洁无瑕，却又好似深渊巨口，将那些扑面而来的灵魂一饮而尽。
“啊啊啊！”
“救命啊！”
“我不想死！饶了我！”
万千灵魂被魔女之书无情绞碎，提取的灵性再度投入【分解之印】，将白玉夫人的头颅进一步撑裂，无数细线让它好似破碎的瓷玉，只差一阵风便要粉身碎骨。
“你做了什么！”白玉夫人眼中恢复一丝有限的清明，她尖叫道，“滚开！你这残忍的屠夫！恶魔！我才是他们的救主！滚开！”
哪怕惊惧浮现，白玉夫人仍未逃避，而是浑身蜷缩，试图将所有灵魂在活肉中碾尽，彻底将受难者保护在自己体内。
“成为我……”白玉夫人祈祷，“我为你们驱赶恶魔，缔造永恒的幸福……芜皮之皮，戴我冠衣……祝生之生，活我性灵。”
体内有无数声音诵唱，她半梦半醒，那些狂躁的脸孔仿佛酣眠，在梦呓中享受极乐。
但与其安详相反，丑恶的菌斑和肉瘤正在滋长，整座洞窟的环境都在遭受侵蚀。
“可以了，殿下！”
伊雅娜的声音传响，她展开一张百鬼绘卷，于天顶打开一道充满死亡和遗忘的裂隙。
冥河，不愿泯于虚无的亡灵归宿，徘徊不知多少死物，是有去无回之途。
只有极少数灵修，才能在冥河的岸边漫游俄顷。
白玉躯壳已开，灵魂已裂，尽管伊雅娜不知皇女如何完成这一奇迹，但她只做自己分内之事。
精灵摄来白玉夫人的一缕魂血，将其绘于卷轴，在其与冥河间搭建媒介。
似嗅到独特的美味，那裂隙蠢蠢欲动，继而掀起无声的洪流，朝着白玉席卷而下。
白玉夫人还在迅速恢复，奈何皇女那一剑让它分崩离析、浑身残骸，根本不是一时片刻能治愈的伤势，若只论皇女或精灵，即便它重伤至此，二人依旧没有将其彻底绝杀的手段。
可伊雅娜就没想过杀它。
而是放逐。
“我的——灵魂——”
庞然玉体在洪流的涌动下失真变形，最终卷入那阴风测测的裂隙，只剩不甘的声音回响。
“真理——拉法——我——”
再无余音。
第一卷：梦想家 : 70.倒反天罡
伴随着白玉夫人消逝于冥河裂隙，赫丝蒂娅站在空旷的山洞中，看着石壁上的菌斑迅速凋亡，仍有一些活尸漫无目的地游荡。
皇女问：“你把它放逐了，它还能利用这里的活尸回归吗？”
“冥河是一条有去无回的不归路，即便是梦宿神话，只要没掌握相应的秘术或权能，也无法从中逃脱。”伊雅娜解释道，“此外，它是遗忘与死亡之地，即便白玉真的在哪一天被人从冥河召唤，也不再是蠕虫，而是被冥河奴役的亡灵。所以，失去蛊惑之后，这里的活尸应该只受体内的活性本能驱动，不再具有传播性。”
“如此就好。”赫丝蒂娅颔首，“接下来可以放心镇压那些叛逆……唔，是有些累了，伊雅娜，今晚就陪我休息吧。”
“殿下，会不会太晚了些……”伊雅娜顿时忸怩，“当下已近午夜，殿下若像上次那般，恐怕结束时又是天亮了……现在是非常时期，还是、还是注意休息……”
“我说的不就是休息？哈……困了，你以为我在说什么？”赫丝蒂娅眯起一双金眸，不悦道，“何况就算要做些什么，伺候我就让你这么难受么？”
“不是的，殿下！”伊雅娜忙说，“只是我不想在这种时候贪耗殿下的精神……此外，克拉拉骑士长那边还需要我来运作，无论诺艾尔·廷森是否死亡，洛林家族都要动用帝国内部的人脉，尽可能将影响压到最低，以免牵扯到殿下身上。”
“辛苦你了。”赫丝蒂娅轻抚精灵仆母的翠色鬓发，柔声说道，“不过倒也不用那么慎重。这里已经发生的事、和我将要做的事，我都已写成文书，由军部呈交给皇帝。诺艾尔·廷森蠕虫一事有损帝国声誉，皇帝肯定会封锁消息，同时有无数种方式让廷森家族服气。”
皇女相信，以卡洛二世御极四十年，要甩她至少七八条街的大局观，大概率会揽下此事、盖棺定论。
诺艾尔·廷森如果真死了，廷森家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要在第一时间彻查到底。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这是军部执行的决策，而这决策背后，还隐藏着皇帝的意志。
这琦封文书_既是赫令丝蒂娅'在向皇扒帝屋展示I“V忠诚”陸,同,时罢也可以七试探漆皇帝的灵想猛法。
赫丝蒂娅虽然不想争夺皇位，却也要摸清皇帝对她的态度，以及皇帝的底线。
“殿下考虑得真周全。”伊雅娜顺势赞美一声，只是这赞美听上去不似敬服，更像望女成龙的夸奖。
赫丝蒂娅离开洞窟，在外焦急等候的一众军将一见皇女出现，终于如释重负，单膝跪成一圈，以表忠顺。
“接下来就可以让阿德里安·黑森自由镇压叛党了。”皇女看着威风凛凛的黑色军队，打了个呵欠，“回去吧，上车。”
镇压叛党用不着皇女去指挥，这本就是行省总督的事务，她只需在山庄静候佳音，进行有限微操即可。
至于澄清云岭的贵族文官体系……
赫丝蒂娅尚没有和老爷们决裂的打算。削弱“自己人”，割肉饲鹰，最后把领土和脑袋双手奉给叛党，哪有这样的好事？
早在神皇噔基前，帝国就已处在扩张状态，蚕食鲸吞的版图难以管理，许多地区便由诸位王子王女担任总督和领主，这也使王子王女们掌握着极大实权。
可以说，神皇前推两百年，后继两百年，祂都是帝国中最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皇帝，也是唯一不怕手足造反的皇帝。
而神皇之外，因继承人选择而产生的争斗无不激烈。
卡洛二世长了教训，并未册封任何一位儿女，只是散养出去监理各地。
但这依旧不妨碍未来的女大公、摄政王只剩一个不到十岁的小皇弟。
赫丝蒂娅可不想玩得众叛亲离，否则哪天被皇太子召去宫廷喝茶的时候，然后便见烛影摇动、听三百高骑士掷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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